[将不同的毒虫放在同一个巢穴里, 用药物刺激其生物本性,令它们互相蚕食厮杀,以此达到进化的目的——公女殿下称呼这种残酷的淘汰方式为“养蛊”。]
[物竞天择, 这本就是最简单直白的自然之理, 可我们以前都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来压缩原本无比漫长的进化历程……不愧是公女殿下!]
[听说这种方法源自于比海洋还要遥远的东方古国, 赞美公女殿下!她渊博的知识比她慑人的美貌还要令人倾倒!]
[从蛊虫中摄取相克的毒素,并让其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以此在体内建立一个完善的毒素系统,能蚕食任何外来的病菌以及弱于系统的毒素……]
[理论上可行, 但实操的难度远超时代的限制……但总之,不愧是药理天才的公女殿下!她的头脑一定被(涂黑)吻过, 才会拥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难以置信,公女殿下竟然成功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台阶的尽头是一处简陋的居室, 里面陈放了大量的记录与资料,似乎是提供给观察人员使用的。
以利亚在书桌与储物箱内找到了一些关于实验的文献,忽略大量梦呓一般赞美大公女的言论, 还是能勉强从中提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的。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迪蒙家族的药物实验的确是蜜莉恩.迪蒙经手的,而在文献中以一定频率出现的“(涂黑)”字眼也吸引了以利亚的注意。
迪蒙家族供奉着一个“祂”,而这个“祂”就是亚巴顿.迪蒙以极短的时间登上王位的原因。
在过去的上百次轮回中,以利亚也曾死在“祂”的手中,之前在地牢里,他也曾动用自己最后的底牌与“祂”的分身交了一次手。
结果不出他所料, 被“祂”杀死的人就像大海中的一片浪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祂是谁?祂的目的是什么?祂最终会演变为怎样的灾厄?这些, 以利亚目前都还不知道。
他如今手头掌控的情报消息十分有限, 城堡内部对他来说处处都是危险。以利亚翻找了整间石室, 最终在抽屉的底部找到了一张贴在内里的纸条。
——[写给后来者的一些话]。
以利亚抽出了整张抽屉,倒出了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目光再次在纸条上聚焦时,却忽而间怔住了。
[当你继承这间房间时,我大概已经追随着前人一同奔赴月蚀纪年前的极光了。如果你在苦痛之坑中找到我的尸骨,请不要收殓,让我就这么睡吧。]
[不要怪罪殿下,因为我们是自愿的。有一些秘密需要被永远地掩埋,而我们甘愿做潘多拉魔盒上的一粒泥沙。]
以利亚静默地看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石壁上的烛灯爆开一点油花,他才回过神,继续往下看。
[我们试图拯救(Save),我们试图保护(Protect),我们试图反抗(Resist)。请记住,永远不要忘记身为人类应有的模样。]
[以下是我总结的一些关于城堡内部的生存规则,请严格遵守下列的法则,不要为殿下添麻烦。]
[1、傍晚四点至八点不要去瑞夫的地下室,凌晨十二点至四点不要停留在米舍里的走廊。]
[2、如果你在这两个地方听见笑声,请及时避让,瑞夫(Wrath暴怒)与米舍里(Misery苦痛)的宫殿相连,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直至抵达另一座宫殿。]
[3、如果抵达另一座宫殿,笑声依旧没有停止。请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米舍里的花园,摘下一朵红色的花。殿下不会责骂。]
[4、握着花前往格瑞德(Greed贪婪)宫殿的门口,它在米舍里与瑞夫两座宫殿的交叉口,你可以看见一座钟楼。]
[5、将花放在格瑞德宫殿的门口,如果时钟偏向十二点,请前往瑞夫;如果偏向四点,请前往米舍里。然后,继续你的工作。]
[6、时钟不会出错。如果你发现你正处于傍晚或者凌晨,而指示的时间与方向违反了第一条,请找到最近的侍从寻求帮助。]
[5、看见带着口罩的侍从或侍女,请不要与他们搭话。城堡内不允许仆从佩戴口罩。]
[6、如果违反了任意一条规则,并且耳边的笑声没有停止,请去米舍里的花园摘一朵白色的花。殿下不会责骂。]
[7、带着花离开城堡,找到红矮房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他们会帮助你。]
[请注意,身穿黑斗篷的人不会说话,更不会戴口罩。]
[请确保你手中拿着的是白色的花。]
[以上,祝你好运,后来者。]
……
以利亚撕下纸条贴身收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石屋。
达希尔的咒骂渐渐低弱,以利亚却已经无心关注。他神色僵冷地朝外走去,只觉得胸口淤堵,仿佛肋骨间的血肉坠着某种沉甸甸的重物。
耳边隐约传来模糊的嗡鸣,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以利亚魂不守舍地穿过石墙,再次落在了石屋外的草地上。
这座城堡有哪里不对。以利亚揉了揉眉心,他攥了攥藏在口袋中的纸条,纸条上记载的内容都给他带来了莫名的恐惧感。
……他触犯过这些“规则”,并且更糟糕的是,他记得过往的轮回中,这些“规则”是并不存在的。
他一直以为,在那三个月里,自己与世界的时间是完全停滞的。但如今看来,被无限延长与折叠的恐怕只有他的时间,外界的时间依旧是流动的。
[如果你发现你正处于傍晚或者凌晨,而指示的时间与方向违反了第一条]以及[时钟不会出错],这是不是在暗示城堡中的部分人对时间的认知很可能是错误的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如何肯定自己眼下的认知是正确的,没有被疯狂干扰以及侵蚀呢?
