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肃面如死灰,嘴皮子哆嗦着,却不曾开口。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此番若他的谋划成了,往后等待他的便是康庄大道。
不仅能将齐国的势力为自己所用,从而脱离梁帝束缚。
甚至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多少次午夜梦回,萧肃都曾想过那个画面。
齐国的军队步步逼近,终于攻入大梁都城。
数万人马将尚在京中的其余皇子杀得七零八落。
而他则骑着战马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行在人群之中,在危机时刻亲率大军救援。
寒风凛冽,前方是一片狼藉。
唯有他高高在上重回京城,将来犯的贼人全部诛杀,成为保护梁帝的唯一人选。
至于保护之后的结局是什么,自然是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届时什么太子齐王,什么楚王康亲王瑞亲王,都将成为他计策之下的亡魂。
便是父皇剩下的那群尚未成年的皇子,后宫的嫔妃,最好也都死得一个不剩。
如此便唯有他,是真正的胜利者。
可想象美好,却并未能真正实现。
不仅未曾实现,如今甚至连让他继续做梦的机会都没了。
萧肃紧抿了嘴,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日落西山。
尸殍遍地的战场很快被人打扫干净,唯有隐约传来的恶臭和血腥味,提醒着人们此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王斌和吴尤都还在此未曾离开。
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需一个个拆除,确保不留任何痕迹。
一则不能叫外人知晓这些机关的细枝末节。
二则也要保证不会有残留未触发的物件误伤路过的百姓。
吴尤一身锦袍,面色森冷。
看着面前的兵士们忙前忙后,王斌表情古怪,难得带了些调笑:“从前倒还不知,吴大人有这等爱好。”
他也不知想到什么,不由又勾起唇角。
“马尿马粪,你怎么想到用上这等好东西?只可惜当时本官已提前离去,不知究竟,后来随大队而来,更没能看到精彩的画面。”
吴尤目视前方,闻言脸上并未有太多的表情变化。
直至好几个黑螭卫捏着鼻子又提了水来冲刷地面,他才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你别说,这味道还真有些经久不散的意思。”
二人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继续往后连退数十步,吴尤才接着道:“若照本官原本的性情,自然不会用这些腌臜物。”
“不过对方所作所为实在恶心。”
他伸出手来,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鼻头,挑眉看向王斌。
“本官思来想去,简单的机关暗器都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唯有添上这些才能与他们相配。”
“阴险狠毒的奸猾小人,用这些招呼再好不过。”
“那韩晟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我大梁人人以君子自居,可这君子之道也看对谁。”
“对待君子,咱们自然以君子之礼相待。”
“对付小人,还是小人的法子过瘾。”
“这还是看在圣上会亲临的份儿上才有所收敛,否则鸡血狗血鸡粪狗粪,本官少不得还得再给他们多加点料。”
话音未落,王斌便狠狠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不愧是吴大统领。”
“在下自愧不如。”
“学到了,着实学到了。”
事发之后,几位皇子早已先行离去。
萧肃则被押着随梁帝一道回宫。
瑞亲王府内,难得有些异样的安静。
萧珩略显疲惫地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林黎亦坐在一旁假寐。
团子本就不爱乱跑。
稀奇的是就连黑风都不曾在外玩耍,趴在狗窝里一动不动。
大约是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也可能是夜间本就玩得累了。
小狸花吃饱喝足,亦在不远处的案桌上眯起双眼,随后翻身四脚朝天,渐渐发出轻微的鼾声。
一切看似温馨和睦平静无比,可萧珩却清楚地知道,这些不过是他这个小小王府内的圈出的有限天地。
府外,惊涛骇浪正呼啸着袭来。
热气不散,他又稍稍靠了会儿才缓缓坐起。
他这边一动,方才还四散着的猫猫狗狗全都瞬间翻身,林黎亦猛地睁开双眼:“殿下。”
“无妨,”他微一抬手,“你若累了便去旁边躺着歇会儿,本王在这里头嫌闷,想去外头走走。”
“属下不累,”林黎跟着站起身来,“属下便是躺了也心烦。”
萧珩沉默片刻,没再勉强,索性一招手道:“罢了,睡也睡不安稳,你若高兴,便随本王去后面看看。”
“听说那边竹林已种上了?”
