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打探归来, 细细同和珅说了个中缘由。
半晌过后, 和珅面上略见青黑:“我瞧上去便那样像是一心疼爱黛玉的长辈?”
刘全先是一摇头, 而后却又是一点头。
和珅斜睨着他:“你这是何意?”
刘全忙陪了个笑,道:“主子平日的表现,确实如此……但我知晓主子心中并非这样想。”
和珅微微哑然。
他的确从未将自己当作劳什子世叔, 只不过是从一早就存了要牢牢护住黛玉的心思。
和珅暂且收了心思, 沉声道:“临安伯府倒是会打算盘。”
他为乾隆办事, 手腕强硬,京中凡有爵位在身而无实权在手的, 都要畏惧他三分。
临安伯府便卖了个聪明。
想着前些日子府里头唯一的姑娘,不知何故将和珅得罪狠了,偏此时他们府里头的长子又对林家姑娘起了心思。他们知晓, 林姑娘的父亲乃是扬州巡盐御史, 母亲乃是荣国府,更知晓, 这和侍郎因与林御史早年相交的缘故,待林家姑娘分外疼宠,倒真亲如叔叔一般。
这家世挑不出错处, 儿子又喜欢。
巧了, 若是与林家结了亲, 也可讨好和侍郎一二。
临安伯太太便做了主,厚着脸皮请了缮国公诰命来说亲,以示重视。想来叫和侍郎知晓了,也会觉得他们做事妥帖。
……妥帖?
妥帖个屁。
和珅面色更沉。
这头刘全小心打量着和珅的神色, 斟酌道:“主子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和珅低低复述一遍,平稳的口气陡然一变,“自是不会让他得逞。”
刘全惊道:“虽说临安伯府是有些算计,但那临安伯长子在京中的名声素来很好。与林姑娘结亲,倒也不差。而且,若是林姑娘自己喜欢呢。主子若是横插一杠子,恐反引来林御史不快。”
和珅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刘全又道:“而且有主子在,这样的人家反倒会待林姑娘万分小心,一点得罪也不敢有。在这样的人家,最合适不过了。”
“合适什么?”和珅冷嗤道:“临安伯长子便是个性情懦弱的,只瞧他一面,我就知晓他将来是个没大本事的。”
刘全无奈地摇头道:“这便是主子不晓得女儿心思了。”
“于女子而言,夫君如何出色那都只是添头。待她是否体贴疼惜,担得起为人夫君的责任。这才是头等的大事。”
和珅噎了噎。
但……
但那也不成。
黛玉是什么样的人物?
哪里能配个寻常的夫君?
“主子又并非林姑娘的父亲,林姑娘的父亲兴许也觉得临安伯公子合适呢?”
“那林如海便不止是性情天真,还眼瞎耳盲了。”
刘全:“…………”
“那主子觉得谁人能配得上林姑娘呢?”
和珅还真将京中的青年才俊打脑子里过了一遍。
“主子?”
“……没有。”和珅面色略有些难看,“连我都比不上。”
刘全一脸哭相:“主子,您本也不是谁都能比的呀。”
和珅沉默了。
刘全又道:“林御史可是两日后便要回扬州了?”
“嗯,地方官若无旁的事,本也不可在京中逗留。何况他放心不下扬州事务,自是要早早赶回去的。”
话说到这里,和珅猛地顿住了:“……那临安伯府要赶在林如海回扬州之前,便向他提亲?”
刘全想了想,道:“倒是极有可能的。”
和珅皱了下眉:“备了轿子,去荣国府。”
刘全往外头瞥了一眼:“主子,已经是酉时三刻了。”
此时再往荣国府去,恐怕会将荣国府上下吓一通,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和珅想想便作罢了。
左右那临安伯府也不至于急到,赶在今日便去荣国府提亲了。
“那便明日再说。”和珅道。
刘全点点头,退了出去,将书房的门合上了。
和珅面前的桌案上还摆着数件公文。
近来还有桩大案,其中官员贪污甚巨,乾隆铁了心地要办。却又迟迟没选定去办案之人。
案子牵连甚广,和珅与旁人并无牵扯,自然成了最佳人选。只是京中事务一时离不开他,乾隆这才未下决心。
但等到事态紧急时,他必然被派出去。
他便会有一段时日不在京中。
那时,莫说临安伯府。
万一再来个平原侯府,锦乡伯府……也是有可能的。黛玉有千般好,只是荣国府里头的人,个个蒙了眼,并不曾瞧出来罢了。
外头的人又并非瞎子聋子,自然能分辨黛玉的好。
届时求娶之人,只怕更多。
临安伯公子方只在祖母寿宴见过一面,便就此念念不忘。
那其他人呢?
