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一边蹲在风里陪着友人画法阵,一边喋喋不休地倾诉自己饮食受到限制的委屈,令观画者的心绪不自觉的跟着起伏——唐将阑的站位很不巧的把法阵挡住了关键的一部分。
仙人与普通修士存在本质上的差别,他们的许多术法,也会具有一些不可观测的特征,不过青帝此刻或许是为了照顾友人,所绘制的法阵仅仅略带一点高深内容,但又没难到让普通修士完全领悟不到的程度,玉衡在疯狂记忆的同时,真心期待史官能往远离画卷中心的方向挪两步,把当前舞台留给青帝独自表演。
唐将阑随口:“对了,你们北洲的小姑娘是不是在玩什么游戏,最近老是给我一把一把地塞符花。”
青帝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看向友人的目光便多了些意味深长。
“赠送符花其实是崇吾那边的习惯,我听师父说过,所以又流传到了瑶华有度这边。”
唐将阑:“那是干嘛用的?”
青帝慢悠悠道:“通常来说,是表达喜爱之情。”
唐将阑:“???”
青帝露出促狭的笑意:“唐道友可以确认下,符花里是不是藏了点东西,如果是红豆的话,那就是倾慕的意思。”
唐将阑木了一下,飞快从随身青囊里抓出一大把符花,当场拆开,里面果然藏有一些圆滚滚的——
“为什么会是绿豆?”
唐将阑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为茫然:“你们那边,绿豆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青帝思考了一会:“绿豆能够清热解毒,或许是表达希望唐道友身体健康的美好祝愿……对了,绿豆汤还可以解酒,所以她们的意思应该是让你少喝点。”
唐将阑:“……”
他并不太想接受北洲小姑娘们的好意。
*
写完报告的阳天殿主总算申请到了一点休息时间,快快乐乐地从随身青囊里拿出最新的话本,郑重摊开,开始认真。
越知涯觉得井双灯要能把现在的热情挪一点到学习上,修为还能再提高一点。
她注意到井双灯看话本的速度并不快,与化神修士的境界并不相符,甚至比起平时课本来,还要略慢一些,笑道:“井殿主倒是十分认真。”
井双灯叹气:“前辈有所不知,坊市里那些写话本的人都特别能拖稿,凡人勉强还能做到月更,修士年更或者十年更的都有,这本太快看完,下一本还不定得等上多久。”
越知涯给出建议:“井殿主可以自食其力。”
井双灯:“……”他就是懒得动笔,才宁愿选择苦苦等待。
越知涯随口:“井殿主通常都看些什么题材的话本?”
井双灯默了一会,才小声道:“修真类的。”
越知涯好奇:“纪实文学?”
井双灯疯狂摇头——平时的学习已经足够辛苦,他为何还要在里自我折磨?
“我一般会看一些,不那么真实的话本。”说到感兴趣的话题,井双灯没忍住,开始滔滔不绝地跟青帝分享自己的爱好,“比如有事没事就找到一堆天材地宝拉,境界地进步飞快啦……”
越知涯迟疑了一下:“这些不真实吗?”
井双灯:“……要看对谁来说。”
他回忆了一下,觉得如果以青帝年轻时的经历作为参照系的话,那自己看得可能得算虐文。
井双灯:“而且还会有很多,咳咳,情感上的内容,但仙人不都是无心红尘的嘛,所以不符合实际。”
要说什么样的人更难找到对象,那绝对是修士,境界越高就越少成双成对的,至于仙人
,他还不记得有谁跟谁之间存在超友谊的关系。
越知涯笑:“你将殷道友置于何地?”
井双灯:“……”
对哦,恒王殷岁晏是成过婚的。
他顿了一下,强行给刚才的话打了补丁:“晚辈的意思是,我们崇吾派的仙人都无心红尘……”
越知涯思考了一下,微微颔首:“这么说倒也不算全错,毕竟我现在已经不算仙人。”
“……!”
很快把握到青帝言下之意的井双灯,瞬间露出了被雷劈过的震惊表情。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足够被保密性禁闭的重要讯息?
越知涯却没再和小朋友搭话,侧首望着窗外,微微出神。
*
青衣少女仔仔细细地折出了一朵六瓣的符花,举起来问:“师父觉得如何?”
韩宴池连连点头:“知涯你果然在伎巧上也极具天赋,这朵符花委实精巧绝伦。”
青衣少女轻笑了一声——虽然没见过市面,但她也十分清楚,这个精巧绝伦,应当是不谐真人专门针对自己徒弟的特供评价标准。
“明光其渡,凛凛其辉,令。”
她对着选出的红豆施展术法,让这些小小的红色圆球看起来莹润有光,片刻后,又苦恼地问了一句:“师父啊,我到底该不该把符花送给大师兄?”
