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太师位列三公,女儿又是宫中贵妃,说一句权倾朝野也并不过分。如此权臣宴请,自然是不可能小气的。
樊楼自来是京中名流宴请客人的不二之选,即便巽羽楼异军突起,但论说逼格底蕴,那还得是樊楼老大哥。最普通的雅座,那也是十两消费起,更别说是包厢和楼阁了。
寻常老百姓上樊楼吃顿饭,那都能吹嘘小半年,可见樊楼在汴京人心目中的地位。
庞太师定了樊楼最高规格的雅间宴请狄青和黎望,便可见他的态度了。
虽然吧,庞昱这个直不楞登地一进包厢,就在嫌弃亲爹为什么定樊楼,而不是隔条街外的巽羽楼,樊楼的菜他早就吃腻了,听说前几日巽羽楼还出了新菜,香气霸道,味道馥郁,很是吸引了一票老饕上门,最近他生病吃食淡,就想吃点味道好的开开胃。
庞太师是一脸的无奈,毕竟这是亲生的崽,且是自己宠出来的脾性,他当然只能开口圆场:“昱儿孩子心性,还请狄将军和黎公子莫要在意。”
庞昱闻言当即叫屈道:“爹,黎大哥又不是外人,你怎么总是在他面前损我呢?我哪里不好了,这次可不是我惹的祸事。”
这分明就是他飞来横祸啊,那什么尚义,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若不是那蛮人打伤了他的护卫挟持了他,他哪里会有这么一遭惨遇,这病了小半个月,脸上的肉都要掉没了,可不得吃点好的补一补啊。
这有个猪队友吧,任凭你是权倾朝野的权臣也没有用,狄青从前就听说过庞太师宠子的传闻,现下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恐怕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庞昱敢这么对庞太师说话了。
这所谓一物降一物,还真是这么个理。
狄青开口说了两句场面话,庞昱却不爱听,当即凑到黎望身边道:“黎大哥,你说是不是,我这次可真是太无辜了!”
怎么说呢,黎望跟庞太师打过的交道,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这位大佬跟包公是政敌,倘若说包公是以实干著称,那么庞太师便是因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势手段。
上次接帖子那会儿,他爹还特意嘱咐他,赴宴的时候不要乱说话,虽然是酬谢,但庞太师此人性格莫测,万一他一开腔惹到了人,又是一桩事端。虽然黎家也不怕庞太师,但最近也快入冬了,多一事真不如少一事。
黎望来的时候,还做了一点儿心理准备,现下看庞昱这态度,真觉得自家老头子那担忧完全没必要,瞧瞧人儿子这拆台功夫,根本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确实无辜,以后还是多要几个护卫,安全要紧。”毕竟小胖鱼还挺招人眼的,有庞家这么宠着,难保不会变成别人威胁庞太师的把柄。
庞昱却苦着脸道:“可是我已经带了很多人了,再前呼后拥,只怕是逛街都逛了个寂寞。”
“寂寞也总比没命好吧。”黎望调侃道。
小胖鱼的眉毛都垮了下来,下一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眉飞色舞起来:“要不,黎大哥你教教我武功吧?只要我学会了武功,那还怕什么江湖野蛮人啊!”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棒,再说了,连黎晴都在学武,他必然是不能落于人后啊。
……个馊主意,不愧是跟黎晴当朋友的。
庞太师在,黎望自也没有一口拒绝,反是摊手道:“小生这武艺,不过微末功夫,你若想学武,还需有个好的武师傅。”
啥?黎大哥这都叫微末,那他岂不是真的可以学成?
黎望应付小胖鱼的功夫,庞太师正在跟狄青打机锋。
怎么说呢,满朝堂的人都知道,当初狄青身陷牢狱之灾,最落井下石想要狄青下台的,便是庞太师了。狄青当时虽不知道,但他转职做枢密使后,有的是人告诉他这一点。
如今两人相对而坐,狄青还有恩于庞家,庞太师投桃报李,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多谢狄将军不计前嫌,救我儿于危难之中。”
狄青虽未武将,却有一颗玲珑心,心想庞太师能说出这种软和话,可见心里拧得慌,即便没有什么回报,听了这话他心里也挺舒坦的,便道:“太师言重了,当时那种情形,无论是谁,狄某都义不容辞。”
“此事一码归一码,我庞太师儿子,自是与旁人不同的,狄将军品性高洁,庞某佩服,也必会有所回报。”
庞太师这人,还是很讨厌欠人情的,特别是欠狄青这样的政敌,生硬地说完了话,他刚要叫人开席,便看到自家儿子一脸雀跃的表情。
怎么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哄好了?!
