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东海之中有执掌天下江河湖海的神明沉睡在此, 神的沉眠之所有无数可怖的巨兽镇守,他们的呼吸就是深海翻卷的惊涛,他们每一次翻身都会引来海啸席卷村落。海神一睡就是一万五千年, 等祂醒来, 便会吞吃掉整个海洋中的巨兽, 招来海啸淹没大陆——
在深到几乎失去时间概念的深海下,蓝到发黑的海水中,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慢吞吞地从庞大贝壳中伸了出来, 它在贝壳外摸索了一会儿,抓到了一把海泥一堆粘腻的水草,而后不耐烦地甩了两下, 把缠绕在玉似的手指上的东西甩掉, 又吝啬地往外露了一截小臂出来, 手腕上挂着一段黑乎乎的东西, 划拉在泥里看不清形貌。
这回它摸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东西。
坚硬的、平滑的、带点湿滑触感的、有这只手两倍大的——鳞片。
要知道鳞片长在鱼身上。
被来手摸了一遍的鳞片来自一条庞大的鱼,说是鱼都不恰当,应当是像鱼的怪兽,深海里的东西都长得十分随心所欲,这条“鱼”的模样也很敷衍, 像是仗着深海没有光所以随便长了长,足足有十数丈长的身体上胡乱顶了一只巨眼, 宛如裂隙的嘴巴里满是森森巨齿, 它正顺着水流往前漂浮,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有一只手在偷摸它。
然而下一秒, 这条怪鱼就剧烈地翻滚了起来, 它挣动身体, 好似被活活拖上了岸一般, 庞大身躯瞬间便搅动起了灰蒙蒙的海泥,海水一层层荡开,四周体型稍小些的动物被这强大的威压碾碎成一团团肉沫,本就看不清事物的海底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不过片刻,这种挣扎就停止了。
只有海生动物才能闻到的浓烈血腥味顺着水传出了数十里,那只纤细的手已经有大半只没入了怪鱼的腹部,向前那样恐怖的挣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它的动作,只见它不紧不慢地在怪鱼肚子里搅了两下,扯出一块足有半人大的泛着浅淡红光的嫩肉,轻松地拖进贝壳里,啪嗒一声把贝壳合上了,也没管死在外面的那条庞然大物。
等这里的动静消失,便有鲨群试探着游了过来,锋利的牙齿咬住怪鱼的肉,血雾升起,不消半个时辰,原地就只剩下了半具雪白的骨架子。
和外面带着血腥气味的腥臭海水不同,贝壳里泛着带点儿清苦的甜香,足够数人并躺的巨大贝壳里四处散落着明珠玉石,从正红璀璨的血珍珠到拳头大的宝石,下面甚至还压着不少泛着灵光的灵器,这些无价之宝被随意地扔在贝壳边缘,好像占地方的垃圾一样遭到了主人无比的嫌弃。
贝壳正中央半躺着一个慵懒的美人,都说珍宝配佳人,就算是只有五六分姿色的女子在这样多的宝物光芒中都能令人心神动摇,更何况躺在这里的人的的确确称得上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眉心一尾玲珑精致的小鱼纹路,长到脚踝的乌黑发丝偶尔在光照下泛着幽蓝的光晕,丰厚发丝遮住赤裸的脊背,一件红艳如流火的宽松长袍裹住半个身躯,修长且无一丝瑕疵的双腿搭在外面,任由光滑的丝绸从腰身上流泻下去,盖住小腿,又覆住了大半个空间。
这样一个容颜极盛的美人,长着一张神女般端庄绝艳的脸,不知怎的偏偏能于眉眼间看出魔魅似的令人神魂颠倒的气质,常人也没有这样臻于完美的一身雪白皮肤,淡红的嘴唇天然像是在微笑,对比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手里正抓着那一块鱼肉,葱管般的指甲懒洋洋地划过,便能将肉一丝丝剔下来吃掉,比刀子还好使。
这么大的一块肉,这个纤弱美人居然一气儿不停歇地吃完了,等最后一条肉也消失在嘴里,她脸上浮现了一丝意犹未尽,伸出舌尖舔了舔还带着血迹的雪白手指,将最后一滴血卷进淡红的嘴唇,躺倒下来,叹了口气:“法则,想好怎么糊弄我了吗?”
