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霸气凛然的反问,郑平差点以为周瑜想要施加强硬手段,把人打晕了绑回去。
但周瑜只是笔挺地立在原地,连那一推就倒的院子门都没进,反而可以说是谨守礼节,没有未经主人允许就随意越界。
这与刚才那句霸气之语似乎并不相符,而周瑜周身的气质本就透着几许矛盾,引人瞩目。
不管他确实是在执守君子之礼,还是因为卖药郎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武力值,认为打晕绑走对方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没有立即付诸实践“强求”——在周瑜尚未主动做出具有攻击性的行为的情况下,郑平也不会因为所谓的“阵营对立”,而冒出“趁机除去敌方重要将帅”的想法。
他反而略带几分兴味地问道:
“你待如何强求?”
周瑜唇角舒展,英姿勃发:“先礼后兵。”
才刚对卖药郎来过一次“先礼后兵”的郑平:“……”
他中肯地道,“确实是个好主意。”
周瑜在那句话说出前便已猜测过对方可能有的所有反应,却唯独没有眼前这种。
他忍不住停顿了须臾,暗暗猜想“卖药郎”这话是否在反讽。
他并不知道郑平是在真情实感地赞同他,今日来此也没想过能一口气达成目的。既然“卖药郎”不肯让他进屋细谈,又处处透着敷衍抗拒之意,周瑜说完前言,便觉得今日可到此为止,抬手向郑平行了一个辞别礼,磊落离去。
周瑜走后,又过了好一会儿,真正的卖药郎回来,看见郑平站在院里只有半平丈的菜园子旁,生怕他祸害自己还未长成的菜苗,连忙提着手中串着两株薤白与萝卜的麻绳,快步走了过去。
谢诸:“园中的菜还未长成,不可食用。”
郑平没有解释他出来的原因,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谢诸面上刹那闪过激愤之色,很快被他掩藏,含糊道:“路上遇到了一些事,耽搁了。”
郑平见他没有解释的想法,并未深究,只告诉谢诸:刚才有一个自称“瑜”的人来找他。
谢诸听到“瑜”这个名,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应是从未接触过周瑜,无法轻易地将这两个名字对上号。等郑平道出对方的外貌特征,谢诸除了知道来找他的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相貌极好,气质独特的年轻人,别的一无所知。
“可有说明来意,求的是哪一味药?”
“倒未提及具体的药名,只说‘来此拜访不仅是为了求药,还另有要事相商’。”
谢诸并未想到自己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外人站在院内,这外人是否会被求药者误当成他自己,或者干脆郑平是否有冒充他的可能。可就算想到了,看到了,谢诸也不会在意。
他只是问:“这人还说了什么?”
郑平没有隐瞒,据实相告。当郑平转述那段“屈居于此,令人叹惋”的说辞时,谢诸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郑平提到“先礼后兵”,已经被眼前这个混蛋“先礼后兵”过一次的谢诸立即变了脸色。
“好一个‘先礼后兵’,尔等皆喜‘先礼后兵’,真当我任你们摆布,不会同你们‘先礼后兵’不成?”
郑平听到这话,觉得谢诸大概并非随口一说,他可能早就存了类似的心思,在“请吃饭”这个“先礼”后,准备以牙还牙,给他来一招“后兵”。
谢诸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充满了暗示意味,他即刻收了脸上的怒意,将捆在麻绳上的菜往屋内一挂,走出来对郑平道:
“我听你这口音,似从江北而来,兴许你还未食过丹阳的河鱼。我寻了薤白,可除腥味,你不如随我去江边转转,或可捞得一两条。我做鱼的技术一绝,包你吃得掉了舌头。”
北方也有人食河鱼,只刺多肉少,百姓饥而食之,富户嫌之,偶尔在大宴上摆盘,图个新鲜。
郑平见对方自信厨艺,蹭饭意图变得真诚了些。他随着谢诸出城,来到最近的一条河,见谢诸随意取了条树枝,站在河边,全神贯注,不一会儿就捉到一条鼻子大的小鱼。
谢诸面不改色道:“此鱼最是鲜美,你今日有口福了。”
郑平道:“……江东的鱼果然奇特,衡只是个庸人,更想吃刚才从树枝旁边溜走的大鱼。”
谢诸听到郑平这话,哪怕知道他刚才已经看破了一切,仍面不红心不跳地道:“那是自然。越小越鲜,越老越柴,这道理谁人都懂。”
说完,像是为了反击郑平,谢诸把手中的树枝递给他。
“不知你在北地是否有捞过鱼?不若试试?”
