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力那一栏里,写了命运的目光几个字的小孩,似乎又理所当然地该去想那么多。
此前说不明白的信息渠道,也都有了更加准确的答案。
谈冬笑了笑,看向了不远处的花坛,没有和贺景同对视。
是不想给他增加压力,也是觉得,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傅泽荀盯上的一天。
“像我这样的成年人,其实也是会考虑命运象征什么的。毕竟咱们处于一个,从觉醒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命运的世界中。”
“所以真的被你提到,我会死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些害怕和胆怯的想法。当然,如果你好奇我为什么会相信你,那我可能也说不出来什么更加合理,且正式的理由。”
谈冬还是扭头看向了贺景同,尽管她垂在另一侧的手,早已经将掌心抠破了皮。
“我就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骗我。”
没有必要。
贺景同不存在骗她的理由。
就是这样简单的认知,让谈冬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贺景同。
“好了,话题结束。”谈冬摆正身体,让自己整个人都正视着贺景同,她也随之说道,“我需要和崔桐,还有安来讨论一下,看有没有必要再次精进一下灵师APP的新功能。”
尽管这样说,谈冬也并没有打算将贺景同留在原地,而是主动催促着他:“你先回去吧。”
“我看你走,这里距离男生宿舍也不远,等你到了楼下我再离开。”
贺景同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终才选择转身离开。
等到人真的到了楼下,贺景同不自觉地扭头回望的时候,谈冬仍然站在原地。
即便相隔甚远,贺景同也能看见,在自己转过身子时,谈冬冲自己挥手的动作。
剧情中,这位老师的心脏被贯穿的时候,好像是死在他的怀里的。
而且还在对他说:“人总是会死的,只是我刚好在今天……”
贺景同其实本来应该和谈冬更熟悉一点。
至少漫画主角,尤其是少年漫主角的他,在故事中,始终都具备着阳光明媚的特征。
就算这种特征那么虚伪,也改变不了,漫画里的贺景同,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的靠近谈冬,将这位始终害怕接触人的老师,自以为是的,一点一点的带到学生的面前。
让谈冬发现,学生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陌生人也并不是什么披着人类皮囊的魔鬼。
可最终的结果呢?
——看着谈冬死在自己的怀里。
这当然没有什么超越了师生情感的剧情,这出是处于少年漫主角的贺景同,发现谈冬需要帮助,然后没有办法放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独自在人群中挣扎而已。
但当下的贺景同却没有靠近。
就像至今,裴麟和尚婷琦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自姜南死后那么久,一直都没有真正来到过贺景同的面前一样。
“没有必要靠近的人,还是一直都不要靠近,会比较好吧。”
还有多少人,本应该和他熟悉,最终却也会走向,熟悉的陌生人的路子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贺景同回到寝室,任由卫生间的冷水从头浇下。
系统也在此时询问他:【你塑造出来的这样一个‘贺景同’,算是作为创作者认可的主角人设。可作为贺景同本人,你就真的没有想要靠近那些熟人的想法吗?】
“我以为你更想问的是,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持,对漫画表现出美强惨的特征,对内却又能做到,绝不会让我自己吃亏陷落。”贺景同任由冷水顺着头顶落下,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在此时睁开。
泛着无机制光泽的瞳孔,被冷水浸润,就像是无情的机械,被额外赋予了一条象征情感的程序。
系统恢复:【我也确实很好奇这个。】
但系统没说,它更好奇的仍然是它一开始的问题。
人是群体生物,系统可以理所当然地用无数数据来证明这一点,但系统又没有办法说,贺景同不是群体生物。
祁学一和简紫芮,始终是贺景同认定的队友。
但是其他人呢?
裴麟,尚婷琦,谈冬……
这样的人今后只会越来越多,在剧情中和贺景同产生亲密交集的人,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最终和他没有交集,甚至彻底远离。
这样真的好吗?
但系统问不出来。
你指望从一个疯子的口中,得到什么理性的答案呢?
所以就算是问了,就算是得到回答,不管是问题,还是回答,也都会显得无关紧要。
“谈冬不会死,我会在漫画中,放出犹如此前原剧情中,我和裴麟与尚婷琦的相遇一样。向观众展现的漫画里,谈冬,依然是我记忆里的那个,需要帮助的社恐老师。”
“尽管她可能并不知道,不管是在原定的命运中,我对她的帮助,还是在后来的命运里,为了不让她死亡,我做出的选择。”
【你又要做什么?】系统模拟出来的心脏漏了一拍,一个又字,可见系统已经一度因为贺景同各种伤害(训练)自己的举动,产生了ptsd。
贺景同关掉了水龙头,裹上浴袍,看着镜子中泛着青色的唇,贺景同用力地抿了抿。
见其恢复了血色,贺景同才对着镜子微笑着说:“如果在傅泽荀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选择,是选择带走我,还是选择杀死谈冬,你觉得他会选择哪一个?”
