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绿卷双手轻轻托住画皮,笑语盈盈,温柔可怜:“我愿献出此物,以换得各位真人在此多留一些时日。”
唐将阑没接,目光里带了点警惕与审视:“双琼道友,你为何不在大家面前说这话,而要单独与我沟通?”
赵绿卷微微一笑,在夜色下,她的面颊带着点明暗不定的美:“自然是因为唐道友最需要此物。”
唐将阑笑意不减,语气却有些冷:“多谢双琼道友的好意,但是不必了,若在下想的没错,双琼道友其实是想借此挑拨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罢?”
赵绿卷眨了眨眼:“唐道友所言甚是。”
“……”
满腹控诉都在对方远超平均线的坦然程度面前彻底卡壳,唐将阑陷入深深的沉默——赵绿卷这人无耻的有些特别,每当被人戳穿小心思,她就会承认的特别果断,然后吸取教训,再接再厉……
“可我们为什么会被一张画皮挑拨啊?”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的时候,唐将阑险些没能站稳——越知涯随身的佩刀是仙人所制之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其他修士窥测感知,加上站位隐蔽,不抬头看还真轻易发现不了……
青衣少女从树上轻飘飘地一跃而下,又好奇道:“画皮应该和丹青术有些关联,唐道友为什么不要?是觉得价格太低还是太高?”
一张画皮换取他们额外留下些日子,单从价值上看,这买卖凑合着也能做,需要担忧的,自然是物质以外的情况。
唐将阑解释:“我若是背着你们收下如此珍稀之物,事发之后,大家难免会产生嫌隙。”
作为出身世外洞天的修二代,越知涯重点抓得很准:“珍稀?”
唐将阑:“……在外面,画皮还是挺珍稀的。”
赵绿卷看看唐将阑,又瞧瞧越知涯,觉得这伙人或许不需要她出手挑拨,就可以产生矛盾。
越知涯想了想,建议:“唐道友,你要是不好意思拿,就和摇光道友殷道友他们商量一下,下次有机会,你也帮他们的忙就是。”
唐将阑挑起一边的眉毛:“那你自己呢?”
越知涯眨了眨眼:“实不相瞒,在下其实不缺东西。”
唐将阑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登仙宫那群废物不是在中洲广发通缉令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追过来呢,按照话本惯例,不知世事的傻白甜在下山后,不是该遇到点挫折才能顺利成长吗?
按了下额头,唐将阑无奈叹息道:“霍州虽然远离皇朝的管辖,但少族遗民甚多,依这位双琼道友的性子,只怕会有不少麻烦。”
越知涯:“我不怕麻烦。”
唐将阑瞪她:“可是在下怕麻烦!”
越知涯眨了眨眼:“哦,那别怕,有我在呢。”
唐将阑:“……”
“唐道友莫急,越道友也是一番好意,你不要气坏了身子。”
赵绿卷说话时,心里也觉得挺神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机会担任劝架的角色。
越知涯笑嘻嘻地把一大捧合欢花递到友人的手里:“虽然不是灵植,但颜色和香气都不错,唐道友看看,能不能当颜料,我刚刚摘了许多,晚上可以熬汤用。”
唐将阑在收到礼物之后,原本渐趋狰狞的神色和缓了一些,随口:“你不是说去抓鱼么,怎么现在就跑回来了,还蹲在树上沾花惹草?”
没人去深究史官在词语选用上的别出心裁,越知涯笑了笑,道:“我刚刚在西北面的海滩上,找到了一种非常特别的鱼。”
唐将阑随口询问:“味道怎么样?”
越知涯眨了眨眼:
“没吃过,但应该不怎么样。”
唐将阑瞬间警惕起来:“越道友,你别是把泉先氏的族人给逮回来了罢?”
——霍州范围内,常有泉先氏、虫落氏、画皮氏的成员聚族而居。
赵绿卷打圆场:“唐道友多虑,我想越道友不会如此行事。”
唐将阑:“她会。”
越知涯:“我会。”
因为友人们离开太久而特地过来看看情况的摇光真人点了点头:“她的确会。”
赵绿卷:“……”
她总觉得事态有些不妙。
越知涯笑着伸手搭住赵绿卷的肩,接过她手上的画皮,自然而然地抛到唐将阑怀里:“双琼道友放心,我非常擅于遁行之术,不会被抓住的。”
赵绿卷的微笑凝固起来,确认:“您当真捉回了泉先氏的族人?”