让边上一个虎视眈眈的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你行你上”,如果做得更差,总不会好意思再蔑视他的技术了吧?
谢诸想得极好,可他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刺客对于短兵器拥有怎样的掌控力,再加上郑平了解“光线折射”的原理,当他接过谢诸递上来的树枝,半蹲在河边,附近有第一条大鱼摇头摆尾地游过去的时候,削尖的树枝快速一闪精准而迅速的扎入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下一刻,一条巴掌大的鱼被树枝带了上来,不断摆着尾。
谢诸沉默许久,想了想自己往日的战绩,终究说不出“大鱼不好吃,你快把它丢掉”的话,只是假装无事发生,让郑平把鱼带上,与他一同回到家中。
当撒上薤白的鱼汤烧好,谢诸将筷子伸到锅中的时候,被另一双筷子半道阻拦。
郑平道:“大鱼归我,小鱼归你。”
谢诸怒而笑道:“大鱼是你捉到的不假,可这道鱼汤出自我手。”
郑平答道:“谢兄做汤有功,所以应当享用这条味道更鲜美的小鱼。至于这条大鱼,正所谓‘越小越鲜,越大越柴’,就由我来食用。”
谢诸听到这熟悉无比的话,顿时没了脾气。这是他之前对郑平说过的话,没想到被一字不落地还了回来。之前为了给自己的捕鱼技术挽尊,他假说小鱼更加鲜美,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虽然觉得郑平似是而非的论调尤为可恶,可一切因他的诳语而起,就算再气愤也怨不得人,只得恼怒地夹上小鱼,三两口吃光,然后恶狠狠地扒拉豆饭。
他见郑平也开始吃饭,把筷子伸到了鱼汤里,夹了一片鱼肉到口中。
本以为郑平会故作惊讶地问他“大鱼怎会如此鲜美”,摆出胜利者的可恨嘴脸,可郑平只是安静地吃饭,没再说别的话,倒让谢诸一口气不上不下,憋闷得慌。
这顿饭还没吃完,门外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喝声。
谢诸见怪不怪的继续吃饭。等察觉有脚步声由远则近,冲着他的房子直奔而来,谢诸这才收了不在意的姿态,警戒地看向门口,取来了墙边立着的一根木棍。
倒是郑平波澜不惊地吃着,仿佛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谢诸道:“还吃什么?有人闯进来了,快滚到一边去……”
话未说完,木门被人从外头猛地撞开。
一个身形高大威猛,双目湛然有神的青年提剑而入,外衣的边缘沾染血迹,酷似刚刚犯下血案 ,来此再行恶事的江洋大盗。
早已准备好的谢诸已提着木棍打了上去,被同样早有准备的青年用剑格住。
木棍上出现一道几乎砍断棍子的剑痕。可令人意外的是,谢诸纹丝不动,而明眼看上去更为强大威猛的青年却是被震退了一步。
谢诸正要继续攻击,却听那青年低声道。
“冒昧闯入,并无恶意,外有凶人作祟,可否进屋一躲?”
谢诸正要拒绝,忽然见那青年从怀中取出一物。
谢诸脸色微变,来不及多加考虑,疾行两步将门扉掩上,夺了青年的剑,赶他去角落里躲一躲。
青年找了个边缘有豁口的大缸,尽量将身体压低,借水缸遮挡自己的身影。
等外面的人赶到附近,到底惧怕谢诸的威名,没有闯进来,只是在附近搜罗了一番,敲开其他人家的大门。
他们最终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离开。
而躲在水缸后的青年没有立即起身,安静地等候了许久,确定那些人短时间内不会去而复返,才从水缸后面走出。
谢诸脸色不善道:“你为何在这?”
那青年行了一个谢礼,郑重道:“处理家事,不慎被贼人盯上,多谢谢郎相救。”
谢诸道:“快些回去吧,莫要与你父兄一样。”
青年闻言,眼中的光芒发生一霎那的变化。
郑平清楚地捕捉到其中转瞬而逝的戾气,可那道戾气像是光线折射的错觉,未及深思便已消失无踪。
“未知那伙歹人是否走远,可否在谢郎家中暂居半日?”
谢诸嘴上说得毫不留情,对这青年却是“爱护有加”。他未做过多的犹豫就答应了青年的要求,继续坐回原位吃饭。
这青年大概是还未吃过正食,腹中饥饿,见锅中还有一些豆饭,询问是否能添一副碗筷。
毫无存在感的郑平仍一声不吭地用饭,却在认真地考虑一个问题。
这个闯入的青年,仿佛与他在曹操那看到的孙权画像有些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