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对不起岛袋君惠,但相对于惊慌失措的普通镇民,草野朔的第一反应是:
——伏特加的坑最后还是白填了。
即使还没到能看清骨架细节的程度,他也能大概猜到,这就是昨晚刚被灰色人影扛走,扔进海中的那具尸骨。
“是不是飘过来了?”眼看着木板被浪头越打越近,草野朔出言提醒道,“先把……先把那东西拉上岸吧。”
陷入呆滞的镇民这才如梦方醒,那几名本就在做出海准备的渔民代表当即推舟入海,将那块木板打捞上岸。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渔船上,草野朔移开视线,在人群中寻找刚刚下意识将心里话脱口而出的人——那人并不难找,她此时正被两个年轻人围着,苍白的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你们还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她抓着另一位短发女性的手,激动地说道,“我梦到了,我梦到了!就在昨天晚上……”
“寿美,拜托你先冷静一下。”被她拉住的、从外表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性正试图缓和她的情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可能只是过于担忧了。”
另一名男性虽然站在她们身旁,眼神却控制不住地瞥向不远处神思不属的岛袋君惠。
草野朔在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走上前关切地问:“抱歉,这位小姐,请问你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她只是昨晚做了噩梦,加上刚才被吓到了而已。”短发女性明显不欲和他多说,但她情绪激动的同伴却并不配合。
“奈绪子,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的声音不断颤抖,手指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袖,“沙织在昨晚就不见了,木板上的人是不是就是她?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一定是人鱼来找我们——”
“好了,寿美!”对方像是不耐烦一般,忽然高声打断她,“你只是太累了,才会把虚无缥缈的梦境当作现实的。”
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草野朔将她们和原著中的角色一一对应。
草野朔在短发女性警惕的目光中,笑眯眯地插入谈话:“别这么说,我姑且算是对精神性问题有一定了解。”
虽然他口中的精神性问题,和他解决精神问题的方式,可能都和对方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是草野朔,昨天和几名同伴一起到岛上游玩,对当地的民俗传说一直很有兴趣。”
他率先主动自我介绍,出于世俗礼仪的束缚,这几个年轻人也不得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情绪崩溃、不断哭泣的长发女性是海老原寿美,由名叫黑江奈绪子的短发干练女人代为介绍,而那位对眼前哭泣的女性毫无兴趣,不断看向岛袋君惠的男人则是福山禄郎。
刚刚她们口中从昨晚就不见踪影的沙织……应该就是他在门肋家撞见的那位短发女性,门肋沙织。
黑江奈绪子看起来对于他询问海老原寿美的事十分警惕,出于安抚的目的,他干脆拿门肋沙织作为开头的话题。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如果有人失踪……虽然由我这个外地游客说出来可能有点冒犯,但你们最好还是先赶紧报警吧?”
“沙织经常有离家出走的习惯。”一直沉默寡言的福山禄郎忽然说道,“昨晚庆典时忽然看不到她,我们也只是以为她又被门肋先生气得出走到神社去了,我去问问君惠。”
黑江奈绪子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他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吗?明明只是想找个机会和君惠说话吧,连这种机会都利用,真是冷血的男人。”
“你们和岛袋小姐都很熟吗?”草野朔没对她的话发表任何评价,“昨天聊天的时候,她有说在岛上一起长大的同龄人互相都是朋友之类的。”“啊,算是吧。”黑江奈绪子被同伴哭得有点不耐烦,随口应道。
他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和真守先生呢?也是这样吗?”
“君惠没告诉你吗?也是,她那个人就是这样,嘴里从来听不到别人的一点坏话,哪怕事实如此……真不知道该说她圆滑还是傻。”说到这个,黑江奈绪子反而有了点聊天的欲望,“真守家的身体里流淌着海贼的肮脏血液,老一辈人都这么说,我们从不和海贼后裔交往。”
草野朔适时捧哏:“真的吗?听起来真不可思议,我只听说他们是从外面搬来的,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黄金啊,在大家都还靠着捕鱼为生的时候,他们家就有很多来源不明的黄金。”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听说真守家的老太婆还能出来活动的时候,每天都在身上戴不少金饰……真守太太倒是穿着朴素,不过手腕上也总套着她嫁过来后得到的金手镯。”
草野朔震撼地看着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和人家玩,但你这小道消息是一点也没少打听啊!
