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枢是个相当乖巧的孩子,其实皇帝和邵循小时候都算不得多老实,皇帝就不说了,邵循现在看着端庄,其实小时候为了抢东西也干过就地打滚的事儿,不过是后来开窍了学乖了而已。
可是他们俩的儿子确实真的一点儿都不调皮,不应该说是文静,应该称作稳重更加合适。
他从生下来就不爱哭,能看清东西之后,想要什么就盯着什么看,他身边伺候的也尽是些机灵人,不消一会儿就会双手奉上,旁人实在没办法领会他的意图时才会哼唧两下。
他认人却不黏人,几个月大时能在非常嘈杂的环境中准确的辨别出母亲的声音,立即转头去看她,但是旁人陪着却也不挑剔,晚上饿了吃奶也是小声哭一会儿,被喂饱了之后马上就能睡着。
总之见过赵言枢的人无一不承认这孩子相当好带,最让人省心,加上生的又特别的好看,真是让人看了就忘不掉,特别的讨人喜欢。
这时孩子刚满了百日,现在已经近四个月大了,奶娘趁着晴天,带着他到院子里晒太阳,一群宫人都围上来:“看咱们殿下生的多好啊,”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呢……”
邵循低头将他的小衣服扣的紧一些,这孩子就咕噜咕噜转动着眼珠,在一群人中认出了亲娘,伸着手嘴里“啊”、“啊”的叫着,要抱抱。
邵循笑着将他从摇床里抱出来:“阿枢,想要出来是不是?”
赵言枢在邵循怀中格外老实,蹬蹬小腿儿也不用力,低着头一个劲儿的拽母亲胸前的金丝纹。
他也不沉,邵循抱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他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门口的松树上,用手指着要去看看。
这时有宫人通传,说是郑老夫人已经到了。
邵循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请她进来吧。”
前几天郑云乔和邵琼成亲,因为和赵言枢的百日离得太近了,作为男方的长辈,郑老夫人根本腾不出手来,因此没有入宫。
反倒是郑氏被邵震虞逼着,再忙也得硬着头皮进宫跟邵循联络感情。
那边邵琼嫁进了门,郑老夫人就腾出手来看一看曾外孙。
郑老夫人进来时先行礼,被邵循差人扶起后,迫不及待的去看端端正正坐在母亲怀里赵言枢。
“呦,咱们小皇子比满月的时候更标致了,瞧这小脸儿长得。”
邵循笑着请她坐下:“他生下来的时候黑黢黢的,我都没想到长着长着倒是好看了不少。”
郑老夫人挨着邵循坐了,伸手逗逗赵言枢:“殿下,还认不认得我?”
赵言枢定定的看了郑老夫人一眼,接着抬头看向邵循,邵循便笑着拿起他的小手去碰碰郑老夫人的手:“这是曾外祖母,阿枢让她抱抱你好不好?”
上次郑老夫人进宫,还是这孩子满月呢。
郑老夫人见他歪着头,竟像是真的在思考似的,不禁好笑道:“这孩子比你小时候有意思,丁点大的人,竟像是懂事似的,他能听的懂么?”
“八成是听不懂的,还太小了。”
看着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悠悠的向郑老夫人伸出手去要抱,邵循便把孩子递了过去:“阿琼和表哥一切可都还好?”
郑老夫人本来抱着怀里的宝贝蛋很是稀罕,一听这话脸色瞬间落了下来。
邵循挑了挑眉:“她这不是才嫁进去半个月么?就能惹着您了?”
郑老夫人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抱怨了起来:“你这个妹妹,当姑娘是还看不出什么,一旦嫁了人……真是做什么什么不会,你母亲不是挺精明么?生的女儿真是出人意料。”
邵循道:“……不是还有舅母么?且还用不着阿琼上手吧。”
“我这不是瞧不上公孙氏那点子手段,想要让孙媳妇早些学学么,谁知道……”郑老夫人额角隐隐跳动:“阿循,这是你的妹子,别怨祖母说的难听——真是一块烂泥扶不上墙。”
是!她是一早知道邵琼不擅长料理家事,但是总想着嫁进来调教几天也就好了,还怨郑氏溺爱女儿,不好好教,但是自己亲自来了才知道,遇上这种笨学生,真是孔子也要抓瞎。
邵循咳了一声,轻声道:”您再耐心些,反正日子长着呢,也不急于一时……”
“你之前教过她没有?”
邵循一愣,实话实说道:“教过啊……”
“她学会了什么?”
邵循不说话,郑老夫人就道:“你已经是我这么大岁数见到难得有耐心的孩子了,连你都教不会,我哪里还能指望……
哎,要不是这是你那个母亲的亲女儿,还不至于此,我都要以为我这个嫡母哪里苛待她了,让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故意把闺女养的这么不着调,然后再削尖了脑袋嫁回娘家来故意折磨我这老婆子的。”
邵循有点尴尬,虽然她和邵琼的关系差到什么程度大家心里都有数,可是毕竟是一个府里出去的亲姐妹。
郑老夫人可能没这个意思,但是听在她耳朵里真的挺像是他们家把一无是处的女孩子嫁出去祸害别人家里似的。
虽然这么说严格意义上也没错。
怀里的赵言枢见没人理会自己,抓着手指头自己玩了一会儿,到底有些不耐烦了,嘴里咿咿唔唔的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张开手臂冲着邵循让她抱。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心疼的抱着曾外孙哄了起来,一边摇晃一边道:“算了,我们不提那些糟心事了,说说你吧,在宫里过的如何?陛下好不好?”
