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此之前萧珩便想过这个可能,若他都能看出些端倪,这帮人的企图在父皇眼中便更加无所遁形。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料到梁帝竟真的会作这样的决定。
当年帝位之争格外凶残。
梁帝能继承皇位已是侥幸。
虽说多年来在他治下大梁确实蒸蒸日上,百姓亦安乐祥和,便是对外征战也不曾吃过亏,可偶尔却还是有人重提当年之事。
世人皆言“虎毒不食子”。
若这一回两位皇子真的在追击中丧命,到那时流言纷扰,下此命令的父皇便会再次进入风暴中心。
哪怕他是天下共主,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也少不得要给出个说法。
即使他已提前想好借口。
萧珩下意识蹙了眉,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法子。
否则真被他们离开国境,无论究竟是谁人主谋,都将会对大梁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
萧珩低头的瞬间,身边的萧宁和萧墨已齐声叫好。
其中的意味却又略有不同。
一个只单纯觉得解气。YST
一个在泄愤中又带了几分小心思得逞的,难以掩藏的兴奋。
唯有楚王萧辞迟疑片刻,到底有些不忍:“父皇,他们毕竟是大梁最尊贵的皇子,不说二皇兄乃是贵妃骨肉,便是四弟——”
“若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他的母族心生怨怼。”
“毕竟他可是宸妃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了。”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劝道:“还请父皇手下留情,也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咱们大梁的事,还是回来自己慢慢解决的好。”
话音未落,萧墨便冷笑起来。
“三弟仁慈,回回都以兄弟情义为先,可你再如何敦厚老实与人为善,也得看究竟是什么事吧?”
“这是逆贼,是与敌国勾结的大事!”
“三弟,别怪皇兄多话,但太过盲目的善良只会适得其反,届时怕是要惹出更大的祸端。”
萧宁亦想都没想便跟着开口。
“就是!三皇兄还想着给他们机会?要说给四皇兄机会也就罢了,二皇兄那算什么?他都要叛出我大梁了!你还想着替他求情呢!”
狠狠地瞥他一眼,他又气冲冲地道:“况且你这一张嘴说得简单,带回来慢慢解决,你以为父皇便不想如此吗?这不是说了!”
“必要时候,什么是必要时候,就是迫不得已抓不到他们的时候!”
这话倒是有理有据。
萧辞张了张嘴,虽仍觉得不妥,却到底没再说话。
其实也无需他再多言,梁帝根本没准备听旁人劝诫。
这头还在念叨的当儿,他早已挥挥手让那禁军退了下去,一切自然照他所说的去办。
外头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散去。
报信的禁军一走,整个大殿内再次安静。
直至伺候的小太监换了两趟茶,几人才又说起话来。
萧宁坐不住,第一个开口:“这齐人也真是无孔不入,之前利用朔上石赚取我大梁钱财,如今又卷土重来,这是要做什么?”
他拍了一下椅边的扶手:“这是贼心不死,还想要与我大梁为敌?”
“弹丸之地,打起仗时阴险恶毒损招迭出,自打几年前被大皇兄击败,他们瞧着倒是听话,其实背地里却一直在暗中谋划。”
“光明正大的对抗他们不成,阴谋诡计倒是不少。”
“表面卑微一脸的奴才相,实际却在偷偷摸摸搞些小人行径,如今想来,”萧宁狠狠啐了一口,“真叫人恶心!”
萧珩低着头没吭声。
的确叫人恶心,可之前众人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总觉得凭这帮跳梁小丑,根本不会对大梁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然而梦中尸殍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历历在目。
到处是哀嚎的人群,绝望的百姓,战火绵延仿若人间炼狱,当大军踏破山河,无人能够幸免。
他不由又有些庆幸。
幸好一切都还有改写的可能。
萧宁已骂骂咧咧地又道:“想想他们从前新年岁贡送上来的东西,也真亏得他们拿得出手,人不要脸起来,还果真有些难以应付。”
“将咱们大梁当猴耍,早晚有一日要他们好看!”
“不错。”萧墨亦点头,又看向梁帝。
“父皇,之前朔上石一事,朝中曾仔细搜查,曾发现大量敌国细作,本以为经过那次之后已基本将他们清理干净,还我大梁安宁。”
“谁料这才过去多久,便又出了这样的事,只怕对方尚有后手。”
“目前还不知有多少人隐藏于京城各处,便更不用说在其他城郡,儿臣实在担忧,若他们狼子野心——”
他顿了顿,改口道:“他们狼子野心其实早已昭然若揭,只是从前一直藏在暗处偷偷摸摸行事,如今却渐渐摆到了明处。”
“儿臣只怕,此事之后边疆不稳。”
楚王萧辞亦道:“大皇兄此言有理。”
“他们三番两次使计,不是谋财以发展壮大自身,便是搅乱我大梁朝局,利用皇子制造混乱,终究是因其心早已不臣。”
话音刚落,萧宁便哼道:“他们不臣?那便打,打到他彻底臣服,本王倒要看看他们齐人有多硬的骨气。”
“一群鼠辈,还真以为能乱我大梁?”
