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得也太早了吧。”萩原研二一手拉开座椅, 一手撑在木桌边缘，眼睛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更加深沉，也给那略长的黑发盖上了一层金光。他无奈地喊出了那个称呼：“小阵平。”
在房间里就把墨镜摘下来的松田阵平抬头看了他一眼, “哦，终于到了。”
老板看到萩原研二, 脸上带着笑说道：“还是老样子吗？萩原先生。”
“嗯，麻烦你了，老板。”萩原研二同样回应了一个笑。
萩原研二在对话途中已经坐下了, 松田阵平选择的位置不是单独的包间或者座位，而是面向着老板的吧台。这个位置往往都是熟客会选择的。
但是坐在这里，就象征着小阵平完全没打算和他聊那些更隐蔽的事情的打算。
明明我简讯上不是说了要面对面聊诸伏的事情吗？小阵平没理解？不可能啊。
大概是松田阵平到得早且他点的餐品简单的关系, 萩原研二才刚坐下，就有一份热气腾腾的咖喱饭放在了松田阵平的面前, 同时还有一份赠送的小菜。
比起松田阵平对于吃食不在意怎么方便怎么来的态度，萩原研二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份主食的类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只有都尝过才能知道自己最喜欢哪个吧？
最近他偏爱的是拉面。
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 一份拉面或者咖喱饭大概只能算是半饱，所以他们还会点招牌的烧烤和应季的蔬菜，再根据当天的心情和胃口点一些别的小菜和点心。
以及——
“二位的啤酒！”老板一手一杯往外冒着沫的啤酒，放在了他们面前的台子上。
萩原研二默默端起自己的那份，撑着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好友。友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是大口吃饭的习惯, 只是单纯看着就觉得他吃得好香，感觉他的那份很好吃的样子。
在小时候的时候,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面对面吃饭, 因为松田阵平吃得太专注，总是让萩原研二怀疑他的那份会更好吃一点。
然后他就会用各种办法试着和松田阵平交换，但是吃到嘴里却发现两份的味道明明就差不多。
小阵平, 果然好神奇！于是再度发出这声感叹的小朋友，被毫不客气的好友敲了一下脑袋。
明明都看了快二十年了，但是现在看着看着，还是会产生一种“要不要换成咖喱饭？”的想法。
真的相当吸引人呢，这张帅气的脸。
就是，吃饭容易吃到下巴上的习惯也还在。
萩原研二习以为常地从兜里取出手帕，无奈道：“倒是稍微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啊，小阵平。”
“明明是帅哥——啊，因为是帅哥所以不在意形象也是帅哥吗？可恶的池面的余裕——”
“你这句话如果被桥本听到了，大概会被他揍的。”松田阵平吐槽道。
虽然总是说他，但是从小到大萩原研二才是那个更受欢迎的，不论是同龄人还是长辈。
“所以小阵平是想说什么事吗？”萩原研二问。
啊，说起来好像是我先约的来着。
就在萩原研二反应过来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卷发的警官先生顿了顿，偏过视线看向他，回答道：“就是觉得要过来一趟，有什么问题吗？”
“您的拉面！”
老板端上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拉面，萩原研二抬起头道了声谢。再次回过头时，松田阵平已经重新低头继续解决自己面前的咖喱了。
……
“果然，还是老板的手艺合我胃口啊！”松田阵平把整盘的咖喱都吃得一干二净，唯一不干净的就是他的脸了。
萩原研二默默奉献上了自己的手帕，让那张帅气的脸再度焕发新生。
“不是，用新生这个词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还好吧，不过的确没到这种程度，小阵平的脸不管怎么样都是最帅的。”
“以及，下次旁白能不能别用那么夸张的语气。”
“哈哈。”
同一时间笑出来的还有站在里面的老板。居酒屋的老板好像就是什么定点npc一样，好像从他们22岁进入这家店开始，就是这副模样了，连脸上的皱纹也没有多一条。
面对着这样从未改变过的老板，还有隔壁那张没有什么变化的脸，萩原研二好像莫名回到了22岁一样。
“时间真快啊。”踏出居酒屋之后，萩原研二不由地感叹了起来。
“的确挺快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松田阵平突然说道：“你还记得高中那会儿笔仙的事情吗，萩原。”
“……当然，怎么了？”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点出了你的特殊。”松田阵平停下脚步，对上那双下垂的紫色眼睛，“你很高兴地对我说——欢迎来到你的世界。”
“啊啊……仔细一想当时真的超级中二啊，小阵平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就是觉得，大概能理解你的感觉了。”卷发的警官先生笑了起来：“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说一句……”
“欢迎你回到这个世界？萩。”松田阵平在相当平常的这天傍晚，在逢魔时刻，对着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友人，这样说道。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萩原研二就是从这句话意识到了。
——松田阵平知道了。
就好像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当遇到紧急的情况时，会无意识的遗忘那时候的记忆，会屏蔽那时候的情绪。