她这么一躺倒,本就只是随意盖在身上的薄衫被扯开,露出了玉一样的双手和双足。
那纤细的手足上各扣着一只数寸宽的乌沉沉铁环,铁环末端还坠着数尺上的铁链,这不近人情的冷酷东西配上纤弱娇柔的大美人,就像是天上神女被玷污欺负了一样,简直看得人心都要碎了,但除此之外,又给她增添了一种奇妙的……欲感。
但是说实话,天道并不在乎这些化身身上自带的小配件,顶多是行动稍微有些困难,并不影响他生活,他倒是好奇法则又混在人间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捏化身也创意频出,不过是一件皮囊,随它爱怎么玩都行,他更在意的是另一点——
五指纤长的手覆上平坦的肚腹,外面看不出来,只要手下稍微用力,就能隔着柔韧的一层腹部感知到里面滚圆的物体。
一个蛋。
天道深吸一口气,表情不见喜怒,法则终于藏不住了,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团,磕磕巴巴地解释:“……这个……这个,小龙鱼必须得母体供养才能长大破壳,他是世上最后一条龙鱼了,我上哪给他找娘,刚好给你捏的化身也是龙鱼,就……就充分利用一下资源好了……”
“这具化身是雌性?”天道的重点却没有落在它的解释上,神情有些意外,“我记得龙鱼是无性别的。”
法则稍稍松了口气,既然会提问题,就说明天道不那么生气了:“也不能说是无性别,应该是流动性别吧,根据需要变化雌雄的那种,你现在怀着小龙鱼所以是雌性,等你把他生下来就可以想变雌变雌想变雄变雄……”
它说着说着又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介绍了一番后猛地注意到天道似笑非笑的脸,声音一下子又低了下去。
天道对于雌雄本来就没什么执念,一个万物化身哪有什么性别,是男是女既男又女非男非女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他有些动怒不过是因为法则擅自把气运之子塞进了他肚子里却没有跟他打招呼。
……虽然要是换了他来选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生这条小龙鱼,但对于法则的先斩后奏,天道还是有些不满。
不过看着法则围着他一圈一圈地转,活像是闯了祸不敢吱声的小动物,他斜睨了对方一眼,还是大发慈悲将这件事翻了篇。
“这几条链子是怎么回事?”他慢吞吞地问,给了法则一个台阶。
法则倏地一下亮起来,讨好地在贝壳里给天道殷勤照明:“这是妖皇的人设!因为曾经翻覆海域淹没大陆屠杀过数百万人类,所以被万年前的巫主和仙尊联手镇压进海底,这几条锁链就是用来困住你的法宝,不过后来魔域闹事,他们俩就把你的海域移到魔域上方,作为镇守魔域的交换,这个锁链被解开了一半。”
宛若神女的妖皇动了动身体,有那么一瞬间,那双明艳的眸子倏地化成了兽类才有的竖瞳,幽冷的紫色竖瞳收缩聚焦片刻,又恢复成人类圆润明丽的眼眸:“那我镇守海域可镇守得一点都不走心。”
可不是嘛,魔尊都跑出来了,妖皇还在海里呼呼大睡,魔域里的魔兽都冲到仙界了,妖皇也没有翻个身。
大美人眯着眼睛笑起来,这个笑容傲慢天真,透着十足的非人气息:“哎,不过他们死了关我什么事,跑了就跑了吧。”
都说鬼话连篇,鬼说的东西不能信,难道妖怪的诺言就可以相信了吗。
她慢慢翻转身体,法则见她蜷起双腿闭上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样子,圆溜溜的头上冒出了几个问号:“等等等等!你……你不上去看看吗?”
妖皇矜持傲慢地扫它一眼,理直气壮地说:“不去,按人类的话说,我现在有孕在身,需要多休息。”
法则一个倒仰差点憋过气去。
你现在可是龙鱼!龙鱼!那种凶悍暴戾的远古怪兽!怀个孕算什么,还有一边生产一边打架的龙鱼呢!再说了这一胎要怀几百年,难道你要在海底睡几百年吗?
它有满心的话喷薄欲出,但是它一个字都不敢说,最后只谄媚地对自己伴生的天道说:“……睡觉好,睡觉好,我给你打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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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皇沉睡在万里深的海底,东海之滨的东阿王府里也正是入夜时分。
天正下着大雨,临近海边,夜晚的风带有海水的咸味,一队手撑着碧色油纸伞的人,掌灯走过白墙朱廊,宽阔的园林里点缀着点点繁花,隐藏在回廊隐蔽处的香炉还有袅袅香气,驱散了风里那点咸腥气味。
为首的女子虽已不是花信之年,却仍能看出青春时那种明亮的美貌,她衣着艳丽,锦绣加身,带着一队侍女披雨走到一处院落前,守门的侍卫见到她就恭敬地弯下腰,迅速开门,将她们迎了进去。
院落里没有栽种花卉,倒是有森森林木拔地而起,修竹夹道,几乎将大雨都拦在了上空,妇人默不作声地穿过园子,走进燃着灯火的厅堂,止住了侍女跪拜的动作,一边让人给自己换掉带着寒意外衣,一边压低声音问:“世子今天怎么样?”