说来,这黎家大郎是真有本事,病弱之躯,却是文武兼习,黎江平这做爹的,还真挺硬得下心,他庞家若有此等麒麟儿,何须去学这等武人的手段。
不过也不愧是黎家教养出来的,即便腹有诗书,也没像其他那些个眼皮子浅的排斥他家昱儿,昱儿虽然不聪明,却很能识别真心,黎家这两个儿子,养得竟都不差。
只可惜,他位高权重,昱儿也无心权位,否则结交这般人脉,等来日进入官场,即便不是全然交心的朋友,也能守望相助。
唯一有点小缺点,就是这黎家小子跟开封府走得太近了,明明不是大义中正的性子,却要学那包黑子公正无私,岂非是明珠暗投了。
樊楼上菜的速度,还是非常可以的,毕竟钱花到位了,就什么都有了。
没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珍馐玉碟。
樊楼吃的,是一个雅字,味道自然是好的,但很显然,狄青不是樊楼的受众,吃到一半,他就有些遭不住了。
于是他悄悄戳了戳朋友,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天杀的,这顿饭吃下去,他恐怕都要消化不良了。
黎望只装作没看到,毕竟他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秀才,怎么有能力去帮助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呢,他才不干。
只是他不出头,庞太师却忽然起了话头:“听说知常最近也病了,我家最近采买了不少好药材,等明日,老夫叫人送过去,你可要不要推辞。”
“……小侄,愧受了。”黎某人脸皮多厚啊,人想送,便送呗,毕竟他救了人儿子,收点礼他心里半点儿不虚的。
庞太师就喜欢这种性子,三推四阻的,好像他送的礼很烫手一般,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能被人满带笑容地接受,有时候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他自从登上太师之位后,少有人接礼接得如黎家小子这般坦然,年纪不大,心性却很是了得,确实是一块当官的好材料,难怪那包黑子都起了爱才之心。
庞太师想到这里,忽然开口道:“知常与小儿年纪相当,以后若得空,自可上庞府来玩,不需那些繁礼的。”
这和蔼的态度,就跟学渣的家长邀请年级第一去家里玩一毛一样,黎望闻言,露出了一个体面的笑容,非常坚强地应下了。
所幸这顿饭终于还是有结束的时候,庞府父子坐上马车离开,狄青就立刻架起朋友去了一条街外的巽羽楼。
“狄兄,你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狄青却道:“这哪里就有夸张了?与庞太师这般的人同桌吃饭,你觉得能有几人吃得好的?”
黎望当即回道:“小生与庞昱吃得就不错啊,别说,樊楼最近新上的灌汤豆腐真不错,既有肉味,却又没有豆腐的腥气,是一道很见火候的菜了。”
狄青在边关呆得太久,这等精细的菜,吃起来反而不对味,闻言便道:“可得了吧,哪里有肉来得好吃了。”
樊楼是阳春白雪,巽羽楼却不是下里巴人,这会儿生意可比往日更加热闹。
没办法,吃头茬烤鱼的那批人,把酱香烤鲈鱼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这谁听了不得口水留下来,左右那么大盆的鱼也还算有性价比,咬咬牙来尝个鲜也是可以的。
这一尝一下,味道确实鲜美又浓郁,汤汁用来下饭或者拌面,那都能吃的肚圆,几个人拼着点一份,均摊下来价格也不高,可以说是比招牌黄焖烧鸡还要美味。
可都这么好吃了,那批第一茬吃烤鱼的食客,居然叫嚣着也就一般。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嘛。
“我说老许,咱们认识也有三十个年头了吧,你可别唬我啊,这烤鱼滋味那是顶尖,漫说是汴京城,便是整个大宋,都挑不出比这口味更好的,如此你还要几番挑剔,你这金舌头,怕不是出问题了吧?”
你可以质疑巽羽楼的服务,也可以怀疑巽羽楼对食客的居心叵测,但这菜品的味道,那是毋庸置疑的,不然巽羽楼东家这么傲,他们早就跑光了。
老许却捋着山羊胡,一脸痛惜的表情道:“你不懂,这酱香烤鱼和酱香烤鱼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他娘的,这可真是没有天理了,就巽羽楼东家那狗脾气,居然手艺比大厨子还要好,他不做也就罢了,居然才露这么一手,然后就……跑了?人干事啊!有本事做鱼,有本事一直做下去啊,瞧不起谁呢,就是价高十倍,他也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