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嘴上说只是陪着儿子歇一歇,马上就去处理宫务,结果一歪头睡着了,到了傍晚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身前兄妹俩睡的比她还要沉一些,没有半点动静,但是身后却贴着什么,温热一片。
邵循一愣,有些费力的转了转头,见皇帝躺在她身后,胸膛紧贴着邵循的后背,一只手臂被她枕在颈下,另一条则松松的环着她。
皇帝这几天有点忙,似乎也有些累了,他呼吸平稳,睫毛静静地随眼睑覆盖着眼睛,在眼下投出一道淡淡的影子。
皇帝已经不算年轻了,前些天邵循见过他的长子吴王,那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早早的蓄上了胡须,已经比她“梦中”的样子还要老成了。
但是皇帝这个做父亲的却似乎被岁月不着痕迹的优待着,至少,邵循回忆起四年前他们两人在奉麟轩初遇,她跪在地上,满心忐忑的向这位大周的主人看去时,他的相貌与现在别无二致。
邵循自己都在一点点的蜕变着,她的稚嫩已经不知不觉中消失,完成了从少女到女人的成长,但是皇帝却稳定的维持着这样成熟却不衰老的状态从未改变。
看了看睡得正香的一双儿女,邵循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接着抽出揽着他们的手,悄悄的翻了个身,面对着皇帝枕着他的肩窝,贴近了他。
皇帝似乎有些察觉,手臂下意识的将她圈紧了。
邵循其实已经睡饱了,但是她被三个人围在中间,不知道为什么一动也不想动,只是轻轻合上眼假寐。
她没睡着,自然能感觉到不过一会的功夫,皇帝似乎是醒了。
他用拇指轻轻划过邵循的脸,又碰了碰她的颈子。
邵循感到那手掌在她的颈侧停留了一会儿,又轻柔的按住了后脑,接着温热匀净的呼吸渐渐靠近。
她这时方忍不住睁开眼,就在皇帝略有错愕的一瞬间,主动在他本就贴近的唇上亲了一下。
皇帝马上反应过来,含笑道:“在装睡?”
邵循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着眨了眨眼。
皇帝便会意,重新低下头。
不一会儿,室内安静下来,只有渐渐加深的交缠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时,赵若棠揉了揉眼睛,突然醒了过来,她的眼珠转动,过了片刻之后发觉仍旧没人搭理自己,这才等着小腿儿哭了起:“唔……哇!”
赵言枢立即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一边伸手去摇妹妹的手哄她,一边叫人:“娘……”
邵循闻声,挣扎着清醒过来,废了不少的功夫才跟皇帝分开,用力捂住了他的嘴。”陛、陛下,阿棠醒了……”
皇帝的额头与邵循相抵,他轻轻闭上眼,几息之后将她放开坐了起来,去看女儿。
邵循躺着,重重的的喘息了数次,方才缓过来,翻过身来看向旁边。
皇帝已经非常熟练的将赵若棠抱起来,伸手摸了摸她身下,见不是尿床了,便轻拍着她的身子:“看看谁来了?不许哭了。”
赵若棠也不过是光打雷不下雨而已,见有人来哄自己便高兴了,睁开眼睛看着皇帝“叭”“叭”的叫着,手不停的像去抓他的衣领。
赵言枢揉着眼睛道:“父皇……”
皇帝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了深切的无奈。
他和邵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怨不得常听人说儿女都是债,”皇帝低头点了点赵若棠的小鼻子:“朕以往还不信,直到有了这两个小讨债鬼,才知道厉害了。”
邵循坐起来,整理着散在胸前的头发,过去靠在皇帝胳膊上:“那也是您非要生的小讨债鬼。”
她柔软纤细的身体细细密密的贴过来,乌黑的长发像缎子一样披在身后,皇帝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赵若棠的眼珠咕噜噜十分灵活的转着,看着父母和哥哥都在,像点兵一样选了母亲最温软的怀抱,伸手要邵循抱。
邵循便将她接过来,赵言枢看着有点蠢蠢欲动:“我能抱抱妹妹么?”
邵循垂首温柔的亲了亲他的额头:“不行呀,阿枢还太小了,等你在长大一点。”
赵言枢略有失望,但是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没关系,姐姐说我长得快……可是怎么才算长大呢?”
“长大你六哥那么大的时候吧。”
赵言枢在心里算了算,觉得好像要不了多久,当即又高兴了起来。
太阳已经压在了山下,时间不早,邵循让奶娘抱着赵若棠去喂奶,剩下一家三口用了晚膳,皇帝和邵循各有各的正事要做,便一起去了书房。
内宫的账本拿在手上,这账已经算好了,但是邵循一看数目和自己心目中的数字差了太多,便一笔笔对,对了一晚上直算得头昏脑胀,最后不得不承认,虽多少有点水分,大部分还是对得上的,这流水一般的钱确定就是他们自己花的,当时就忍不住叹出了一口气。
皇帝的书桌离她不远,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到邵循的眉头锁的紧紧的,便道:“怎么了?”