越知涯想了想,语气格外乖巧:“不算吧,我应该只是带回了泉先氏族人的尸体。”
赵绿卷:“…………”
她现在的心情就是大写的完蛋——果然福兮祸所依,愿意以低价保护她不远万里前往霍州,一路上既不贪图她美色更不惦记她手上飞云阁家产的和谐团队,必然会存在着致命的巨大缺陷。
作为团队里的战斗力天花板,越知涯的确强大,奈何其人招惹麻烦的本事更加强大,简直能令相关人士两眼一黑,当场离开友军序列。
越知涯安慰:“无须担忧,殷道友那还储备了不少食材,就算没找到合适的鱼,我们今天也绝对能有饭吃。”
赵绿卷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唐将阑纵然满心提防,此刻也忍不住说了句人话:“依我看,双琼道友担心的应当不是今天有没有饭吃。”
而是今天之后,在生物意义上,还能否保留有吃饭的机会。
摇光沉思:“我记得泉先一族天生具有控水的能力,在亡故后,会进行水葬,其尸身不会被鱼类所食,而是逐渐化为海水中的灵力。”
——作为少族遗民中的一类,泉先氏族人平时除了瞳孔颜色略浅,耳朵有鳍之外,跟普通人类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在下水之后,双腿便能化作鱼尾,随意遨游,水上水下都能自如呼吸,而且极擅织绡,可以泣泪成珠。
越知涯:“摇光道友所言无误。”顿了下,补充,“我带回来的虽然是泉先的尸体,但也是另一种活着的妖怪,若记得不错,应当叫做鱼妇才对。”
“……”
沉默中,唐将阑第一个开口:“鱼妇是什么?”
越知涯想了想,道:“书上说,鱼妇生于水中,半身是人,半身是鱼,其中人的那一部分呈现尸体的枯槁之状,乃是一种死而复生的妖类。”
唐将阑似有些不能理解,重复:“死而……复生?”
越知涯解释:“我想并不是真的死而复生,例如冬虫夏草,夏日之草与冬日之虫并不是同一种生物,前者以后者为养分,滋养己身。”笑了笑,又道,“再比如魔种,种入人身之后,若是宿主尤其强大,就会与魔种相融合,化为魔族,而若是神魂不够坚实,精神不够强韧,则会被彻底吞噬,完完全全被孵化的魔种所取代,取代之后的存在,虽然与原本的人拥有相似的面容以及全部的记忆,却
3
“‘寸许山河’是唐道友的印鉴。”
井双灯身后传来了青帝的声音,少女面前,书卷刚刚摊开,纸上字迹未满二行——他其实并没有恍惚太久。
越知涯搁下笔,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目光在井双灯身上一扫而过:“倒是我忽略了,井殿主应当是能瞧见画中情形的。”
井双灯忽然反应过来,好奇:“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刚刚那些……”
就在阳天殿主调动所有文学素养,想为后面的话找个合适的词时,善解人意的越知涯已经给出了后续的回复:“井殿主想来也已经知晓,在观看此幅图画之时,全程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所以像那些心志坚韧,常思常虑,轻易不能被外事感染之人,便无法看清画中所绘之物。”顿了下,补充,“晷云和大师兄都看不到,我也不行,之前甚至都不能确定它到底算不算绘制成功。。”
原本以为自己天赋异禀的井双灯:“……”
阳天殿主听懂了青帝的意思,那么问题来了,这锅他是应该自己留着,还是按老规矩甩到《归真诀》的头上?
井双灯:“那请问前辈,为什么要将这幅画挂在此地?”
他不由自主地往墙上看去一眼——两侧的对联,与中间的图画,又存在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奇异关联?
画中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棵巨大苍劲有力的合欢树所掩盖,其冠如云,而在繁茂的花叶之间,像是刻意遗漏下一点似有若无的空隙,吸引着后来者,去窥探尘封在历史上的一幕幕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