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和暗恋的人作青梅竹马,大抵是天下最郁闷的事,没有之一。
-2-初三毕业的时候,狄利斯一个人避开了纷乱的教室与拥挤的走廊,来到学校那个快被拆除的旧天台。
但他来到“旧天台”这种文艺忧伤的场景并不是打算发表自己的忧愁与哀伤——虽然表面上只跳了两级读书,但实际上正在预习大学二年级内容的天才困倦地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他运用某种熟练的身法翻过施工队所设置的围栏,踢踢地上的瓦砾,找到了稍微光滑平整的那一面。
狄利斯躺下,把校服外套盖在脸上,准备好好补眠——拜那位与自己共享一个卧室的小伙伴所赐,狄利斯已经很久没能好好睡觉了。
活该。
临睡前,狄利斯还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抱怨:谁让你抄了我这么多年的作业,临近中考时只能挑灯夜读抱佛脚吧。
抱佛脚就抱佛脚,题目做不出来就撕卷子骂骂咧咧的破脾气也是没谁了。
骂骂咧咧就骂骂咧咧,非要把自己诱惑起来帮忙讲题目也是没谁了。
……谁让小伙伴只有听讲题目时才会容许自己拿书敲她脑袋。所以狄利斯巴不得抓住每一个给她讲题目的机会。
盖着校服偷懒的少年还在半梦半醒中回味敲击某个人脑袋,再大肆嘲讽对方的愉悦感——“嘭!”
然后旧天台的门就被猛地撞开,有人直接碰倒了施工围栏,发出的巨响惊醒了那边天文馆馆顶的飞鸟。
白色的飞鸟扑簌簌飞离,红色的眼睛闯入他的视线。
伊莎贝拉站在门边,扶着自己的膝盖急喘,领带散开,外套凌乱,脖子和脸上还带着一点浅浅的抓痕。
狄利斯平复了一下自己震惊的心情,坐起与小伙伴对视。
“……你去参加街头斗殴不带我玩?!”
“闭嘴。”
-3-夏天粘稠的空气附在裸露的胳膊上,旧天台上被拆了一半的顶棚挡不住那过于灿烂的阳光。
伊莎贝拉站在另一半存留的顶棚下,厌恶地抬眼看了看燥热的太阳,但还是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因为竹马正坐在那儿,呆愣的表情像个傻子。
她自然地糊了这傻子后脑勺一巴掌,又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伸手去掏他宽大的校服口袋:“带矿泉水没?”
狄利斯捂着被袭击的后脑勺没说话,伊莎贝拉顺利地从他的右侧口袋里掏出了还有些凉意的矿泉水,以及一颗放在保鲜袋里的苹果。
矿泉水瓶上还带着从冷柜里拿出来时的水雾,伊莎贝拉旋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后,就把它贴在了自己的脸颊旁,舒服地吐了一口气。
“才从小卖部冰箱里买的?怎么,打算一个人躲在这里开茶话会吗?”
捂着后脑勺的狄利斯:“……”
他想表示小伙伴是个强盗,又想就茶话会这个词的定义与延伸意义与其深刻探讨一番,却发现自己只是瞥了一眼她脸上的抓痕,轻轻嘟哝了一句:“我只想睡觉,清净点睡觉。”
“行啊。”
伊莎贝拉“喀嚓”咬下一口苹果,把腿往他这里一伸,拍拍自己的校服裤:“来,膝枕?”
狄利斯:“……矜持点,咕咕。”
他习惯性红着耳朵往旁边退了退,而伊莎贝拉习惯性冲他得意洋洋地微笑。
他们都知道,这是青春期开始后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因为狄利斯一直会对此窘迫,所以伊莎贝拉也一直喜欢开这种玩笑。
“你就是因为太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才会被那些女生围攻……”
狄利斯看着对方咬苹果时因为牵动伤口而龇牙咧嘴,又熟练地从自己左侧的口袋里掏出了双氧水和酒精棉——它们被主人仔细收在铅笔盒里。
伊莎贝拉见此,又吐槽了一句:“你的校服口袋是百宝箱吗?里面是不是还有草莓奶昔?”
狄利斯抬眼瞅她,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袋草莓奶昔冲剂。
伊莎贝拉:“……你赢了,狄啦a梦。”
-4-伊莎贝拉脖子上的抓痕被酒精棉按压了一下,她忍不住皱皱鼻子,一颗被烈日晒出来的汗珠从侧脸滑下。
这颗汗珠沿着脸颊的线条滑到了她喉咙的部分,反射的阳光衬得她脖子白皙透明,但两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小鬼都没有关注到这份重点。
狄利斯只关注着自己手里的酒精棉,和她脸上新添的伤口。
他知道这些伤口是怎么弄来的……之前打架的事不过是开玩笑,作为对方的竹马,狄利斯太清楚,这些伤口是怎么弄来的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初中毕业的小鬼嘴里有点泛酸——他还宁愿这些伤口是打架得来的呢。
“……喂。咕咕。”
“干嘛?”
