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问完,没等黎望开口回复,便继续道:“黎兄,我知以你的家世,自然得罪得起柱国将军,但桑博对他夫人尤为情深,我怕你见了他,也没有用处。”
武官和文官虽同朝为官,但脾性大不相同,狄青作为武官,最是明白这点道理。黎兄虽身有不俗的功夫,但到底病弱,能不动手,还是不要轻易动手为好。
黎望自然知道狄青这话是好意,便问:“话虽如此,难道就撒手不管了?”
狄青犹豫片刻,便道:“此事可以告诉开封府,让包公定夺。”
“狄兄不是答应桑将军,不对外言说吗?”
狄青便摇头道:“可大义律法为先,若因为狄某有所隐瞒而导致他人出事,此番狄某便是助纣为虐。”
如此虽然愧对桑博,但狄青已决议这么做。
白玉堂听着这来来回回的对话,当真是听得一头雾水,原本正兀自生气呢,这会儿也忍不住开口:“你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那大头将军不吃酒,改吃牢饭了?”
……五爷,虽然人桑将军头是有点大,但也没必要给人取绰号啊,狄青忍不住扶额。
黎望便笑道:“五爷你少打岔,不是还生气嘛。”
“生气归生气,倘若你被你的朋友们合伙隐瞒,你难道不会生气吗?”这也就是相处久了,他知道展昭和黎知常的脾性,若是搁旁听,五爷说不定早绝交八百遍了。
黎望想了想,也觉得非常有道理,如此便道:“你说得有道理,若有人敢这么对小生,小生自然也是要生气的。”
但生气归生气,总好过让五爷提刀砍人吧。
“你看,你自己都这么觉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黎知常,你要不稍微透露两分?”五爷这人,还是很喜欢玩猜谜游戏的,说完居然还兴致勃勃起来。
黎望见此,当即将人推远,道:“这可不行,倘若叫展昭知道了,以后小生生病喝药,岂不是没有冬瓜糖吃了。”
“……你会缺那几块冬瓜糖吃?”五爷一万个不相信。
“礼轻情意重。”
好家伙,白玉堂居然有种自己被说服的感觉,于是他又气呼呼地蹲旁边琢磨查案的事情了,首先开封府是去不得的,毕竟展昭不说,其他人更不可能说了。
“狄兄。”黎望给狄青续了茶水,才道,“狄兄倒是不必做这个‘坏人’。”
“为何?”
“桑将军的副将杨刚常与展兄一道蹴鞠,你觉得以展兄的武功,会看不穿一个人的武功路数吗?”
狄青还未回答呢,五爷便抢答道:“那必是不可能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展昭的眼力,确实高我一筹。”
狄青一愣,竟没想到这点:“所以,黎兄你的意思是,开封府已经知道桑博深夜掳人的事情了?”
五爷:……果然这大头将军要吃牢房了。
“不错,包公恐怕已经知道,且……必然有所行动。”
本来嘛,展昭因为见过桑夫人的半块手帕,本就对桑夫人的身份有所怀疑,只是碍于没有证据,所以开封府不好上门查证。
现在好了,桑博这么一行动,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开封府,你们的猜测是对啊,赶紧上将军府来找我呀。
堂堂一个柱国将军,要去为难一个乡野小孩,原本黎望还不怎么相信,现在倒是九成九确信那桑夫人就是那石永靖的前妻沈柔了。
只是沈柔,到底是怎么个溺水而亡、变成柱国将军夫人的呢?
很显然,只要解开这个谜团,那么开封府恐怕又能解决几个KPI了。
根据已有的信息汇总,石永靖不能生,又饱受亲娘的催生之苦,于是脑子昏头救了个过路烂书生求着人给他戴绿帽,沈柔不从,却被下药生下石清。
以大宋现有的律法来言,确实不好界定石永靖的罪,但若有沈柔的证词,那么柳青平一个奸污妇女的罪是逃不掉的。
宋朝的妾可以买卖,所以人身权利界定不清楚,但沈柔是石永靖的妻子,石永靖并没有权利叫沈柔做违背她意志的事情,所以如果能被确定当真下了药,也能追究二三。
但这些,都建立在沈柔愿意站出来的前提下,且有明确实证,还要赌上名声和贞洁,就是如此,还要看包公怎么判决。
就是沈柔本人愿意,黎望都建议她不要这么冲动。
所以,事情还要往下顺,沈柔明明还活着,石家村的人却统一口径对外说她溺水而亡,若是正常溺水,怎么会死后还说她是非、并且对石清如此态度?
