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经过姗姗来迟的横滨警方现场检定,绫子的杯子里被检测出了安眠药成分,这也是导致了她在发作的第一时间没能及时醒来求助的元凶。
绫子的睡眠质量不好,原本就有睡前服用安眠药的习惯,但在工作期间服用安眠药无论怎么想都太过奇怪。经过江户川乱步的提示,警方在某个堆了大量厨余垃圾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带有遥的指纹和安眠药残留的塑料袋。
得知真相的店长的神情很复杂,但还是来到江户川乱步面前,深吸一口气说道:“乱步君,很感谢你帮助我们找出凶手,我现在相信你扔掉那些信件都是出于好意了。”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以及,非常抱歉。”
“……咦?”江户川乱步愣住了。
直到和钟离二人一起坐到另一家传统和食店里,少年都还是一副理解不能的样子。
中原中也一手撑着侧脸,手肘搁置在桌子上,小大人一样说道:“喂,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年纪比他大却总是喜欢自说自话的哥哥已经安静了一路了,中原中也虽然之前被磨着要喝气泡水的时候还有些烦躁,现在却也真情实感地为对方担忧。
江户川乱步并不答话,少年的眉头皱着,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般盯着木质桌面的纹理,喃喃道:“为什么呢……”
钟离喝了口店里送的茶水,将茶杯轻轻放下,“可是在疑惑那位店长为何说出那般言语?”
“是啊。”江户川乱步抬起头,迷茫地说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每当我说出什么事的时候,大人们就会生气,会尖叫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把我赶走。他们不会告诉我为什么,更不会……道谢或者道歉。”
桌上装着甜口煮物的锅子咕噜噜冒着泡,蒸腾的水气模糊了少年的眉眼。
钟离看着他,“可有想明白?”
“啊——”江户川乱步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完——全——想不明白!”
少年有些蔫地耷拉着眼皮,声音有气无力:“这位好心的……嗯,大叔?大爷?——啊怎样都好啦,请我吃饭的好心人,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您就直接告诉我答案吧。”
“毕竟这就是您的打算不是吗?”
被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少年一语道破心中所想,钟离却没有任何意外之色,而是反问道:“在回答此问之前,乱步,先告诉我,你认为世界是什么样的?”
“哎?”
完全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的乱步歪了歪头,从桌子上爬起来,费解地说道:“唔……大概就是,大家都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简单的陈述事实却会生气,完全没用还会耽误工期的行为却被所有人提倡,凶手近在眼前却不去举报……什么的?”
“完全搞不懂啊,大人在想什么。”少年烦躁地挠着头,一副理解不能的样子。
钟离当然清楚江户川乱步的遭遇。
父母为了不让江户川乱步走入歧途而从没点明过他过人的推理天赋,身体力行地教会了他谦逊,令他不因为自己的能力而妄尊自大,却在教导他融入社会的前夕意外去世。
不明白他人的视角与自己不一样,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知晓的别人也一定知晓。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少年就像是一只懵懂的羔羊,被推入了名为社会的丛林,又被荆棘划得遍体鳞伤。
他是个需要引导的孩子。
“若以叶障目,则不见全貌,亦无从行路。”钟离平静地看着江户川乱步,“这遮目的叶片,是他人所置还是自身所留,乱步是真的毫无头绪吗?”
江户川乱步原本平缓的呼吸一滞。
他不知道吗?
他没有怀疑过吗?
——怎么可能。
江户川乱步不是蠢货,他当然怀疑过那些大人是否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对父母的信任却在时刻阻止着他深想下去,时刻提醒着他,大人都是比他聪明的人,大人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
“不明白。”江户川乱步听见自己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就连我这种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理解大概是因为我不是大人吧,长大后就能理解啦!——我父亲是这么说的哦!”
父母说的总是对的。
失去双亲的江户川乱步用这样的信念为自己建造了封闭的茧房。
然后他就听见对面的男人说:“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
“咦?咦咦?”
未曾设想过的回答让江户川乱步惊呆了,他站起来大声说道:“不,不对,你这是耍赖!我明明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你的契约精神呢?”
钟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回答建立在你对世界的认知上,若认知偏差,即便听了我的答案,也不过是陷入更多的迷茫中去。”
说着,钟离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更何况,纵使是金钱交易,当买方觉得货不对板时,也可以选择拒不付账。”
“你的答案何时令我满意,我支付于你同等的报酬。这才是公平。”
江户川乱步还想继续闹腾,旁听半晌却一头雾水的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下去了,他拍了拍手,在引起两人的注意后深吸一口气,“有完没完,饭还吃不吃了,锅子都快冷掉了什么事不能吃完了再解决!”