侍女轻声答:“殿下今日起的晚了些,用饭多用了半碗,滋补的鱼汤也喝了不少,气色比往日好了很多。”
妇人脸上立即就泛起了喜悦的笑意,又一一问了饮食起居,一点细节也没有落下,等衣服都烘干了,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寝居,亲自撩起重重纱幔,站在床帷外远远看了被子里呼吸平稳的孩子一会儿。
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东阿的宝物,也是她的珍宝,她此生唯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就远嫁北方,怕是此生都不得见了,现在膝下只有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她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日日盯着看着,可是他肩上将要挑起整个东阿的担子,任她再怎么心疼,也不能把他藏在怀里。
东阿王妃悄悄退出来,叮嘱了侍奉儿子的婢女几句,想了想:“前几日有两名医术造诣极高的医女来投奔王爷,似乎是异族人,叫什么来着?”
王妃身边的侍女立即回答:“一个叫阿幼桑,一个叫尤勾,似乎是古巫族的血脉。”
王妃沉吟片刻:“古巫族啊……我好像在书上看过,那是个极其擅长医药的族群……明日让她们俩也来侍奉世子吧。”
其实世子身边的侍女哪个不会医药岐黄之术,不说这些侍女,便是专门为世子组织的医药司也足足有几十人了,但无论是王爷还是王妃,一有好医生就想着收罗来送到世子身边,实在是世子体弱多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东阿王妃望着门外树木林立雨打芭蕉的精致,叹了口气:“可惜宝儿不能近花,不然该给他这园子摆上多多的花的,哪有小孩子住的地方素净成这样的呢。”
对于平常人来说,这个树木掩映的园子实在是漂亮极了,但对于怎么宠爱儿子都不够的东阿王妃来说,这一点色彩都不见的园子真是配不上她玉雪可爱的宝贝儿子。
王妃冒着雨来了又走了,床帐里沉睡的小孩儿睁开一双滚圆的眼睛,东阿王妃方才离得远又没有点灯,因此没有看见她那宝贝儿子身旁还睡着一个身姿修长的青年,青年容貌昳丽光耀,半张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乌发凌乱披散在枕被上,衣襟散乱露出一痕平直如玉雕的锁骨,一只手保护性地环抱着小孩儿,气息沉沉。
自从人主归位,天柱稳固了不少,天道能动用的力量就变多了,不复刚开始操纵两具化身都紧巴巴的情况,他现在一边在海底和法则聊天,一边还能操纵巫主这一缕投入人间的分魂,同时还可以带个鬼王希夷,偶尔还能带着梵行在佛堂说佛,饶是如此依旧游刃有余。
不过……此番成了东阿王世子的巫主想了想,刚才他娘是说明天阿幼桑和尤勾也要来?
想到那两名跳脱活泼的侍女,小小的巫主叹了口气。
燕天衡这具身躯比之巫主更加体弱多病,法则故意将他安排成这样,就是为了给巫族人一个预告,告诉他们巫主的灵魂强度已经弱到无法支撑一个凡人的身躯,提醒他们为此做好准备。
在这之前,燕天衡能磕磕绊绊活到现在,可不是因为东阿王组建的医疗团队够强大,而是因为鬼王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的缘故。
燕天衡侧过脸看了看鬼王静谧的侧脸,不得不承认法则捏的化身的确很好看,就连睡着了都是这么好看。
等天色将明,外间传来侍女窸窣的动静,鬼王隐去身形,至少在外人看来,燕天衡不过是一个七岁小儿,哪里会知道什么鬼王的事呢。
阿幼桑和尤勾被管事带着站在外厅,忽然吸了吸鼻子,狐疑地悄悄转了圈眼珠,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了通往寝居的重重帷幔上。
一种茫然、惊恐、难以置信、愤怒轮转着从她们眼底同时升起。
啊啊啊啊这味道、这味道不是那个鬼王吗?!他骗她们说什么要等大祭司七岁了灵魂稳定才能见他,为什么他各人跑到大祭司身边来咯?!大祭司只有七岁啊!那个不要脸的对大祭司做了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