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殿一比比划划,试图让艾因弄懂他在说什么,努力半天艾因不为所动。荒殿一只能无奈放弃,零基础跨语种交流还是有点异想天开,想和人类交流,还是得说人话。
他拨弄了下自己脑袋上的齿轮。
摄像头的杂音消失了,身侧一下就安静了。
艾因转过头,看见的不再是怪异扭曲的非人类,没有鹿角,也没有齿轮和镜头,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人类脑袋,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青年。
没有扭曲能从怪物变回人类,不过这里不是现实,对于主导着无数条时间线发展路径的高维意志来说,眼下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一种推演,全在一念之间。
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意识到此路不通,他就会退回到原点重新再来,他自身也存在于自己的法则之中,不会成为被排除在外的特例。
他的放映厅消失了,周围重新变成了一片黑暗,不远处站着一身白衣的卡门。
“是你啊,艾因。”卡门发出叹息。
艾因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远远看着卡门,“他不会按照你的想法变成你希望的样子。”
他们很久之前曾为了同一个目标废寝忘食的研究,在卡门死后,艾因和研究所的伙伴们仍然为了达成卡门的遗志努力。
谁都想不到,最后,他们这些人竟然会走上不同的理解和道路。
卡门:“你为什么要阻止他成为自己理想的样子呢?”
“让想做钢琴家的人,被困在满是酒鬼的地下酒馆里,日复一日重复没有意义的劳动;让想做出美味食物,获得食客笑容和赞赏的厨师,每天端上几百份一模一样的餐食,摆在满脸麻木,味同嚼蜡的工人面前……人们的自我就是这样被淹没的,都市的色彩在这样压抑的状态里,一天天变得黯淡无光。”
“人们不是一直很痛苦吗?既然痛苦,为什么人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道路呢?为什么,人们不可以释放自我呢?”
艾因:“哪怕那样做的代价,是伤害其他人?”
卡门:“哪怕会伤害到其他人……可如果不去做,难道就这样无视自己,为了周围的人,一辈子痛苦的去过吗?不去试试,不去迈出这一步的话,一辈子都是看得见的失色。”
艾因:“是吗,这就是你想到的,拯救人们的办法吗。”
卡门:“比起一辈子做一枚没有思想的齿轮,在都市之中麻木、碌碌无为地活着,直到某一天彻底杀死自己,或者被上面的大公司杀死,这样更好吧。”
卡门看向艾因身侧的荒殿一,有些遗憾道:“他明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在发挥自己的光亮了。”
艾因定定看着卡门:“已经存在的伤口不会因此得到治疗,人们不会因此变得更好,只会把已经存在的伤口撕裂得更大。”
“只爱自己,不再顾虑他人……就会真正的幸福吗?”
“想要什么就去得到,不用担心力量不够的问题,我会把力量给他,这还不够吗?”卡门回答道。
两人同时看向荒殿一,像是在等待他的选择。
荒殿一一直以来看起来都是卡门派的,他不需要人帮助,就把自己的欲望放到了第一位,然而他一直以来最强烈的欲望,竟然是要扭转一切的不幸,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到了可以放弃自我的地步,这看起来又和卡门的理念冲突了。
自我的追求完全系于他人,会有人为了爱自己,而要去无差别的爱这个世界上全部的人吗?
荒殿一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从艾因身边离开,踱步,最终走到了艾因和卡门中点连线的位置,和两人的站位,形成了三角。
“你们说得太深奥了,我没有考虑过那么多,如果你们问我要选择谁,那我可能都不是吧。”
因为荒殿一既不爱自己,也不爱其他人。
他可能让卡门失望了,他并不爱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
他的欲望都投射在外面的世界和他人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他所感受的,体会的快乐,来自于世界带给他的感受,所以他能不顾虑任何事情,去为了一瞬间的满足付出一切。
卡门和艾因都在思考着人们要怎么才能挣脱出压抑的现实,去获得幸福。
他们是看到了人们当下的痛苦,出于对世人的怜悯考虑问题,提出了解决办法。
而荒殿一所追求的完美结局,追求的他人的幸福,仅仅只是出于自己的一时兴起,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世人的喜怒哀乐,根据自己的意愿涂抹着所有人的命运,他……和刚刚身后那些观众没有区别。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了问题。
“……这就是我最终失败的原因吧。”
他根本没有理解过他人真实的内心,也从来不是真的想要帮助谁,如果他想做的事情恰好和对方所求的契合,那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一旦二者的意愿相背,他就会成为制造痛苦的源头。
卡门微微露出一丝愕然,“人活着总要有在乎的东西,在乎的人……”