伊莎贝拉皱着鼻子说,“我今天是学到了永远不能让女人抓狂……你看看,初中三年那些女孩都像花朵一样矜持,一毕业,为了颗校服上的纽扣都化身成史前巨兽了,竟然挠出了白印子……嘶。”
狄利斯有点抑郁。
他还是不肯相信——关于,他的青梅,他的小伙伴,竟然能够穿着松松垮垮没形状的校服俘获一众同龄女生的芳心,让其以女孩子的性别荣登校园校草的宝座,还在毕业的这一天因为被争夺纽扣而……而挠成这个狼狈的样子。
校服上的第二粒纽扣,相当接近于粉红色剧情的校园信物。
有着“毕业时得到喜欢的对象校服上第二粒纽扣,就可以与其相守一辈子”的粉色传言。
这么想着,狄利斯低头望去,看到了她校服外套上第二颗纽扣的位置——空空荡荡。
咦。
等等。
狄利斯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的手不由得抖了抖,伊莎贝拉疼得龇了龇牙——“咕咕,所以你的第二粒纽扣被抢走了吗?”
你不是百战百胜掀起讲台就能制霸一切的怪力校草吗?为什么会真的被那些女生抢走纽扣啊?
“废话!你不想想那些蜂拥而上的女生有多可怕!我都这样了还能保护纽扣这种物质吗?狄啦a梦,你连脑子都同化成铜锣烧了吗?!”
狄利斯被小伙伴突然暴躁的回怼弄得一愣一愣的,条件反射就燃起了嘴炮之火:“咕咕,你要知道,我们两个是一个团体,是一个精神,只有严格遵循团体精神,才能搞发展,搞前途……谁让你自己一个人去撩那些女生,要撩也得带上……”
“带上你?”
伊莎贝拉推开他的酒精棉,用比之前重得多的力道咬了一口苹果:“带上你撩女同学?臭弟弟,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在想马克思列宁主义团体精神。”
“别以为我撕了思想品德的课本后就没东西揍你了。”
“呵呵呵,咕咕,别小看我,我早就藏起了你的牛津英汉词典……嗷!”
“感受《古代汉语词典》540页的魅力吧,理科小鬼!”
-5-狄利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开始介意起小伙伴的纽扣了。
直到那天傍晚,他们一个挥舞着词典一个躲避着词典回到孤儿院,回到两个人一起的小房间里——伊莎贝拉洗完澡回来,很自然地把水盆里的脏衣服递给他。
而狄利斯很自然地接过来,拿着肥皂去水池旁搓洗。
搓洗完衣服后,狄利斯把它用夹子晾在晾衣绳上,把水盆里的水倒进水池,重新回到房间。
伊莎贝拉躺在她自己的小床上说晚安,他也回答说晚安。
伊莎贝拉合上了眼睛,他也合上了眼睛。
过了半晌,另一张小床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
“狄利斯……”
“嗯?”
“我突然想起来,明天要和同班同学出去吃饯别宴……我没有其他衣服穿。”
于是狄利斯轻轻“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爬下自己的小床,拿回伊莎贝拉挂在外面晾干的校服外套,把它捧到灯光下。
狄啦a梦从自己万能的小抽屉里掏出了针线和备用扣子,开始认真缝补起来。
伊莎贝拉的小床上逐渐安静,响起了匀净的呼吸声。
-6-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等价交换,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两个好朋友。
狄利斯脾气软,老师怜惜,分发的食物就多;伊莎贝拉脾气暴,老师厌恶,分发的食物就少。
狄利斯比起打架更喜欢友好谈判,所以他经常被欺负;伊莎贝拉经常打架,球棒水管汤勺都能舞得虎虎生风,所以她没人敢惹。
狄利斯性格细致,擅长手工,聪明绝顶,借缝补被子的工作,默默掏出那些自己打不过的家伙的被子棉花,再默默缝了好几床加厚小毯子是常规操作;伊莎贝拉性格暴躁,擅长惹怒长辈,不是很会钻空子,怒气上头时和大人顶撞,直到被关进禁闭室里挨冻也是常规操作。
没人知道这两个小孩是怎么相识的,但他们默契地形成了互补。
狄利斯提供食物,伊莎贝拉提供交谈。
狄利斯提供温暖的小被子,伊莎贝拉提供强势的武力保护。
狄利斯负责给她的衣服里做夹层塞棉花,以便她能在禁闭室里安眠;伊莎贝拉负责从别的孩子那里抢他喜欢的草莓奶昔,抢他想看的书。
就像狄利斯所说的——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一起。应该是一件从记事起就天经地义的事情。
初三毕业的某一天,深夜,呆在书桌旁缝衣服的狄利斯摸摸伊莎贝拉校服外套上缺失的扣眼处——突然明白了什么。
亲手缝上去,每天早上还帮忙扣,一直扣了十几年的东西突然被别人抢走,当然会不爽。
-7-他恍惚地思考了一会儿如何解决这种不爽……伊莎贝拉在床上翻了个身,轻声说了一句:“咕。”
白天时,她滑着汗珠的脖子突然出现在男生的脑子里。
-8-那天晚上狄利斯暗自下定决心:高三的时候,一定要把伊莎贝拉的扣子缝的紧紧的。
……然后再偷偷摸摸用剪刀剪下来吧,大概。
作者有话要说:不管是什么世界,什么情况,是否失忆——该怂的家伙还是会怂(:【但是这种青梅竹马真正一起长大后,慢慢展开的张力与情绪的确令人心痒呢】
【像是一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