黎望倾向于,石永靖这“借精生子”的计划翻车了。
从展昭自石家村打探来的消息,村人无不说石大夫痴心沈柔,数年不改,却对沈柔嗤之以鼻,两人的名声如此落差,可见石永靖这车,恐怕只翻了一半。
而且,石家村也并没有流传石永靖不能生的传闻,可见他不仅保全了名声,还白得一孩子,免去了催生之苦,如此足见此人是个卑鄙自私的败类。
嘴上口口声声怀念妻子,背地里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如今柳青平找上门要孩子,便是狗咬狗,一嘴毛。
而且,什么样的事情,能叫全村的人一起隐瞒不说?联想到“沈柔之死”,黎望只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共同犯罪。
石家村确实有一条河,但小河途径石家村,河边并不湍急,且按照沈柔的溺死时间,还是在她生产之后的两个月内,按理说她没有理由出远门,也就没有可能溺亡。
而唯一的有可能的,便是被人“溺亡”。
古代对于女子多有苛责,某些落后封闭的村子,如果男子发现妻子不贞,可以禀报族中,在全族人的帮助下,男的奸夫乱棍打死,女的则会被浸猪笼。
因为有很多人坚信,水能洗去一切污垢,包括女子的不贞。
但那是多是偏僻野蛮的山村,石家村一个天子脚下的富庶村子,会这么愚昧吗?还是说,石永靖生怕自己的谋划败露,所以推动了这一切?
没有确实证据,黎望不敢轻下判断,相信包大人也是如此。开封府查案已经很辛苦了,所以那位用情至深的桑将军,便由他来拦住。
别到时候五爷没有一刀两个,倒被桑博抢了先。
于是晚些时候,黎望便在狄青的带领下,去了柱国将军府见桑博。
说起来这么久了,黎望倒是头一遭见到桑将军本人,怎么说呢,确实如五爷所说,将军头有点大啊。
“小生黎望,拜见桑将军。”
姓黎,如此风姿,还能请狄青办事,桑博虽是闲居京城,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原来是黎御史家的公子,只是桑某与黎家从无交情,黎公子为何要请人盯梢在下?”难不成,是督察院想要抓他的小辫子,以此在朝堂上攻讦他?
可若是如此,今日早朝,便该有御史弹劾他了。
“将军请恕小生冒昧,小生此来,是来替将军排忧解难的。”
桑博心里咯噔一下,却是故作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将军心里自然比小生明白。”黎望又不是上赶着帮忙,态度自然称不上热络,他只需要阻止桑博违法乱纪就行了,“石清的身世。”
“什么?”
“听闻将军英勇善战,嫂夫人善良贤惠,若知一名叫沈柔的女子被百般磋磨,将军可会替那冤死的女子主持公道?”
好聪明的小子!桑博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句,嘴上却道:“放肆!”
黎望却继续道:“昨夜将军派人去掳那石清,必然是知道了那名女子的可怜遭遇,才想替她做些什么,是吧?”
狄青:……我仿佛少听了一个故事?!
然而他看桑博的表情,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听不懂,这一刻,他好像有些明白五爷的感受了。
“黎公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了。”桑博并不想叫夫人牵扯进去,这番说辞,正中他的下怀,便问,“公子此来,应该不止说这些吧。”
“自然不止。”
开封府毕竟伟光正,不好做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但若桑博来做,便没有这种烦忧了,甚至合情合理。
桑博听完黎望的话,沉默片刻,才道:“本将军为何要听你行事?”
黎望便道:“那沈柔真是一名苦命的女子,她生前被不公对待,却叫那石柳二人逍遥法外,甚至还叫她一个女子背负骂名,将军难道不想替这个无辜的女子正名吗?”
桑博被说服了,他本就气愤,若不是夫人拦着他,他早就拿了那石永靖出气。
于是不出两日,石家村就传遍了石永靖石大夫不能人道的小道消息,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是城里保和堂的老大夫亲口断言,绝不会错。
而本来就准备伺机而动的柳青平听到流言,当即是推波助澜,他本就知道当年的实情,虚虚实实,石永靖被传得愈发不堪。
石母在邻村做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即就气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