卡门希望人们在他人和自己中选择自己,但对于这种直接把两个选项全删除了的人,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荒殿一没有回答卡门的话,而是继续说:“想要了解所有人的内心需求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已经替你们试过了,真正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只有自己,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
艾因看着荒殿一,极轻地喊了声:“hachi……”
卡门重新恢复了镇定,微微一笑:“那么,你是认可了我的想法,要到我这边来了吗。”
荒殿一摇头,他带着点迷茫,不确定,又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仰起头,那些熟悉的人物和画面再次出现在这片漆黑的天空之下,过往的记忆和经历一一呈现在眼瞳之中,去仔细品味其中点点滴滴,细枝末节的触动。
“我不会成为扭曲,卡门,我是人类,将来也会是人类。”
“如果我们总是只看着周围的一切,而无视身边的人话,那就迟早有一天会迷失在自己的道路上,最后丢失了自我。”
难道,做个无知无觉的机器,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不,当然不是,他只是被肾上腺素冲昏了头脑,并为此付出了代价。如果不能继续做人类,他就不能再感受世界,也就丢失了真正的自己。
胸前的皮肤再次剥离,再一次充盈起光。
只是这次,出现在里面的不再是金色的钟摆。
荒殿一手掌掏向自己胸前,在其中摸到了一根穿透纯白色心脏的金枝。
“卡门,在绝对的自我和他人之间,还有第三个选择,”他抓住那根金枝,用力向外拔出,“去拼尽全力爱那些爱着我们的人。”
他不能干涉其他人的命运。
人们所能做出的唯一的努力,就是当有人向你伸出手的时候,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紧紧回握。
他是,都市里的人也是。
然后,用尽所有办法守护自己身边微小的幸福。
【如果每个人都拥有呵护幸福萌芽的力量…】
旧的秩序崩塌,新的秩序以此为养料,在那之上萌生。
金枝被用力抽了出来,刺目的光将他纯黑的头发上染成了纯白的颜色,胸前暴露在外的纯白心脏上的裂纹消失了,光芒顷刻吞没了整个空间。
白骑士,只为帮助人们守候重要之人而存在的白骑士,他手中的金枝化为一柄金色的长\枪掷出,穿破黑暗的天空。
黑暗褪去,真实的世界重新出现在眼前。
最后,他看向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两道影子。
“啊……”卡门像是才找回声音,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感叹,像是感到了困惑。
艾因看着那道白色身影,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
傍晚,布鲁德海文港的海面上,几艘救生艇上坐着一群惊吓过度的船客,他们身上昂贵的礼服变得又脏又破。
“我刚才做个了奇怪的梦,我梦见我们被一只很大的鲸鱼吞进了肚子里。”
“得了吧,难道不是一场倒霉的海难?”
“不是小丑炸了我们的船,才导致我们落海的吗?”
众说纷纭,大家对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的说法有不同,显得格外混乱。
水里,一群人狼狈的抓着破碎的船片,在冰冷的海水里起起伏伏。
“我是看着小丑游走的。”提姆撸了把湿漉漉的头发,抹出了个大背头。
在他们所有人被拉进过去的时间节点里,该死的进行着永无止境的循环着的时候,小丑却清醒得格外快,这家伙压根没什么执着走不出的过去。
“但是游走也太……神奇了吧?”以实玛丽道。
“估计是提前安排了接应的人吧。”
“一个超级罪犯让他这么跑了不好吧,不然我——”
所有人齐声:“你不许动!”
泡在海里,被好几个人联手镇压,身上叠罗汉一样挂了一圈人的荒殿一尴尬望天:“哦。”
如果代价是这个世界消失,就算能回到不同的时间线挽救自己的遗憾,仍然有很多人正直地拒绝了这样的诱惑。
整个世界在眼前化为泡影让一群人产生了不小的阴影,就算对不是这个世界的罪人们来说,世界毁灭消亡的景象也足够令人产生恐慌。
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所有人都只想赶紧回去泡个热水澡,喝杯热牛奶,钻进被窝里,好好抚平一下自己受惊的心脏,顺便理清楚混乱的思绪,弄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如……一睁眼就飞速游走的小丑,同样想溜走但被以实玛丽一叉子叉中的亚哈,还有一群满脸木讷的裴阔德号的船员——他们本来已经被亚哈弄死了。
“其他的之后再说,总之你先老实点。”提姆对负担着不该自己负担的重量的荒殿一道。
“先想想怎么回岸上。”
低沉的汽笛声从远处飘来,一艘吨量夸张的巨型货轮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并且逐渐接近。
迪克一眼就看到了船身上的音叉标志——U公司的船。
船上,一个绑着绿色丸子头,穿着西装的男人醉醺醺朝他们摇晃了下手里的酒瓶:“欢迎来到U巢——布鲁德海文,我是U公司的负责人,Netzach。”
“别担心,我是来救你们的,呃……不过在那之前,要先来一瓶吗?”
迪克:“布鲁德海文什么时候归U公司了?U巢?”
Netzach打了个酒嗝:“嗝,布鲁德海文当然是布鲁德海文的。”
迪克沉默了一秒,震惊地看向某个钟表头:“你不是布鲁德海文吗!”
但丁飞快摇头,什么布鲁德海文,他不知道啊?
迪克又看向头顶那个醉汉一样的男人,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