提到这个,邵循的眼里就不由自主的盈满了笑意,嘴上却谦虚道:“也就是还好,没什么特别的。”
其实老夫人看她气色不错,就知道她过的很好,一点也没有进宫之前大家议论的那个样子,说她一入宫门深似海,恐怕要忍受一辈子孤寂。
可是现在一看,过的真是比外边那些个嚼话头的妇人们舒心百倍。
老夫人见左右离得都不近,不由贴近了邵循,问道:“我在宫外只听说陛下宠爱你,那他可还有别的内宠?”
“嗯?”
老夫人急道:“就是你不方便时……”
邵循明白过来,哭笑不得的摇头:“没有!没有!外祖母,陛下不是重欲的人,他、他……”
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他也不知道从哪本道经上听来的,说房欲伤身,在这上面一贯很克制。”
只是这个克不克制都是由他自己说了算,忍不住的时候倒是居多——这个就不跟老太太说了。
“果真么?”老夫人一脸严肃,外人看上去还当她们是在聊什么国家大事呢:“你可不能掉以轻心……男人不管多大年纪都一样。”
邵循敏锐的察觉到老夫人这话里有话,不禁问道:“您缘何有这样的感慨?”
老夫人一顿,接着想邵循都已经出嫁了,听听这些也无所谓,便低声道:“你们府里出的新鲜事,沈氏不是有孕了么?那位就从底下挑了个模样好的丫头放在房里,预备过几天给你哥哥,结果还没等说出口,那丫头就被旁人受用了……”
大家族内若是正妻有孕,确实是有长辈为了怕亏待儿子,是要送个丫鬟过去的,邵揆身边也不是没有妾室,这都是不算怎么新鲜,只是旁人……
“是阿缨?”
子淫母婢,够新鲜了吧?
郑老夫人摇了摇头,将怀里赵言枢的耳朵捂住,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是你父亲。”
邵循睁大了眼睛。
“他、他不是一贯都……”
邵循难以置信,从邵琼邵缨之后,府里甚至都没有孩童降生,怎么这么大年纪了,反而……
郑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我的好阿循,你在家里是小姐,如何能知道长辈房里的事,那些女人尽有呢,只是不许她们生育而已。”
她说着撇了撇嘴,不屑道:“不过这次稍荒唐了些,他自己说是因为喝了酒,呸,左右你娘没了,我也不用为了旁人的女儿管这些事,我们阿揆又不缺这一个两个丫头。”
怪不得前一阵子赵言枢的百岁宴上,郑氏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她还以为是着急女儿的婚礼呢,原来还有这档子事。
“那之后呢?”
邵震虞压根就不是为了侍妾和妻子争执的人,叫他宠妻灭妾怕比登天还难。
“你父亲根本不在意,就说遂你母亲处置,结果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最是要脸,要是你父亲护着,她说不定想办法把人打发了,可是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好声好气的把人安置下,想赚个好名声,结果好了,没两个月,人家怀上了。”
感情前面都是开胃小菜,这才是重头戏。
邵循知道自己父亲相当看不上庶出,二哥邵辉在家里跟透明的一样,后来又不许妾室生子,可见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不是报以欢喜的态度。
“要说我看不上你母亲那个人,这次可真有点同情了。”郑老夫人摇头道:“你父亲还在埋怨她没把事情料理好呢……”
邵循无语,因为这确实是邵震虞能做出来的事,他天生就认定内宅的事情就该主母一应料理,他给了支持,那对方就得事无巨细的处理好——此处是指不要让他烦心。
看来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确实是让他很不喜欢了。
“这些您是如何得知的,母亲向您诉苦了?”
“怎么可能,她还要脸呢……是跟她闺女略提了几句,好让她心里有个数,结果阿琼那个人……嗐,嘴上没个把门的,不出几天不就传到我耳朵里了。”
邵循本来觉得好笑,但是听到这里,目光便是一凝。
郑老夫人还在逗赵言枢笑,邵循的思绪却开始往外散了。
等孩子咿咿呀呀的叫着,想要引起亲娘注意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连忙从老夫人手中接过来。
老夫人见她神情有异,不由道:”说那些不过闲聊而已,左右也乱不到你身上,可千万别为了外边的事烦心。”
她点了点曾外孙挺直的小鼻梁:“你顾好这个就行了。”
邵循摸着儿子的脸蛋儿,半晌之后眨了眨眼,笑了起来:“没什么,您说的很是,外边的事……也不用我管。”
这时候外面有人传消息,说是皇帝议完了事,正往这边走了。
郑老夫人吓了一跳:“这、这可怎么好,这才不到午间,陛下怎么来了,我还是出宫去吧。”
邵循连忙按住她:“陛下也要进午膳啊,这个点儿也到时候了,您不用急着走,留下来吃顿便饭好了。”
郑老夫人更是惶恐:“这怎么成,陛下驾到,你得好生伺候着,我在这里算个什么事……”
邵循好笑道:“不过吃顿便饭而已,陛下天天都要吃饭,一天三顿,要是我次次都像您说的那样战战兢兢的伺候,可不就成上刑了。”
她看了看外边:“况且,这也来不及了,又没两步路,您现出去保管迎面撞上他。”
话音刚落,皇帝的脚就已经踏进了甘露殿的院门。
郑老夫人一个激灵,立即屈膝行礼。
皇帝早就知道今天邵循的娘家人来,见状也不惊讶,走到旁边的时候,顺手就将老太太扶了起来:“都是自家人,老夫人不必多礼。”
郑老夫人勉强一笑,也不敢多说话。
倒是皇帝看向邵循:“聊得高兴么?朕有没有打扰?”
邵循道:“我们正说午膳的,您来的不巧。”
郑老夫人咽了一口口水,听皇帝极为放松的笑道:“怎么不巧?这不是正赶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