韩宴池很乐意给小徒弟传道授业解惑,他经过郑重考虑,认真给出回复:“婚姻毕竟也算大事,你要不然还是自己做主吧?”顿了下,补充,“为师什么意见都没有,只要你们俩能一直好好的就行。”
青衣少女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坐在山崖上,天际的云影倒映在她清澈的眼睛里:“大师兄肯定会答应的,我只是在想,我是喜欢大师兄,还是知道大师兄一定会对我很好,才想把他绑在身边?”
“……”
韩宴池,天之骄子,一代人仙,崇吾派现任掌门,坐拥资源丰富到怎么挥霍都不愁没钱用的世外洞天的牛逼大佬,现在愣是被小徒弟问得一声都吭不出来,险些以头抢地……
——情感问题就不是单身狗的专业好吗?
青衣少女看了韩宴池一眼,悠悠叹气:“师父果然不懂。”
韩宴池为自己单调的情感经历默默流泪,悲伤地别过脸:“……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青衣少女:“而且师兄修得是忘情道,没有男女之情,如果他为了让我高兴才和我在一起,对他太不公平。”
韩宴池终于找到了一个跟自己相关的部分,立刻主动承认错误:“主要怪你师父缺乏预见能力,按资质让你大师兄修了忘情道,早知有今日,当初绝对三思而后行。”
修士成婚的概率比凡人要低,境界越高就越多单身狗,到仙人阶段,基本就达到了物种上的统一,走到哪都是一片纯粹的犬吠之声,按照崇吾派代代人仙的惯例,他是真没料到自己的徒弟还会有为情感问题苦恼的一天。
微微叹气,韩宴池不禁感慨道:“其实为师当初本来只打算收一个徒弟的,结果遇见了一个意……遇见了一个特别幸运的意外!”
青衣少女提醒
就感谢越真人对韩某教学能力的肯定。”说一句辛苦,应该也算是夸奖?
青衣少女把折好的符花夹在书里,又道:“师父,我打算独自出门游历,仔细思考一下该怎么做。”
——崇吾派其他类别的典藏都相当丰富,但关于情感问题的,称一句匮乏都能算得上美化,所以她打算去外面看看,认真体悟过世情,然后再做决定。
作为人仙,韩宴池的心境一直挺平和的,当下卷起袖子,对小徒弟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越真人,你在打算出门之前,是不是该先和你师父商量一下?”
青衣少女一本正经:“弟子正在与师父商量。”
韩宴池觉得小徒弟有必要了解一下“商量”和“通知”的区别。
青衣少女理由很充分:“师父,我都快元婴了,出去逛逛也无妨。”
韩宴池:“外面的世界很险恶的,万一遇见别人寻你麻烦——”
青衣少女认真道:“弟子一定以大局为重,精准打击,不随便牵连对方的师门亲友……当然对方的师门亲友主动找我麻烦的除外。”
韩宴池面无表情:“越真人居然设想的如此周到,真是辛苦真人了。”
青衣少女:“师父,外面当师父的人,都不会喊徒弟某某真人的。”
她总觉得每次师父这样称呼的时候,都带有一种微妙的戏谑意味。
韩宴池忍笑:“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或许是外面当徒弟的年轻人都太过循规蹈矩,不如越真人这般聪明伶俐,独树一帜。”
青衣少女思考了一下,真诚道:“弟子以为,这应该是师父以身作则的缘故。”
韩宴池轻轻弹指,隔空敲了下小徒弟的狗头,又提醒道:“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万一你师兄在你离山的日子,心血来潮更改道途,又遇见了喜欢的人,你当如何?”
修士不会轻易失道,韩宴池的例子举得相当极端,然而修真者活得比凡人更长,便很容易忘记,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哪怕寿岁悠长如大椿一族,也同样存在世代的更迭。
青衣少女想了想,回答:“以师兄的性格,在没有同门情分的情况下,能决定和一个人在一起,一定是真的喜欢。”抬起头,轻声,“我会难过一会,但还是会高兴的。”
韩仙人对此表示茫然。
他委实不是很能理解青春期小朋友们的心情
青衣少女笑了笑:“因为大师兄真的很好。”
会纵容,会关爱,会支持她合理的不合理的一切要求。
所以不能把单方面的照拂视作理所当然,更不能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贪念而强行攫取,那会带来另一种痛苦,让每次充满期待的会面都变成煎熬的苦痛,是黑夜里反反复复的自我折磨与自我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