林黎闻言,边抬脚跟上边道:“是,凉亭边上种了不少竹子,倒的确凉快又通风,殿下若觉得屋里闷,正好去那边坐坐。”
一直趴着的团子听到这话,立刻要往萧珩身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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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俯身一把将它捞起,黑风随后跟上。
唯有小猫抬头看了他们两眼,似是觉得无趣,又慢吞吞趴了回去。
一路行至刚刚扩建的后院。
虽中间有一块还未完全弄平整,跑狗场的地面亦尚未夯实,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角落已生机盎然。
他们刚到,便有小厮赶紧上茶,又搬来冰块,接着将凉亭上方的蒲扇以机关转动开启。
竹林遮阳,冰块随风散出冷气,让人原本烦躁的心情变得安逸。
直至旁人全都退下,二人才说起今日之事。
林黎边摸着黑风的后背边道:“真是令人唏嘘。”
“从前堂堂太子,将来的大梁帝王,竟就这么死了,虽说他如今已被贬为庶人许久,又一直关在宫外,可也少不得引起波澜。”
“更何况还有四皇子,隐忍在内看似无害,却做出这种事来。”YST
他叹息一声。
“科举舞弊勾结外敌,残害兄弟背叛大梁,桩桩件件都是死罪。”YST
“圣上虽尚未裁决,但看样子是不会轻饶于他,只不知此事又会牵扯出多少旁的秘密。”
“真叫人想不通。”
“好端端的阳关大道他不走,偏走旁门左道。”
“前一瞬还是忠心耿耿的姿态,下一瞬便立刻翻脸不认人。”
说到此处,林黎倒是拍了下脑袋:“其实这般一想又合理了。”
“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四皇子既能与二皇子站在一处,又与齐国人勾结至此,骨子里的狡诈狠毒自然如出一辙。”
的确。
萧珩听着这话,一时有些恍然。
就好比从前的他,狡诈狠毒这些词便时常被用在他身上。
他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厉鬼,人人闻风丧胆的恶魔,是阴险毒辣为了权势不顾一切,视人命如草芥,将世人玩弄于股掌的大梁六皇子。
可在内心深处,他本不该是那样的人。
他并不爱权势,更不想与人产生纷争,然而因有太子在前,许多事终究到了不得不做的地步。
那些阴暗见不得人的日子,明明近在眼前,却变得非常遥远。
似乎从他终于离开萧衍的那一刻,光明和温暖便随之而来。
林黎并不知萧珩心中所想,已自顾自嘟囔道:“就是不知二皇子之死是不是真的意外。”
“意外?”
萧珩回过神来听到这话,不由冷笑一声。
“四皇兄最是冷静不过,计谋暴露的瞬间他都能做到淡定自若一言不发,又怎会在那时突然失了分寸?”
“本王看得分明,父皇亦心中有数。”
“否则你以为父皇当时为何不让人上前相救?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要演什么戏,继而顺水推舟,结束这一切。”
林黎呆了一下,好半天才说服自己。
又愣怔地道:“如今消息大约已传进宫了,这些年娘娘虽与他不算亲近,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本来那日听说他在大火中没了动静,娘娘便病倒了。”
“这回若再知他明明捡了一条命,最终却又死得这般惨,也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
苏贵妃已年过四十。
她保养得宜,又养尊处优身居高位,因此单从表面看去,也不过比二皇子萧衍稍长。
可外在再如何完美,身体也不如真正的年轻人。
哪里经得住这般时不时的刺激和惊吓?
自打从那场昏睡中醒来,自家主子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很少进宫,自然也甚少往娘娘宫里去。
可过时过节该准备的贺礼却一样不落。
就连府中得的第一枚鸡蛋,果树上熟透的第一颗果子,都被仔细包好送进了宫中。
殿下嘴上虽不说,心中还是十分惦记的。
林黎说罢,就见萧珩浅浅喝了一口茶,又将茶盏放到一边。
默默垂眸许久,他半晌才道:“母妃性格刚烈要强,看着是为达目的不惜以卵击石的性子,实则却比咱们想象中要活得通透。”
“否则这些年在后宫的日子早已将她打倒。”
“先皇后,景妃,便是其余嫔妃哪一个是省油的灯?真是弱不经风之人,如今哪还能掌管六宫?”
“至于之前所说母妃晕倒……”
话到此处他却没再说完,只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林黎没太明白。
萧珩又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他才猛地恍然:“您的意思是!”
天色渐暗。
戌时左右,刺目的日光渐渐隐去,黑暗笼罩大地,便连升腾的热气都被夜风吹散了不少。
皇宫,启元殿。
今日事发突然,齐国小王爷潜入大梁,闹出如此大的风波,二皇子萧衍更是在众人面前被萧肃当场诛杀,更是震惊朝野。
几位皇子分列左右,一众朝臣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礼部尚书徐大人年纪大了,先前因萧衍废太子一事就已经愁白了头,后面又忙着操心春闱。
好不容易科举圆满结束,如今从前同是太子阵营的人竟又闹到这般地步,叫他彻底无言。
虽站在最前方,他却低着头一动不动。
兵部尚书袁玮站在一旁,则是一肚子的火气。
之前因太子与齐王之争,害得他无端受到牵连。
他家嫡次子的牌位尚在祠堂内供着,而他夫人也因此备受折磨,如今身体每况愈下,不知还能熬到什么时候。
此事一出,再想想自己曾受的委屈,他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通敌叛国,相互内斗,拿我大梁前程做赌注,简直丧心病狂不可理喻,咱们大梁的每一片国土都是将士们拿鲜血拿性命捍卫的!”
“可他们倒好,随随便便就能与敌国勾结。”
“这等行径,我大梁万千将士绝不能答应!”
“二皇子已然伏诛便也罢了,四皇子如此心狠手辣歹毒成性,实在让人心惊,还请圣上定夺,务必严肃处置以儆效尤!”
梁帝拿起一旁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