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最近的睡眠质量不太好,因为她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自从和机械师走进那个镜子房间,目睹对方突然发疯,一口气冲上钟楼顶层,原地自闭后——她就开始做梦。
梦里有个结巴的小孩子,他的语气又安静又微弱,就像下一秒会消失——或者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黑塔黑塔,这里是白塔?】
【黑塔黑塔,你在吗?】
【黑塔黑塔,请求联络……】
大多时候,他就在那儿,轻轻细细地重复这份古怪的代号,不停发出古怪的呼唤。
执着到令伊莎贝拉烦躁无比,感觉对方像只聒噪的青蛙。
她莫名的暴躁,听到这个小孩的呼唤,就下意识想走到他身边,然后……
然后捏捏他的脸,或者堵上他烦人的嘴,大概吧。
但伊莎贝拉无法走近那个小孩。她只能一直站在某个空白的位置,收听对方不间断的呼唤。
【黑塔黑塔……这里是白塔。】
【黑塔黑塔……为什么你不在了?】
【黑塔黑塔……不,你从没有真正存在过,对吧。】
对方的呼唤在到这一句时,会稍稍停顿片刻。
但那也只是停顿的片刻而已,并不会迎来彻底的寂静,伊莎贝拉的持续性收听也不会被中断,那个烦人的小结巴立刻便会接上下一句:【黑塔黑塔,这里是白塔哦……】
吵死了,小鬼,你是复读机吗。
梦里的她既看不清那个小孩子的模样,也看不清自己具体身处哪里。
伊莎贝拉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还有很多段稚气十足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仿佛从一只位于沙漠里的老唱片机里传来。
【……可是怪物真的不会吃我吗?】
【你怎么那么怂啊,书呆子,害怕就躲我身后好了。】
【不不不不行!我躲不了啊……你,你又不在这里……】
【……你笨啊,我当然没办法出现在你那里,但是你可以幻想我存在嘛。】
【不不不不行!你要是出现在这里,也会被他们抓起来的!我我我我会保护你的!】
喂,你明明都害怕到结巴了啊。
【我不需要你保护,小跟屁虫,我是你的老大,我是最厉害的。】
【……那也不行……我想保护你,我来做你的武器,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啧。
又来了,那句不知天高地厚,叫人听着就觉得胃里翻腾,耳朵发疼,不由自主想蜷起来咬手指甲的奇怪发言。
这个烦死人的小结巴……果然和那个大言不惭的嘴炮有什么联系吧!
第无数次,公爵大人一脸不爽地从梦里醒来,并条件反射地——摸摸自己身边的枕头,检查那个家伙有没有成功被自己挤到床头柜的柜角。
有一次伊莎贝拉成功了,然后她深深记下了狄利斯头顶脱落的儿童安全防撞角憋屈的模样,嘲笑了他整整一天。
……这一次,枕头却是空的,连凹陷都没有。
狄利斯没有睡在这。
伊莎贝拉皱眉,她记得睡前,机械师是坐在床边,孜孜不倦地念完了他改良版的非主流童话,孜孜不倦地记着观察笔记,直到她出声催促,对方自然地熄灭了房间里的亮光,爬上床和她开始抢被子……
睡前的一切都很正常,伊莎贝拉甚至能回忆起,自己半梦半醒时,对方在“抢被子之战”中彻底落败,再次嘀咕着把她当作抱枕扒拉进怀里的动作。
狄利斯就像只人体大暖炉,身为被子掠夺者的公爵大人理所当然的享受了额外的供暖服务。
呵呵,谁把谁当抱枕呢,弟弟。
——但现在,凌晨,伊莎贝拉惊醒后的某个时间点:枕头上没有凹陷,被窝里没有温度,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但今晚她听完了非主流童话故事,她没收了狄利斯试图通宵书写的羽毛笔,她照常假装熟睡踹了他几脚……所以,狄利斯的离开,应该和自己的行为没关系?
所以我应该重新躺下,没错。
——但狄利斯在午夜的莫名消失,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
第一次她努力找遍了自己去过的钟楼房间都没有发现他,结果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后者老老实实挤在床头柜附近的区域,闭着眼睛,一脸“我在装睡,我真的在装睡,不信你看我抖动的眼睫毛”。
第二次伊莎贝拉把对方的书堆推倒了一地,堵住了卧室门口,然后气愤地抱臂坐在书堆顶上,大有“你有本事溜回来补眠,有本事被挂在书堆上”的架势。但后者在第二天早晨准时出现在早餐桌上,精神充沛,神采奕奕,一脸“无事发生”,还友好地表达“咕咕是小女孩,小女孩拥有黑眼圈会变丑”。
第三次,公爵大人抿抿嘴唇,环顾四周。
四周高耸的书本们静静地凝视她。
……事不过三。
【第二天早晨】
“号外!号外!杰克王子殿下要来诺德学院做荣誉讲师啦!”
“为了寻回梅瑞娜公主殿下丢失的王冠——”诺丁杉市集外,某个踩着蒸汽滚轮,夹着线路即将剥落的高音喇叭,忙于吆喝手中报纸的小报童突然被拦住了路。
他扶扶自己煤黑色的旧帽子,紧张地用手指搓了搓铅字报纸。
“先生?……我没有钱,今天才卖出一份2铜币的报纸……”
小报童面前的男人裹在一件似乎很旧的黑色大衣里,戴着一条大大的黑围巾,而且手里还抓着一只黑漆漆的影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报童由衷希望,那个发出“叮叮当当”奇怪声的黑影子,不是一把流氓必备的铁火铳。
狄利斯抿抿嘴唇,把手中用来定位导航的小龙影塞进口袋里——自上一次被伊莎贝拉嘲笑路障后,他就把诺丁杉市集的坐标和钟楼的坐标一起刻进了小龙的组件里。
——否则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咕咕发现之前,完成从钟楼到市集的往返路线。
“请给我一份今日报纸。”
狄利斯急着回钟楼,只匆匆伸出捏着铜币的手,就塞进报童的口袋里,直接夺过了一张报纸:“谢谢,日安,再见。”
……不,不是抢劫的?