以利亚站在原地,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但是下一秒,他瞳孔瞬间放大,身体的求生本能令他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闪身避过了迎面刺来的血刀。
以利亚翻身躲过这恶兽般的一击,反手捡起一块碎石用力地甩出,石头与利刃相撞的瞬间炸开一声闷响,为以利亚争取到稳住重心的时间。
身穿银白色骑士礼服的男孩静静地站在以利亚的不远处,身周环绕着寒芒烁烁的血刃,每一柄血刃的刃尖都指向了以利亚的头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男孩看着他,如溪流般清冽的眼瞳容纳不进任何的晦涩,他看上去很平静的,那种平静源自于他毫无感情波动的天性。
以利亚站起身,下意识地摆出防备应战的姿势,然而下一秒,脚腕上扯动的锁链声清晰地提醒着他如今俘虏的身份。
安南.迪蒙。以利亚认识眼前的孩子,他是“银月骑士”西安娜.塞伦的子嗣,在迪蒙家族中排行第十三,无论魔法还是剑术的天赋都称得上天之骄子。
哑夫曾经跟以利亚提起过他,说有必要的话可以考虑接近一下。但是看着刚才毫不留情砍过来的两道血刃,以利亚不认为眼前的男孩是值得信任的对象。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得不到以利亚的回答,安南再次重复了一遍,“这里是不允许进入的。”
眼看着再得不到回答,男孩背后的血色刀刃便要再次砍下,如果可以,以利亚想要尽可能地避免与恶魔之子大打出手的局面,他还没完成自己的调查。
因此,虽然心中犹疑,以利亚还是尝试道:“安南,你是西安娜.塞伦的孩子。”
以利亚并不想要进行道德的绑架,但安南.迪蒙的确与他见过的其他恶魔之子有明显的不同。
无论是斯蒂恩还是达希尔,甚至就连看上去最冷静优雅的蜜莉恩,这些恶魔之子的身上都能明显地感觉到精神不稳定的迹象。
或许是一些日常的小动作,或许是一些生活的细节,他们多多少少都会表现出近乎神经质的浮躁,眼中的暴虐与阴戾几乎要化作实体流露出来。
但安南不会,与其他恶魔之子相比,他更像一具精美的玩偶,没有盛装任何感情的空洞容器。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他看上去才那么平静,那么“正常”。
“安南,你或许没有太多关于西安娜大人的回忆,但是我想告诉你,你的母亲一直都是爱你的。”以利亚说出了这段密辛,试图动摇男孩死水般的心脏。
“她安插了一些人手接近你,想要找机会将你带走,让你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以利亚看着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的男孩,心中其实也没抱太大的期望。他只是觉得,西安娜的孩子有必要了解自己的母亲为他付出了什么。
至少,他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是不被生母所爱。
“她不愿见你,也是为了保护你。但是她派往你身边的人,最终都……”
——最终都死在了蜜莉恩.迪蒙的手中。
以利亚沉默,并没有将最后的话语说出,因为这个现实实在有些残酷。
他也是在某一世的轮回中才发现这个秘密的——发现“西安娜.塞伦其实爱着自己的孩子”这个事实。
曾经的战场玫瑰早已被这座城堡逼到疯狂,枯槁的容颜与瘦削的身体甚至塞不满一座水晶棺。
但她直到死亡都没有放弃这个孩子。
以利亚看着安南,他想知道这个与众不同的恶魔之子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母亲的,他又是否会怨恨?怨恨生母不能像蜜莉恩.迪蒙那样保护他。
然而,出乎以利亚的意料,安南聆听他的述说,却并没有露出惊诧:“我知道。”
以利亚微微一怔:“……你知道?”
“我知道。”男孩垂了垂头,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因为这个动作而轻轻一鼓,看上去天真稚弱,惹人怜爱,“我知道那些人是想带我离开,然后被蜜莉恩姐姐杀死了。”
安南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对上那双和西安娜.塞伦相似而又不同的眼眸,以利亚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令他唇角僵冷。
“我喜欢蜜莉恩姐姐,我想永远跟姐姐在一起。”男孩看着他,这般道。
“所以姐姐杀了想要带走我的人,我只会感到高兴。”
他自言自语般地重复着,平静得近乎异常:
“我只会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