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双灯跟前辈聊八卦:“不过现在年轻一辈里的天才人物,基本都不是崇吾派弟子。”
越知涯看着他,露出一丝兴味:“井殿主年纪轻轻,修为便已臻至化神,难道还算不上天才?”
井双灯干咳了两声:“但我也只有修为略高。”
作为《归真诀》的修炼者,井双灯被归为优点很明显,但缺陷太严重那一类里头,顶多只能摸上一点天才的边。
越知涯:“不知现在都有哪些人比较出名?”
井双灯:“阆苑与天垣双阙那边,这些年与中洲交流不多,晚辈所知有限,但北洲那边,最有名的是穆自宜穆真人,如今已是元婴修为……”
说到此处,井双灯突然卡壳——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在传言中,穆自宜与越知涯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北洲修士大部分都认为,若青帝还在世,必然会将穆自宜收为弟子。
据称穆自宜还在母亲腹中时,就遇见了一些意外,她被人用特殊手段延续生命,才逐渐蕴养出了一丝意识。
越知涯微微颔首,目光变得柔和:“她是我好朋友的女儿。”
当初开玩笑的时候曾经随口说过,不管谁出了事,活下去的人都会照顾其他人的家人。
*
七月的天,热得仿佛能流下火来。
唐将阑坐在一棵正处于盛放阶段的梅树下,撑着下巴看着越知涯和殷岁晏收拾食物。
梅香隐隐,远望犹如细雪飘在空中。
——这当然不是真的梅花。
越知涯轻轻一挥刀,将猾褢(huái)的后腿切成大小适中的肉块,然后涂上被一群大螽(zhōng)追了半个山头才抢来的蜜,用和风裹起,悬在灵火上炙烤,向另外两人提前预警:“我五行术法很一般,不保证能烤熟,也不保证不会烤焦。”
唐将阑深深叹息:“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修成的元婴?”
虽然其不差钱的做派完全不像散修,但在许多知识储备上存在严重的空缺——但凡稍微对弟子有点要求的门派,都不能放任她那么往零分线以下一门课偏到黑。
越知涯盯着火,目不转睛:“我出身一个特别低调但特别厉害的隐世门派,知道的人不多,说了你也未必听过。”
唐将阑:“……”
未必听过的前提是当事人至少提过那么一两句,问题是从认识这姑娘到现在,别说师门,连名字叫什么都只知道一个姓氏“越”,然而要说这位越道友防备心重那也未必,毕竟此人在很多必要的知识乃至于常识上都极为匮乏,而且也从不对此做额外的掩饰……
唐将阑一开始只觉得越道友为人单纯,后来才在对方足以惊世的刀法中,明白了“没点横扫千军的实力,那都不好意思在仙门里当傻白甜”的深刻道理。
越知涯随口道:“我打算是至少修成化神,才告诉别人自己姓甚名谁,免得让师父师兄丢脸。”
唐将阑纳闷:“既然道友的门派那么高标准严要求,就没在你出门之前,多补充一些用得到的知识吗?”
——在他看来,面前这姑娘完全是仗着修为高血条厚,才硬抗了一路上所有的负面状态。
越知涯摇头:“他们对我没要求,这完全是我自己的打算。”
唐将阑更加不解:“理由呢?”
问题刚出口,他就结合实际,脑补出了诸如身负血海深仇所以必须低调做人高调修炼,或者藏有一个足以颠覆仙门的大秘密,所以必须尽快提升修为……
越知涯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我想这么做’能算理由吗?”
唐将阑抽了抽嘴角,觉得跟对方较真,那简直是嫌自己的逻辑阵亡的不够迅速:“……你还是多看着点火吧,省的真烤糊了。”
他们正闲聊间,远远看见一个头顶芙蓉玄冠的道士御风驾云,飘然而至。
唐将阑主动招呼了一下:“摇光道友。”顿了顿,好奇,“你不是去附近的村子里跳大神了么,怎么饭还没好就回来了?”
摇光先纠正:“不是跳大神,是驱邪。”然后才回答,“此地居民对仙门中人多有提防之意,怕是宁愿抛弃故居,也不肯接受修士的帮助,在下自然不好枉顾他们的想法。”
在厨艺的相关工序上,经常有机会锻炼自我的殷岁晏,比缺乏野外觅食经验的越知涯要熟练的多,他把娑罗和樠树叶子碾碎后,发现暂时没其它需要打下手的地方,就展开符纸写信,唐将阑原本打算对此视而不见,问题是殷岁晏写着写着,总会突然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观察他们一会,然后才低下脑袋,继续奋笔疾书……
唐将阑干咳了两声,委婉:“殷道友,半盏茶功夫,你已经重复瞅我七回了。”
他都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洗脸洗的特别彻底,所以才显得尤其英俊。
殷岁晏笑:“我怕描写的不够确切——难得在外遇见投脾气的朋友,如此好事,自然要和家里人分享。”
唐将阑扬眉:“朋友?就算咱们不套用话本里出生入死托妻寄子的好友判定条件,大家现在认识还没几天,甚至连名字都不清楚,这都算是朋友了?”