谈话进行不下去了就赶紧吃饭,别拖了!
被钟离教导“民以食为天”的中原中也看着热气都快没了的煮锅痛心疾首。
一天没吃饭的江户川乱步听到这话,突然就感受到了腹中咕咕直叫的空虚,他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回座位,抄过勺子开始盛煮物。
“总之,你别想糊弄过去。”少年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气鼓鼓地说道,“我会找到你满意的答案的,给我等着!”
钟离文雅地用调羹舀着碗里的汤,说道:“乐意奉陪。”
于是,以这一句话为原点,属于江户川乱步的“战斗”打响了。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江户川乱步自认已经找到正确答案,就会从各种角落突然冒出来,信心满满地大声说出自己的答案,又被钟离以和善平缓的语调不容置疑地驳回,再在一小段时间的消沉后重燃信心。
如是往复几天后。
“……那小鬼是怎么回事?”禅院甚尔大大咧咧地坐在咖啡厅的卡座里,冲双手扒着柜台,整个人藏在柜台后面窥视的服务生江户川乱步努了努嘴,“视线都快比你家的小鬼还要有穿透力了。”
趴在江户川乱步旁边的中原中也捏紧了拳头。
自从懂事并了解了禅院甚尔是个怎样的人后,中原中也就一直不赞同钟离和禅院甚尔这个嗜赌的无业游民接触。但毕竟钟离本身并不排斥禅院甚尔,中原中也那点不痛不痒的意见也就被禅院甚尔无视了个彻底,只能像个根本不隐蔽的跟踪狂一样监视两人的一举一动,生怕先生被这个街溜子骗了。
“他在挑衅我。”中原中也咬牙切齿,“要不是先生还在,我一定……”
一旁的江户川乱步理所当然地说道:“可是你打不过他呀。”
“总有一天我可以的!”
“嗨嗨~那橘子君要加油哦。”
“橘子君是什么鬼称呼啊!”
小孩子那边起了内讧,大人这边却依旧和谐。钟离慢条斯理地用小夹子将方糖丢进咖啡杯,说道:“一位还处于迷茫期的孩子,劳烦禅院先生关心了。”
“……你可真是心善。”禅院甚尔顺着话题吐槽了一句,又沉默了下来。
将小夹子原位放好,钟离抬眸,“禅院先生此行,并非是为了寻我答疑解惑吧。”
经过那一次赢钱的经历后,好赌又缺钱的禅院甚尔本着不问白不问的心态,在下一次比赛开始前再次联系上钟离,并在那次比赛中前所未有地赢得了一笔不菲的赌金。
从那以后,禅院甚尔便坚定地建立了自己和钟离之间的联系。虽然本着财富均衡的原则钟离并不会次次都回答他,却也可以得到一些其他偏门知识的答案。
钟离这个人在禅院甚尔看来简直学识渊博到可怕。
当然,这些咨询不是免费的。禅院甚尔也为钟离提供了一些黑市上才能获得的隐蔽资料,还欠下了不少人情,他也曾试图把赢来的钱和钟离做分成来抵消人情债,却遭到了拒绝。
禅院甚尔对此没什么所谓,也无心探究下去,就像他不去探究钟离明明掌握着这般能力却只是做一介工资不高的殡仪馆司仪一样。
不过钟离说得对,他这次确实不是来问问题的。
在钟离的注视下,禅院甚尔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身高一米九往上的大男人低着头,双手撑在额头上,耳朵也有些隐约的泛红。
钟离:……?
中原中也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异能,硬生生掰碎了手底下的桌沿,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他想干什么!他想对先生说什么!”
早有准备的江户川乱步眼疾手快地用托盘挡住四溅的木屑,“橘子君你悠着点,那个是要赔的!”
花了几秒做好心理建设的禅院甚尔深吸一口气,抬头。
“我要结婚了想请钟离先生作为我的朋友那方出席所以拜托了!”
他几乎是连珠炮一般说完了一整句话。
怒火卡壳的中原中也:“……哎?”
“所以我都说了悠着点……”江户川乱步小声说道。
坐在对面的钟离淡定地点了点头,“嗯。倒也确实有那么些出人意料。恭喜。”
作者有话要说:
中也:他想教坏我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