报童摸摸口袋里的铜币,被拦路抢劫的惊吓立刻变成了惊喜。
“先、先生!还有这个,请您拿好,最近全帝国都在免费派发的通缉令——”他重新踩上了蒸汽滚轮,摇动着手柄,努力去追那位健步如飞的黑衣男人:“先生!这是国王陛下亲手签发的通缉令,老板规定我们要对每个顾客都发放一份——”通缉令。
黑衣男人停下脚步,语气奇怪地上扬,显得非常轻佻:“谁的通缉令?卡斯蒂利亚公爵?”
报童吓了一跳。
“那、那位……那位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嘛!不是的,先生,请不要提起那位……哎,这是国王陛下的通缉令,通缉那个对公主殿下无礼,还偷走她王冠的贼……”
消息灵通的报童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音:“您知道的,就是之前在诺丁杉市集里的……据说是个黑发黑眼,爱喝奶昔的猥琐男子……”
狄利斯:……
虽然很想当面以“我不爱喝奶昔,我当时只是需要甜食来维持心情的稳定”“我不是黑眼睛,明显你们的公主和国王都有眼瞎的可能性”之类回怼,但机械师仍记着一点——自己是偷偷溜出来的。
很快就到咕咕起床的时间了。
最终,他咳嗽一声,选择不发表意见:“拿给我吧。”
报童连忙递过去一张通缉令:“公主殿下的王冠被……”
“啧。”
黑衣男人用比刚才还要轻佻,还要上扬的语气发出评论:“就这?就这?”
“没有小雄鸟,造型还丑得不忍直视的破王冠……给乞丐当饭碗都不稀罕要好吗,真有人愿意顶在脑袋上?向大家展现自己的傻叉程度吗?”
报童:???
【十五分钟后】
拜一名十几岁的报童呼叫来的督查大队所赐,机械师使出浑身解数,运用一系列发明装置,以及自己一口气冲上钟楼顶层的运动神经——总算在不被督察队以“亵渎皇室”的罪名抓进监狱的前提下,按时赶回了海边的钟楼。
狄利斯在接近入口时放缓了脚步,有意通过几个深呼吸,调整自己的节奏。
嗯,没错,我是躲在钟楼的某个房间里,刚刚研究完毕,下楼吃早饭,而不是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哟。”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的咕咕没在吃早饭。
咕咕本咕抱着一条黑色的小龙影,蹲在钟楼门口,并仰起小脸,对跑来的机械师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狄利斯:……
他猛地把引路小龙、报纸、通缉令传单再次塞进口袋(那条小龙在口袋里发出了不满的“哐啷”挣扎),背过双手,慢慢踱步过去。
“早上好,咕咕,今天天气真好。”
伊莎贝拉手中的钟楼回答:“叮叮当当。”
主人,今天云层密度过浓,三十分钟后即将迎来强降雨,而且不排除因为海平面上涨而引发飓风的可能性。
狄利斯:……
他严厉地叱责自己的钟楼:“龙,我给你装了那么多系统,不是为了让你当一个天气预报器的。”
叱责完毕,又维持着严肃的大人状态看向伊莎贝拉:“咕咕,你应该在吃早饭,而不是坐在门口,这不利于你目前的身体发育。”
呵呵。
伊莎贝拉没睬他:“你在外面做什么,狄利斯?”
机械师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在晨跑。”
龙:“叮叮当当。”主人,你根本没有晨跑的习惯。
机械师:……
狄利斯再次转向自己的钟楼:“她住进来才一年!”
我才是你的主人!我才是手把手给你换零件上油维护的人!
伊莎贝拉冷酷地打断了这货试图转移矛盾点的行为:“狄利斯,别跟你的钟楼较真——站好!别想溜进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机械师被五岁崽崽的爆喝激得一抖,只能立正站好。
公爵大人抱起小龙,站起来,慢悠悠拍拍蕾丝小裙子,并补上一声睥睨众生的哼笑。
“老实交代,你去哪儿了,干什么,最近晚上为什么不回来睡觉,或者你见了什么人——”狄利斯没见识过对方这种气势十足,连珠炮般的诘问,此时频频皱眉,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咕咕,我没有——”“老实交代!”第三次发现人体暖炉擅离职守,忍无可忍的公爵大人爆喝一声,“是去约会了吧?你这种家伙肯定是去约会了吧?是谁?是谁?你在和谁约会?小心被人家熟女姐姐骗走口袋里所有的金币,再没收你的羽毛笔和仪器,逼你吃芦笋,再把你这个路障丢进迷宫里,后面还放一只怪兽追你!”
狄利斯:……
对方描绘的场景是如此恐怖,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机械师联想到了在酒馆里抱着草莓奶昔瑟瑟发抖的恐惧。
连机械师身高一半都未到的公爵咄咄逼人,步步逼近:“是谁?!是谁?!”心知要从这个嘴炮嘴里逼问出答案,只有不断施加压力,公爵大人持续叠加,“臭小子,你和谁约会呢?!谁呢?!谁呢?!”
吓懵的狄利斯连连后退,他最近的确在诺丁杉市集附近调查一个对象,但真的不是……芦笋……羽毛笔……怪兽……
“是谁?!是谁?!是谁?!”
机械师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异性人名脱口而出:“卡斯蒂利亚公爵!”
公爵本人:……
作者有话要说:你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