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七嘴八舌。
侍卫们都是行家里手,从他二人的招数一路说到谋略,兴奋不已。
小厮们虽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耽误他们跟着惊叹。
一时间整个院中都是此起彼伏的“啊”“哇”“这么厉害”……
萧珩扭头看着面有菜色的林黎,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不过是一场长枪的比试,你若觉得心中不舒坦,要不换长棍?或者刀剑也可,咱们再来一场。”
林黎抬起头,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听萧珩十分没有人性地又道:“反正刀枪棍棒无论哪样,你都会输。输得多了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不会不舒坦了。”
更多的比试自然未再成行。
没有人会被侮辱一次不够,还上赶着继续被侮辱二三四五次……
不过也许就是这样的打击造就了人的成长。
接下来的几天,萧珩每日天亮起床便看到林黎在疯狂地操练十八般武艺。
劲风四起虎虎生威,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得到了质的提升。
只是可怜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才刚冒出嫩绿的新芽便受到重创,尤其是几株娇小的杜鹃,在刀剑的摧残中变得更加惹人怜爱。
林黎自己却有话说。
“往日不知殿下武艺高强,还一味自以为是,觉得在禁军中能排的上号已经很是厉害,哪知真正对敌,才知实力悬殊。”
“元宵节在即,又是在宫外的城楼,更加危机四伏。”
“能多练一天是一天,能多厉害一点是一点,至少不能让殿下孤助无援孤军奋战。”
与除夕宫宴只属于君臣之间的热闹不同。
元宵当日,梁帝会带领一众高位嫔妃率文武百官登上内城城楼,出灯谜,赏花灯,与民同乐。
因在宫外,难免鱼龙混杂,且又是晚间。
为确保参加庆典的众人安全,届时会有禁军和巡防营负责守卫,就连黑螭卫也会暗中安排人手。
但介于宫宴当日已经发生的诸多意外,林黎实在不敢再把萧珩的安危寄托在旁人身上。
好在到时每位皇子还可自行安排一人随侍。
他本就愁苦万分,格外不安。
如今发觉自己竟然不是自家主子的对手,这份愁苦和不安自然更加达到了巅峰。
萧珩靠坐在院内的软塌上看他自虐,实在没忍住开口。
“习武虽需靠持之以恒的努力,但有时天赋亦很重要,本王也未曾如同你这般练过,不一样很厉害?”
林黎觑他一眼,拖着长枪继续哐哐砸地砖。
萧珩不大认可地歪了下头:“你这力道用得不对,便是再练一百遍也枉然。方才这一招,起势时轻,落下时重,并非动用蛮劲便可有杀伤力的,你要不要试试轻一些?”
林黎这次没看他,不过倒也听进去了。
再重复此招时,明显减轻了力道。
结果就听萧珩又在旁“啧”了一声。
“轻一些,不是全然收力,小林子啊,你弹棉花呢?”
若非这是自家主子,林黎差点忍不住将手中的长枪戳他脸上。
不过如此这般每日反复接受嘲讽,也不是毫无用处。
至少林黎便觉得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增强了不少,武学造诣上也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越往后,萧珩的嘲讽已能自动被他转换为指点。
而他所受的指点和批评也越来越少。
直至元宵节前两天,萧珩再出口的话已变成:“长枪与刀棍的水平已勉强能看,你招式粗犷,用剑反倒不合适,过两日随本王去灯会时,带着刀就成。”
也难得真正劝解了他一番。
“当日比武时,你并不知晓本王实力,本王却对你却了若指掌,自然能稳操胜券。”
“若碰上旁人,未必会是你的对手。”
又给了他一剂定心丸道:“主子武艺高强,你更该当庆幸,否则若出事本王便只能拖你后腿。”
“而今却不同,就算真再遇上危险,你我二人携手能共同御敌,岂不是好过仅靠你一人独木难支。”
这些话颇有几分用处。
而萧珩的另一番言论,便更让人心安不少。
他道:“其实不必忧心,元宵节看着比除夕夜危险,实则不然。”
“若无意外,届时太子与齐王的禁足都会被解,他们上头几个皇子斗都来不及,本王也就变得不那么显眼了。”
这些日子,萧珩一直待在府中忙着操练林黎。
却也没忘了抽空分析时局。
今非昔比。
那场梦之前,他一心想要辅佐太子称帝。
那场梦之后,他却只想改变命运,脱离从前被利用至死的结局。
梦中惨死的场景时常在脑海中重现,萧珩最初的反应便是逃避。