他这种神情被对方误解为对这些八卦的认同和正面反馈,顿时生出一股分享成功的成就感,也不像之前表现得那么警惕了。
“除了当海贼,很难解释他们那些黄金的来源,也没有人相信。”黑江奈绪子总结道,“不过我是没见过真守婆婆,其他人身上也很少见到黄金了,可能要么是被后代挥霍一空,要么就被藏起来了吧。”
“真令人惊讶。”草野朔感慨地说,“没想到真守家还有这样的渊源,不过我听说年轻的真守先生捕鱼很厉害,就算失去那笔财富,应该也能依靠祖传的捕鱼本领为生吧。”
对方有些不屑:“什么祖传的?老真守可没有这种才能。”
“他们家供奉着人鱼。”海老原寿美忽然幽幽道,“供奉人鱼,就能得到人鱼的恩赐,而如果戕害人鱼,也将迎来人鱼的报复……”
黑江奈绪子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话,阻止不及,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寿美,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胡话!”
“捞上来了!”
前面的海滩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吆喝声,草野朔远远望去,岛民们将那块木板团团围住,想要看清具体的情况,只能挤到前面去。
“我去看看情况,寿美,你就待在这里休息,不要和其他人说那些奇怪的话,他们会很困扰的。”
黑江奈绪子双手抱臂警告道,但她死死扣在自己手臂上,因为用力有些泛白的手指也昭示着她此时并不平静的内心。
海老原寿美跪坐在沙滩上,闻言只是恍惚地点点头,看不出来究竟有没有把这话听在心里,她也没心思在此时进一步追究,匆匆忙忙地到前面去了。
草野朔站在她身旁,弯下腰悄声道:“关于应对不妙的精神状况,我姑且也算是有些经验,如果对梦境感到恐惧,也不能只是一味的忽视……寿美小姐,害怕的话,说出来可能会感觉好一点哦?”
对方定定地望着他,视线却并没有聚焦在他脸上,而是涣散在半空中。
她坚持不说,草野朔也没法在这里强迫她,他只好温和地安抚道:“你想知道木板上的人是不是沙织小姐,对吧?奈绪子小姐说不定也在害怕,我也去帮忙看看好了。”
如果海老原寿美还能清醒地思考,马上就该想到,他一个外地人,怎么可能承担起辨认死者的重任?但草野朔这么说出来,对方立刻就点了点头。
竟然已经害怕崩溃到这种程度了吗?
海老原寿美、黑江奈绪子还有门肋沙织,在原著中,她们三人就是一年前那场烧死当时长寿婆的扮演者,岛袋君惠母亲的火灾的罪魁祸首。
由于岛袋君惠什么也没有对外说明,就暗自化了妆承担起扮演长寿婆的责任,这三人见到长寿婆竟然还活着,就真的相信了长生不老的人鱼真实存在。
因此,当门肋沙织生死不明,那具没有下半身的人鱼尸骨又出现在海面上,她就把这当做是人鱼复仇的宣言了吗?
听起来好像说得通,草野朔一边思考一边挤进人群,岛袋君惠已经来到木板旁,正看着那具被钉在上面的尸骨怔怔出神。
他着重看了一眼尸骨的右手部位,果然缺了一根指骨。
“那个被绑在后面的人呢?”
木板被平放在沙滩上,虽然岛民们没敢动上面的钉子,但显然那个被绑在上面,生死不知的人已经被解下来了。
他问得过于理直气壮,围着的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道空隙,漏出不远处沙滩上躺着的尸体。
就像刚才他们远远看到的那样,尸体已经完全被海水泡得肿胀不堪了。而当时之所以没有分辨出男女,则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头部干干净净,没有一根头发。
这时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生气地斥责道:“你这小子是谁啊?”
“游客就别在这里添乱,赶紧离开——”
草野朔眼尖地发现死者肿胀手腕间的一抹金色,他避开中年人拉他的手,隔着布料捧起对方的手腕,在电光火石之间得出了答案。
“死掉的这个人是真守太太吧,是不是应该去他们家通知一下?”
草野朔好整以暇地问出口,刚刚还火气冲冲的中年人顿时僵住了。
他张口结舌:“你认识她?”
“我和真守先生关系还不错。”他耸耸肩,“昨天还特意到他家摊子去吃夜宵呢。”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死者。
看海老原寿美的表现,还有黑江奈绪子的紧张,以及昨晚门肋沙织仓皇的异常,在真正见到死者前,他真的以为木板上绑着的人会是门肋沙织,而没想到竟然会是真守太太。
有了这层轻飘飘的关系,一时没人再说要把他赶出现场的话,草野朔倒是很理解这些人,他们实在是有些过度紧张了。
大概是因为……虽然血迹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但这具尸体的死状,看起来仍然十分凄惨吧。三人见到长寿婆竟然还活着,就真的相信了长生不老的人鱼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