自也是大有可能与之相同的。
和珅越想越觉不快。
连带看桌上那一堆公文,也觉得有些碍眼起来。
他随手翻来弄去。
突地又想起来什么,便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了几本书来。
那书看着都与书脊的厚度不符。
微微一翻开,便能瞥见里头藏着的信。
那是之前黛玉写给他的信。
但是已经许久不曾再来信了。
和珅更觉得不痛快了。
若真叫哪家公子得了逞,怕是他日后更别想见黛玉与他写一封信了。
和珅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眼前这桩事儿,比十件八件的公务还要让人头疼。
此时丫鬟掌了灯,敲了两下门:“公子可还用宵夜?”
平日和珅公务要忙到很晚,府中都知晓他的习惯,于是会问过之后,便备下宵夜。
“照往日吧。”
丫鬟应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丫鬟便送来了一碗酒心汤圆,配着一碟子香脆的杏仁酥。
酒心汤圆热气腾腾,还氤氲着酒香。
那杏仁酥也散发着香气。
但和珅突地没了胃口。
明明腹中空空,却又觉得眼前的食物颜色黯淡,半点也引不起他的兴致。
和珅将宵夜推到一边去。
忍不住又取出了从前的书信,一一展开,挨个瞧了个遍。
连很早以前的也未漏下。
这一瞧就有些忘了时辰。
丫鬟仆从们倒也不起疑,毕竟和珅忙起来的时候,十足的工作狂。
今日不必上朝,也没什么人来打搅。
和珅也不知晓自己在哪里坐了多久。
直到腹中难耐地饥鸣一声,他才抬起头来。
外头天竟已经亮了。
和珅走过去打开书房门,外头丫鬟小厮正候着呢。
“将宵夜撤了,让厨房做份早饭送来。”
丫鬟应了声,去吩咐厨房的便吩咐厨房去了,进门收拾宵夜的便收拾宵夜来了。
此时小厮在和珅跟前躬了躬身道:“主子,昨日那个吴买今日一早便来了。”
难道是起了什么变故?
和珅面色一变:“怎么不早请他进来?”
“我瞧主子正忙,便叫他在厅中等着了。”
“将人传过来。”
“哎。”小厮立刻转身去请人了。
吴买办过来的时候,和珅便正在用早饭。
吴买办冲和珅躬了躬身,忙道:“昨日临安伯府太太带着他的长子,亲自来府里了。与老太太、二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林姑爷回来时,还去见了一面。”
他顿了下,道:“小人想,这事怕是要成了。”
和珅手里的勺子都掉下去了,打得碗沿“啪”的一声脆响。
吴买办叫他吓了一跳,忙又道:“那临安伯长子似是颇有诚意。我瞧林姑爷像是要答应了……”说完,他又冷汗涔涔地强调道:“像是。”
吴买办也没想到,就这么个消息,竟激得和侍郎这样大的反应。
林姑爷都未曾担忧,林姑娘嫁了临安伯长子并非良人之选。
和侍郎怎么倒更像是林姑娘的亲爹似的?
吴买办疑惑,却也不敢问出声。
无他,这位和侍郎,单是坐在那里半句话不说,也足以叫他心肝胆都寒起来了。
和珅哪里还有心思吃什么早饭。
脑子里都乱哄哄的,像是有一千个吴买办塞在他脑子里喊:“这事怕是要成了!这事怕是要成了……”
和珅面皮都转变成了铁青色。
他起身道:“刘全!备轿子,去荣国府。”
刘全高声应了。
这时和琳正打外头进来,动了动鼻子,问:“兄长,今日吃的是什么?”
“自己瞧去。”
“兄长你一夜未睡?我瞧你书房里的灯亮了好久。”
“……”和珅没搭理他,满面郁色,像是谁将他得罪狠了,这便要去将那人扒皮碎尸了。
和琳咽了咽口水,看着和珅快步走出去,带着刘全出了府。
连半点目光也不曾分给他这个弟弟。
和琳忍不住同丫鬟嘀咕:“我兄长这是叫谁得罪了?”
丫鬟摇摇头,也一脸的茫然:“谁敢得罪咱们主子呀?”
和琳沉默了会儿:“兄长近来脾气古怪得很……莫不是我平日里,给兄长添了太多的烦忧?”
丫鬟还是摇头。
和琳走到桌边坐下:“罢了,兄长不吃,我来吃吧。”
说罢,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
此时,正当午时一刻。
和珅到了荣国府门外时,门房不敢耽搁,腿脚极快地进门通报去了。
完了完了。
怕是宝二爷又闯了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