殷岁晏还没回答,越知涯先低声重复了一遍朋友要互通姓名的说法,然后询问:“殷道友,摇光道友,此事确如唐道友所言吗?”
殷岁晏:“是这样没错。”
摇光也跟着点头。
越知涯欣慰:“看来唐道友这回没有忽悠我。”
唐将阑:“……三个人里面,你单单对我的话不信任,这样不好。”
越知涯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越,大名知涯,道号百殆,佩刀的名字是‘千秋岁’——最后这点之前和你们说过了。”
“……”
唐将阑开始怀疑自己在人际交往上是不是有什么误区,为什么之前一直没问出结果,现在随口一提,对方就直接说了姓名?!
摇光目光微动,带着丝困惑:“在下似乎闻到一丝焦味……”
唐将阑闻言猛然反应过来,但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一片淡若绿烟的刀光斜斜洒过,将烤肉上所有焦黑的部分削下,搅碎,瞬间清除了所有能证明某人刚才因为走神所以没掌握好火候的证据。
越知涯收刀归鞘,一脸正气:“都是错觉。”
唐将阑默默看着越知涯,他记得刚认识的时候这姑娘还挺单纯的,才在外面的世界历练了多久,居然已经熟练掌握了睁眼说瞎话的生存技能。
猾褢的腿肉很厚,柔韧而不失肥美,如果处理得当,也算一道上得了台面的佳肴,问题是今天负责掌勺的人是刚开始学习厨艺没多久的越知涯,所以一半烤得太老,一半又没熟透,还带着丝丝血水,蜜也没能渗进肌理,反而都集中在表层,外面甜得发腻,里面却寡淡无味。
唐将阑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神色恍惚而飘渺:“我觉得舌头有点麻。”
越知涯点头:“正常,大螽的蜜里是带有一定的毒性。”
唐将阑体会了一下,才感觉到自己舌尖上的不适,并不完全是因为受到了糟糕的烹饪水平的伤害,还包含了某些意料之外的因素:“……等会,你说什么?”
越知涯有些不解:“我记得唐道友提到过,能拿修为顶住的事就等于没事,吃了不会死的就相当于能吃。”
唐将阑:“……
”
他现在承认自己只是随便说说的,还来得及吗?
可能是看新朋友的脸色过于悲伤,越知涯聚出一坛清水,将一块圆形的石头浸没进去,片刻后,清水便逐渐变成了琥珀般浓稠的颜色,并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酒香。
唐将阑一路从西洲走到中洲,原以为自己已经算得上见多识广,没想到在新朋友这开了眼界:“什么法器?”
越知涯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叫酒石,只要把它在酒里浸泡一个时辰,它就能记住酒的味道,再放入清水中,便可以把清水转化成酒水。”
唐将阑笑:“没想到你也挺喜欢喝酒,出来历练还特地带着能转化酒水的法器。”
越知涯摇头:“那倒不是,之前从库房路过的时候,顺手拿来当镇纸用的——大师兄可能和你想的一样,在收拾行装的时候,就将它也放了进去。”
唐将阑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没错,这姑娘绝对是一个从某与世无争的福地洞天里跑出来游玩的修二代傻白甜,和她同行,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越知涯与殷岁晏两人跟才离开父母的小豆丁一样,热情洋溢地、漫无目的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坏人骗去所有生活费地商量着接下来去哪闲逛,就算唐将阑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能听见这两人叽叽咕咕嘁嘁喳喳的讨论声,他重重吐了口气,按下心中的杂念,忽然走过去抱起水坛,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我是修炼丹青术的,去哪画画都一样,接下来……可以继续陪你们走一段。”
殷岁晏和越知涯都表示欢迎,唐将阑看着面前的两个大龄儿童,忍不住谆谆叮嘱:“这边的大城市热闹归热闹,但内部势力盘根错节,一不小心就容易引来杀身之祸,本来就挺危险,最近似乎又变得更乱了些,哪怕你没做错什么,单凭身家丰厚这点,就可能召来祸事。”
“那倒无妨。”越知涯的表情格外安心且欢快,“我从家里带的钱都花得差不多啦。”
“……”
要是有知道君洞明究竟放了多少灵珠在青囊里的不谐真人在侧,大概会感慨一下小徒弟的花钱如流水的速度,果真对得起她人仙亲传弟子的身份,但作为认识没太久的新友人,唐将阑仅仅固化了一下对某人的“不知世事的傻白甜”的刻板印象,然后回忆着西洲那边怎么跟学龄前小朋友交流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语气和蔼道:“那么请教越道友,你有考虑过在花完钱之后,该怎么生活吗?”
唐将阑不指望对方能想得太远,但希望她能稍微结合实际一点——只要修为足够,修士自然便能辟谷,像越知涯这样的元婴真人,餐风饮露都不影响她活蹦乱跳地四处游荡。
越知涯很莫名:“既然花完了,那就再回家里拿一点?或者让符鸟或者大师兄给我捎过来也行……”
话未说完便自动消音——越知涯感觉自己符合逻辑的解决方案,似乎不太能被新认识的朋友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