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炀将伤养得差不多的曹将军请进入州府, 顺带不情不愿地将燕虞也捎了进来。
宋炀发现,燕虞对他的态度比以前还要更好一些,而他现在分明没有从前待燕虞好, 思索了一番缘由后,宋炀看到燕虞时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是以他们三人议完大军之事后, 宋炀立时将燕虞扫地出门:“燕世子伤还未全好, 愚兄这里不多留了, 你快回房休息去吧。”
燕虞的伤分明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燕虞怔了怔,再去看时发现宋炀早就不看他了, 只一心一意和曹将军聊着闲天,倒是曹将军还有闲心看他两眼,朝他微微一笑。
燕虞想了想,问道:“不知大小姐身在何处……”
他话还没说完,宋炀便恶狠狠地瞪了过来。燕虞以为他不会说了,结果宋炀还是道:“她在演武场练武,曹将军常夸世子悟性惊人, 今日正好世子记起她, 不若就请世子有闲暇时指点她一二。”
燕虞其实不明白,宋炀为何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也不会解释他原本只是想同宋灯说两句话。他能感觉宋炀没有恶意, 所以并不寻根问底, 只点点头,便让人引他往演武场而去。
见他走得那样利落,宋炀又觉得自己吃了一肚子气。
曹将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心知宋炀觉得燕虞堪为良配,所以不管心中再气,还是愿意给他一二机会, 只是要确保他与宋灯接触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会有丝毫逾矩。至于为何他愿意给燕虞机会,却仍冷冷待他,便是另一番良苦用心,大抵希望燕虞明白这一切得之不易,要更加珍重。
当真是长兄如父。
演武场在后院和前院之间,燕虞没有走太久,便已经能听到里边传来的声音。他驻足辨认了一会儿,发现是宋灯在练刀,心中颇为惊异。
燕虞走到演武场边,发现他的耳朵没有出问题,宋灯确实在练刀。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很快便发现其中关窍,宋灯瘦弱,腕力本就弱于男子,所以手中那柄钢刀特地做小做薄了几分,便是为了适应她的力量。可刀法向来走的就是刚猛强劲的路子,如今刀一变化,路数便要跟着改变,顿时就有了几分不伦不类。
一旁出言指导她的老人,看着像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将,瘸了一只腿,手脚还算有力,应是时时还有练功。他几次指点都在点子上,眼力相当精湛,既如此,还将宋灯的刀法指导成这般,只能说他是有意为之了。
燕虞默默思量着。
宋灯练刀时心无旁骛,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等待的燕虞,直到她拆完一套刀法,完成今日功课,累得不住喘气,宋灯才看到燕虞。
她有些惊讶,尔后又生出些羞赧,想也知道她如今满头大汗的样子颇为失礼。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同他打声招呼。
她还纠结着呢,燕虞已经长臂一撑,一跃而上,跳上了演武台。
一旁的水岫反应极快,立时上前,拿出干净的帕子为宋灯擦去脸上细汗,尔后又默默退开。
不知为何,在水岫的举动下,宋灯觉得更不好意思了。好在练完刀后,她的脸本就很红,此刻再添上的一点飞霞,几乎完美隐入其中。
燕虞先开了口:“世兄说你在练武,请我来指点一二。”
宋炀若是能听见他此刻话语,想必要气得吐血,他好心给燕虞一个机会,谁知道燕虞当真就拿他做起筏子。
宋灯听了虽觉有些奇怪,但相信燕虞从不说谎,便笑道:“那就劳烦燕世子指点指点我。”
她将头发高高束起,额上戴着吸汗的棉质抹额,看起来也有几分英姿飒爽,此刻言笑晏晏的模样更是动人。
燕虞不敢直视,微微侧开了脸,问道:“你那位武教头有没有同你说过,刀法霸道,不适合你?”
宋灯道:“起初倒是说过,但我想练,教头便让人重新打了一把刀来教我。”
说起来,她中间还换了一位教头呢。当初料理完伍煜之事后,她便打算每日腾出点时间跟人习武,一来强身健体,二来也能有些微的自保之力。宋灯做事向来秉持人尽其才的念头,逮着了一个元孟派来的林涣,便请他为她物色一位武教头,心知他找来的人多半安全又可靠,能免去她许多麻烦。
林涣果然极快地为她找到了一位年轻力壮的教头,只是那教头教她不过月余,家中便出了事,不得不向她请辞。她不好卡着人不放,只能奉上程仪,央林涣为她寻了个新教头,也就是现在这位。如今这位教头年事虽高,手脚也不灵便,眼力却是一等一的好,行事也灵活,宋灯倒是比对先前那位还满意些。
燕虞想了想,便明白了,这位武教头是不想得罪宋灯,见她喜欢刀法,便也哄着她玩。非要说起来,其实这样量身改过的刀路吓唬吓唬一般人也是够用。
不过燕虞还是问她:“你为什么想练刀法呢?”