梁帝没吭声,只若有似无看了萧珩一眼。
从旁拿起茶盏,掀开盖碗轻轻吹了一口气,他这才垂眸轻声道:“数年前,齐国屡次挑衅侵犯我大梁,搅得我边疆不稳,百姓颠沛流离。”
“当日墨儿得朕旨意代朕出征,在梁齐两国交界处大杀四方,不仅将对方打得连丢数城,更将其最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诛杀于当场。”
“也正因为如此,齐国多年内乱,根本再无与大梁对抗之力。”
“数年过去,他们倒是也懂得修身养息。”
“在外摆出一年不如一年的狼狈样,看似做小伏低,内里小动作却不少,如今到底露出些马脚来。”
“露出马脚虽叫人生气,却也不妨是件好事。”
“否则我大梁习惯了高人一等,习惯了居高临下,都快忘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
“如今早了解早防范,乘其尚未真正壮大,也好早做决断。”
“只是两国交战,无辜的却是百姓。”
梁帝轻抿一口茶,将茶盏放到一边。
“何况若真有一战,定然花费巨大劳民伤财,那便不是你们在此一时气愤的振臂高呼能决定的了。”YST
“届时户部银两是否充足,军饷能否到位,军需能否供应,兵部人手是否够用,何人去往前线做统帅,一系列的问题需要解决。”YST
“现下一切未定,考虑这些尚早。”
“朕倒觉得,想这些还不如想想如何尽量提前阻止这一切。”
“他们尚在京郊,想要逃出去可没那么容易,怎么,”梁帝轻笑一声,“你们对我大梁禁军和黑螭卫的能力就这般不信任?”
萧墨本都有些激动地想要毛遂自荐了。
闻言忙又闭了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自是信任的。父皇所言极是,如此,若是能阻止他们逃出大梁自然是最好。”
清晨,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
一列人马急速前进,在他们后方不远处,另一队人马以更快的速度随之跟上,双方你追我赶,偶尔有片刻接触,便是刀光剑影。
也不知追了多久,前方有人突然一勒缰绳,猛地停下。
“还追?看来你们大梁皇帝对自己儿子的命是真不在乎,二皇子,四皇子,不说旁的,就单单此事,都足够让在下由衷地心疼你们。”
“说吧,”那人勾着唇回过头,“你们究竟想如何?”
“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只要你们真动手,我等哪怕是拼了命也定要拉你们四皇子垫背。”
不远处的一匹马背上,萧衍脸色难看地看向领头的王斌和吴尤。
“你们疯了不成?你们不管孤的性命也就罢了,如今连他的命都不管,父皇真是疯了!他是想要大梁绝后不成?”
吴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冷哼一声:“是否绝后就不劳二皇子操心了,至于四皇子,若能为国捐躯,便是天下百姓也要感念他的恩情。”
萧肃正被一个齐国大汉押着,脸色难看到极致。
但他还没说话,萧衍就已经再次嚷嚷起来。
“真是疯了!他就是个疯子!都说冷血无情是帝王,可世人皆言虎毒不食子,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能随意牺牲,他算什么父亲?”
“老不死的老东西!孤落到今日这番境地,都是因为他!”
“不过也对,”萧衍突然冷笑起来,“咱们的死活与他有何相关?在那老东西的眼里,咱们都死了才好,正好给他的萧玉珏腾地方。”
“他想的美!”
萧衍一身黑衣,看上去格外消瘦,脸色原本十分苍白,此刻却因激动而显出些奇异的赤红,对比之下只觉惊人。
他自己却毫无所觉,已狞笑着策马行到萧肃身边,俯下身看他。
“老四,你看看,真不怪孤与齐国合作背叛朝廷背叛父皇,他就是这般狠心,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如此。”
“他不管你,还放出话来要你为国捐躯,将你视为英雄!”
“分明是毫不在意的放弃,却为自己找了这样无懈可击的借口,这是将你送到别人的刀刃下!”
“如此狠心,如此无情,咱们可是他亲生的子嗣!”
“你说,孤做错了吗?孤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再坐以待毙。”
“你一心为他着想又有何用?”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府邸时他管你了吗,无人伺候要你自力更生,每日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时他管你了吗?”
“现下你都快死了,他派来的人不仅不救你,还让你去死!”
“萧肃,孤不管你怎么想,孤是绝不会再回那个鬼地方,若非他们派人挖了地道来救孤,孤要何时才得自由?”
他说着,身子忽然颤抖起来。
下一刻猛地勒起嗓子尖锐地大喊:“还与他们废什么话?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只要离开大梁,孤答应你们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此处正在山谷之中,两边皆是高耸入云的山峰。
萧衍凄厉的喊声带着飘扬的尾音远远荡去,那最先开口的齐国人便笑起来:“好,那便听二皇子的。”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后,他猛地变了脸色。
就连早前一直带着些浪荡不羁的玩味语气也瞬间消失,徒留一声暴喝:“还不动手?”
“嗖嗖——”几声轻鸣。
他开口的同时,从不远处的山上射出数枚利箭,那箭幽幽冒着蓝光,明显淬了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