邵循用手压了压额角:“这一到下半年,宫里的用度就飞涨,先是阿枢的生日,德妃的生日、太后的生日,赶明天就是千秋节,这还只是小头,上个月您的万寿节和中秋节才是大头,过了用度就得翻上几翻。”
她在家里管着自己的产业时从没觉得这么麻烦,进了宫开始管宫务才发觉单单只是内宫的流水就能看的人心悸,琐琐碎碎大大小小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
皇帝招手让邵循走过来到身边坐下,拿着账本大致一看,便笑道:“这是嫌朕花钱多了?”
“可不是么?”邵循开玩笑道:“你们在前朝花的都从户部和私库出,这些还没算上呢,仅仅内宫的账就是明天预算的五倍。”
“那是因为皇后的生辰宴经过了缩减,除了你进宫那一年花费的多些,其余一年比一年简单,若是按照制式,单单这一项,”皇帝说着指了指账本上的一行字:“就要翻番,可不是你看到的寒……朴素样子。”
打从邵循记事以来,皇后其实就已经失宠了,她的生日一直是有些敷衍的,因此邵循竟不知道原来正经的皇后千秋也这么费钱,比之万寿节也仅仅差了一点点而已。
邵循为这个数字感到心惊,皇帝侧过头去看着她的脸,想了一下补充道:“这都是不好省的钱,外宾番臣都盯着,若哪一年办的不如上一年,可能隔几天全天下都要传遍了。”
皇帝平时生活其实相当朴素了,前朝天子那些喜欢修一座座宫殿、动不动大江南北的出巡之类的毛病没有,他更偏爱素菜,山珍海味没吃多少,日常的衣服穿邵循给做的也穿的很开心,没有年年全天下采选美人的习惯,其实也省下了好大一笔。
但是诸如万寿之类的事,涉及太多,其实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日这么简单了,就如同皇后失宠无权,她的千秋一旦敷衍,几乎满朝的官员及其家眷都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国母的威仪尊严也随之大打折扣。
皇帝的手指向下滑了滑,似是无意间指到了明天千秋节的总用度,心中想的是,不知道明年这一项是不是可以添上几倍。
邵循却没多想什么,也完全不知道皇帝脑子里打的什么注意,说完了话回到座位上继续看她的账本。
这时候赵言枢从书房外探了探头,见到父母都在低头写字,想了一会儿,还是静悄悄的走进来站在御案边上。
皇帝和邵循其实都听见了孩子的脚步声,但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没有出声,就等着看这孩子要做什么。
结果赵言枢站在桌腿旁边歪着脑袋停了一停,接着就拽着皇帝的龙袍想要往上爬,结果爬了半天蹬不上去,反把他父亲的衣服拽的一团乱。
皇帝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将赵言枢提着领子提到了腿上:“今天是把朕当树爬么?”
赵言枢之前挺规矩,倒不是他害怕畏惧或是怎么样,而是在他的理解中天生就更适应也更喜欢稳定安静的气氛。
今天确实是有点不同。
小男孩儿趴在皇帝怀里,有些疑惑道:“阿煜说他可以拽着大哥哥的腿爬到头顶上去,阿博说他也可以,为什么我爬不上去?”
皇帝还没说什么,邵循先笑的肚子都痛了:“你这孩子,也、也未免太信实了……”
赵言栒跟皇帝年轻的时候一样,是个努力在儿子面前保持威严的严父,平时对着赵煜都是训诫为多,赵煜再调皮遇上他父王怕都要老老实实的,而蔺群倒是宠孩子,但是蔺博那个小身板,走两步都要喘一喘,手上一点劲儿都没有,还往头顶上爬?
这一听就是两个孩子攀比吹牛,赵言枢居然还当真了,回来拉着皇帝尝试一番。
“平时跟个小大人一样,居然还嫌人家笨……”
邵循不停的笑,赵言枢先是有些愣住,后来大受打击:“是假的么?”
他从小长在宫里,几个同龄人都不在宫内,也不常相处,从小到大除了婴儿时期被邵循哄骗过几次,再没被别人撒谎骗过。
皇帝揉了揉儿子的脑门,对邵循道:“你做什么笑话他,明明是别的孩子太调皮了,什么话都敢说。”
邵循笑着说道:“我倒是觉得该常请那几个孩子进宫来跟阿枢处处,小孩子嘛,总是该活泼些的……而且小时候上几次当也不是坏事,被骗的多了自然就知道真假了。”
这话虽然乍一听很没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却又有点意思,宫里给皇子们选伴读,不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么。
只是赵言枢要更早慧些,他很早就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也能从日常间的小事里得到道理,要是等到六岁进学时才跟同龄人相处,倒是有些耽误了。
皇帝觉得有些意思,但是具体挑谁来给儿子做伴,却不能像邵循说的这样草率,得细细思量才好。
在邵循和皇帝说话时,赵言枢已经飞快的从第一次被骗的多打击中恢复过来了,他心里打定主意下一次见到两个“小辈“时一定要小心些,不能看他们笨不聪明就大意。
谁知道笨人原来也会说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