得弄明白缘由,他才知道怎么帮她才合适。他不想自以为是,盲目地做些以为是为她好的事。
宋灯想了想,道:“我知道上战场都是刀和长/枪这类兵器用的较多,少有人用剑的,应是刀枪的威力更大些。长/枪对我来说太不方便了,我就想练刀,还能随身携带呢。”
燕虞有些疑惑:“你想上战场?”
宋灯连忙摇头,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她其实是因为前世的那两场动乱心有余悸,总想提前做一手防备。
宋灯斟酌道:“我只是有些杞人忧天,总怕像先前青州被逼到城下的场景还会再发生,想着在那种混乱之中也要有一些自保之力。”
所以才参照着战场上的情况挑起武器。
燕虞嘴角微微翘起,在他印象中,她始终是那么聪慧冷静,没想到也有这般傻得可爱的时候。
他轻声同宋灯道:“你知道吗?铸造一把好剑的花费,能造两把刀。”
宋灯还真不知道这点,青州建造的武器都是他们用得上的,至今还未大规模铸过剑。
燕虞接着道:“而训练一支军队初步学会用剑,需要两个月,能够上手用刀却只需要一个月。”
刀这东西,学精难,学浅却易。对于绝大多数开军前才被征来的兵将来说,本也不需要将它学得太深。
听到这里宋灯已经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刀击败了剑,而是用刀比用剑实惠许多,这一回,她连耳朵都红了许多,声音细细小小:“是我想当然了。”
燕虞看她这样,心中有些东西渐渐满了上来,烫的吓人,用咳嗽掩饰唇边扬起的笑意,只一心一意为她着想:“你也别怕学别的武器会输给学刀,既然你有这份心,也愿意坚持下去,选最适合你的才好。不管什么武器,学精了都可以保护自己。”
宋灯慢慢抬起头,总算不那么羞惭了,她看向燕虞,眼中满是信赖:“燕世子,那你说我练什么好?”
燕虞对上她的目光,一时不舍得移开,顿了顿,道:“……方才你练刀时,我看了全程,发觉你力量虽稍弱些,身子却灵活柔软,剑是君子,亦可灵动飘逸,与你相合。你若心中也不反感的话,练剑倒是上上之选,也不用再为难教头将刀法改成那般轻飘飘的模样来哄你。”
说到最后,他同她开了个玩笑。
宋灯被他笑话得捂了捂脸,最后还是道:“那我改日便跟教头说,我以后还是学剑好。”
燕虞点点头,迟疑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其实我这里有一套剑法,是小时候父亲教我的,倒是可以用来给你入门。”
宋灯记得,燕虞曾经告诉过他,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父亲为他排了满满的课业,想来便是那时教的,那确实是适合开蒙的剑法。
她有些犹豫,她知道那套剑法对他的意义:“我不嫌弃,我只是……”
燕虞笑:“这套剑法的意义,便在于给初学剑法的人开蒙,能用在你身上,那便是物尽其用。若是不能,也不过放在我的回忆里积尘罢了。”
听到这里,宋灯道:“那便劳烦世子教我。”
燕虞走到兵器架前,认真看了片刻,抽出两把剑,将细小些的那把递给宋灯。
宋灯接过剑的时候突然同他开起玩笑:“世子,那我以后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师傅?”
燕虞似乎被呛到了,咳了一声,道:“不能叫我师傅。”
几乎是本能的念头。
宋灯本来只是玩笑,见燕虞这样,竟难得好奇起来:“为何不行,世子是嫌我资质驽钝?”
燕虞想了许久,最后竟道:“从前有算命先生给我批过卦,而立之前不能与人玩笑,随便收徒,不然……”
这一听便是临时编出来的幌子,宋灯忍住笑,问道:“不然如何?”
“不然会孤独终老。”
燕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编出了这个破借口。
现在好了,宋灯不再缠着他叫师傅,却被他这个借口逗得前俯后仰,根本停不下笑来。
燕虞看着她,有些无奈,却又有些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