可是当松田阵平面向自己，开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当对上那双没有被墨镜遮掩的眼睛，萩原研二就再也无法逃避了。
“……”
“…………”
就好像情绪在一瞬间终于打开阀门，离魂后的和世界的脱离感消失了。
但是与此同时，那份沉重的、悲伤的，带着遗憾和痛苦，乃至于惊慌下的混乱，一下子涌现了上来。
“……”萩原研二张了下嘴，但是他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没有办法发出来。
但是向来不会读空气的松田阵平，在这个时候却盯着他笑了一下：“是想问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萩原研二胡乱地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这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松田阵平先是吐槽了一下，才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道：“要说有预感的话，四年前就有感觉了。”
“但是真的知道的时候，是坐在佐藤车上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听到那个罪犯的讯息的时候，进入摩天轮的时候。”
“——以及，看到你的时候。”
卷发的警官轻笑道：“就像是我瞒不了你，你也从来瞒不了我，不是吗？萩。”
最开始只是简单的预感，若有若无的恐惧，以及对已知结局的释然和放松。
自从认识了一个看得见的好友，松田阵平早早就放弃了科学的世界观。虽然大多数时候他还是遵循这一套准则，但是在特别时候，他也会放弃得轻而易举。
所以他想起了高中的时候，那次笔仙事件结束时，萩原研二看向自己奔向自己时几乎要哭的表情。
在萩原研二陷入昏迷的一个星期之中，他发送着没有办法得到回应的简讯，就像是一种铭刻在身体之中的习惯和本能。
那个没有萩原研二的办公室，没有回应的简讯，那种笼罩着身体的沉重和压抑，松田阵平还不至于迟钝到这都发现不了。
那是不属于他的情绪，却同样也是属于他的情感。
因为他看到了萩原研二。
他和萩原研二一同长大，他们共享了自己的所有过去。就算是现在，也只是在这个过去的基础上，再像是扎进土壤的看不见的根系一样，多了更深重更过去的一份记忆而已。
不管那份记忆是好是坏，只要对方还是萩原研二，就无所谓了吧？
哪怕再如何沉重，再如何遗憾——
“我们只要往前看就行了吧。”卷发的成年人极具余裕的扬起笑，莫名和萩原研二少时见过的那个大松田重合。
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但现在的小阵平，没有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从内而外透出的压抑和沉重，没有那种只是笑着都好像在表达距离的疏离冷淡。
这份轻而易举就能意识到的区别，让萩原研二比任何时候都能明白。他们所拥有的未来（过去），早已经不一样了。
可是……
“……我在害怕。”萩原研二的声音含糊到如果不是松田阵平，其他人大概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松田阵平总是踩下油门的那个人，他总是一往无前的那个人，外来的压力从不能压垮他。不论是幼年父亲被误抓，还是成年后萩原研二的死亡——他不会遗忘，但他同样会向前走。
可是萩原研二做不到。
他在恐惧，他在担忧，他不想让友人重蹈覆辙，也无法忘记友人那悲伤压抑的模样。
此刻压抑的情绪若是爆发，萩原研二担心自己会变得不像自己，他一直都很恐惧自己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模样。
松田阵平不会说那不是他。
但他会说：“那是过去（前世）。”
“我们已经拥有了完全不同的未来。”
“不过，你做不到的话，那就做不到吧。”卷发的警官认真地看着自己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开口承诺道：“因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就像是我会一直看着你，只要你同样看着我，我会站在这里，站在你的面前，我不会消失。”
“过去组成了现在的我们，而你本来就是会受到过往影响的类型啊。小时候因为你家的事情让现在的你变得在意财产，现在因为多出的那份回忆变得更在意我也很正常吧？”
“说实话，我也不能说我没有受到影响。”
关系永远是双向的，就如他们同样了解对方，无法隐藏秘密。
松田阵平代替萩原研二说出了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因为他们了解对方，也因为他们的心情是共通的。
“我也在害怕，萩。”松田阵平闭了下眼睛，“你会成为警察有我的原因，你答应当时爆处的邀请，也有我的关系。但是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
“如果我后悔了，那就是对过去的我和你的否认。”
“哪怕有我的原因，可最终做出选择的是你自己。你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也会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
如果你死了，那我就会帮你复仇。
就算没有那句玩笑话的约定，松田阵平依旧会这么做。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行了，萩。”
“就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害怕也好，恐惧也罢。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有着可以期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