若他远离夺嫡之争,一心忠于君父,在父皇的庇佑下,他至少还能安稳地活上十来年。
不会被迫遭受骂名,不会担负本不属于他的罪恶。
更不会因救太子而落下终身残疾。
当然,远离纷争的好处还有更多,譬如这般特立独行,父皇最终的选择也许会变得不一样。
到那时,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也可以想一想。
但渐渐的他却发现,这些想法还是太过幼稚。
作为已经成年的皇子,是否参与并影响朝政,是否会对旁人造成威胁,早不是他们自己能控制的了。
就好比太子与齐王被禁,众人的目光自然会落在楚王萧辞身上。
所以沈玉枫的马惊了。
秦王萧肃一向颇有能力,又恰逢科考在即。
因此他受伤的脸至今都未好。
抛开只会打打杀杀脑子不大好使,虽有点小心思却能叫人一眼看到底的恭郡王萧宁,接下来最有威胁的便只剩下他——
大梁的礼郡王。
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人心不可测。
权力的欲望早已将众人的双眼蒙蔽。
以至于为达目的,为图自保,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从前,萧珩并未觉得自己有何特别。
可如今想来,在旁人眼中,他出身与太子一样高贵,又深得圣宠,文武双全也就罢了,这些日子被迫入局,还搅乱了好几桩大事。
于是除夕夜的尾声,那只猫便险些要了他的命。
危险无处不在。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从梦中刚刚醒来的那段时间,萧珩不是没想过要让太子付出代价。
但依照目前的局势看,唯有将他摆在前面挡着,才是更好的选择。
毕竟若非他位置不稳,又何至于叫旁人的目光落到他这个六皇子的身上?
做好当前谋划的萧珩,一时又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帮人也着实有些太过心急。
心急便容易出错,一错再错,更容易昏招迭出。
如今太子虽犯了大错,父皇还好好的活着。
身体康健,虽说落了些头疼的毛病,动起怒来也不含糊,甚至依旧能够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这般你死我活的争斗,这般妄自揣测圣意,想要利用皇权达到自己的目的,恐怕不仅无法得逞,还会受到警告和惩罚。
如萧珩所料,元宵之前,京城出了几起大事。
一是黑螭卫奉命查封忠勤伯府当夜,人还未至,府内便突然走水,偌大一个伯爵府被一把火彻底烧了个干净。
据说因事发当时众人睡得熟,没能留下一个活口。
二是刑部查出宫宴当日,沈玉枫的马的确被人动了手脚。
不过那人却是因为私怨想要报复——无论哪个男人,自己妻子被人强取豪夺,恐怕都不能忍气吞声。
不过此人虽认罪,却不承认自己有错,反倒将沈玉枫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骂了个狗血淋头,就连沈家祖先都没放过。
刑部倒是想再挖出点东西,那人却连骂三天滴水未进,吐血死了。
三是黑螭卫大举出动,各处搜查与卫肆曾有过关联的人家。
兵部尚书袁玮本人倒是幸免于难,可他的嫡次子却因“识人不清、收受贿赂”被关进了大牢,所收财物一律上交。
袁玮亦被罚俸三年。
除他之外,此事涉及到的官员众多,六部几乎都不曾幸免,就连宫中侍卫都因此进行了大清洗,被革职查办抄家流放的不知凡几。
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就连沉迷武学不可自拔的林黎听到风声后都有些好奇。
“怎么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感觉外头天翻地覆一般。”
萧珩闻言,轻笑一声:“可不就得天翻地覆?”
他想了想,合理猜测。
“元宵就快到了,父皇应当是想在此之前将这摊子事彻底解决,再给他们点警告和敲打,叫各方都安分些,至少别在元宵当日闹出什么乱子吧。”
“只是不知究竟是背后之人越害怕越大胆,真的一错再错昏招迭出,还是有旁人借此机会故意火上浇油,竟抢在黑螭卫之前将忠勤伯府烧了……”
“总之这把火一烧,父皇定然震怒。”
“如此,也不能怪受牵连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乱啊!”
萧珩抬起手,轻抚了一下身旁的长枪,有些头疼地猛一转身,看着林黎道:“真的是乱!你说本王此刻装病告假,说元宵那日不出席,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