【我不想觉得!我只知道,你又要把自己放在危险的环境中。就算是作为漫画主角,你轻易不会死,但生不如死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遇见。而且你是不是忘了,对于一个中长篇的少年漫来说,当下的漫画进度,甚至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完成。】
系统没有办法凭借感情来阻止贺景同的想法,因为根本没用。但它可以尝试从现实的角度来影响贺景同。
然而系统压根没有发现,它作为一个旁观的系统,根本不需要去尝试影响,有自我决断的漫画主角。
就像是三次元的观众,早已经不由自主地心疼起了贺景同,却依旧不舍得抛下这部漫画。
【如果你现在就去了傅泽荀的领域,那你又要怎么保证,漫画能合理的推进下去?】
贺景同压根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
不管是,“什么时候给傅泽荀的选择,是一定要让他选的选择?”
还是,“逆回功能都没买到手的情况下,系统要单纯到什么程度,才会觉得,傅泽荀能在这种阶段‘得到他’?”
不要和一个旁观者计较太多。
于是系统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气到程序都快紊乱的时候,非人之物可想不到,贺景同的内心深处想的是,在系统主动插手的情况下,能不能尝试和它狼狈为奸,给逆回砍砍价。
很遗憾的是,贺景同并不打算利用系统。
主要是并不想,和一个非人,却还具备情绪化反应的硅基生物,有什么过多的牵扯。
夜晚的时间转瞬即逝,距离两校联赛,也越来越近。
在这几天中,安来不止一次的试探贺景同,二年级的学生究竟有谁是背叛者,可偏偏贺景同愣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安来气得肝疼,又没办法。
不管他再怎么说:“我理解你认为,同学没有真正犯错之前,‘可能会犯错’就只是命运中的一个可能性,也可能不会犯错,可这种‘也可能不会犯错’的说法,用来赌这种可能性的,却是谈冬的命。”
安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且学校也并不会对没有真正做出恶事的同学,有什么太过严厉的惩处。最多就是询问一下他们知不知道傅泽荀的所在位置之类。”
但依然没用。
直到安来发送了一段新的文字。
【谈冬是独生子女,她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死于异灵之手,母亲亲眼见到了那种异常的画面,却因为并没有看到异灵,导致精神崩溃,人疯了。
之后,谈冬能力觉醒,被送进了学院。
毕业以后,她没有选择像其他毕业生一样,独立发展,而是选择成为了英才学院的老师之一。
她认为自己,就算只有辅助之能,也能在培养更多的灵师的路上,贡献出一己之力。
如果这样的一位老师,死在了傅泽荀的手里,那我想这绝不是你我能承担的后果。
以及,如果你认为,同学不会真正犯错,命运也不是绝对指向,那我承认这点,毕竟能力是你的,看得更清楚的,也只会是你。】
【只是我想,你或许应该给谈冬一个,让她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
安来当然知道,任何人的命运,都不可能是由贺景同来决定的。
可是他却不得不给贺景同扣上这个帽子。
否则那个少年,就是真真正正的油盐不进。
这是安来想过的,别无选择之后的选择。
尽管另一边,祁学一和简紫芮,在当天下午,就送来了校医的朋友——一位心理医生,对于旁人评价的贺景同的远程心理评估报告。
轻中度抑郁,具有自毁倾向,重度强迫症,厌食症……
“看起来像是配备一个贴身心理医生,都不奇怪的程度。”安来苦笑着说出这句话。
不远处站着的祁学一握紧了拳头。
“贺景同可能,从来就没有走出过姜南的死亡阴影。”
“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然后让所有人都无法发现,把他当成一个战斗疯子,一次又一次地为大家拉住荆老师的注意力。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去了他的宿舍,想来就算是我们这种,能把生命交托给彼此的队友,也发现不了,他始终隐瞒的问题。”
贺景同住宿舍的时间,可不只是半个月。开学之前就已经居住的地方,截止开学半月以后,仍然像是一个没有住人的房间。
如果不是因为,简紫芮和他向心理医生描述的贺景同仍然片面,祁学一觉得,那份评测报告上,或许还会多上一份失眠的说法。
也许贺景同根本没睡过。
祁学一很清楚,自己的治疗力量是能做到缓解人的精神疲惫的。
但精神疲惫,一种是实打实的精神疲惫,纯粹累的。而另一种则是认知上的精神疲惫,后者无法缓解。
就像鼻青脸肿的学生被治疗完毕后,身心都会陷入低落和无力的状态一样。
可贺景同不会。
有时,贺景同经常一大清早的就来找祁学一要治疗。
看着他身上那些,很有可能是因为晨跑和早上锻炼,而产生的擦伤之类,祁学一也从来都没有犹豫地就为他治了。
现在想来……
也许,贺景同真的,真的从未休息过。
祁学一暴躁地将十指插入了头发:“我很想说自己根本理解不了,但在贺景同看来,杀死姜南和杀死异灵,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杀死前者,分明是彻头彻尾的杀人。”
“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姜南真的变成异灵,也会比现在这样要好。”
至少杀死非人的姜南,没有人会感到惭愧。
因为异灵根本就不是人类。
灵师的存在在历史中早有痕迹,会因为杀死异灵而惭愧的人,早就在历史的教育,和引导之下,消失不见。
可就算是祁学一也知道,当时杀死姜南是唯一的选择,否则那间商场,只会死去太多人。
一切闭环。
就连贺景同的不正常,也成为了迫不得已的理所当然。
“我有想过我能做些什么,但我又总觉得,对外表现出正常模样的贺景同,即便有着心理医师评测出来的那些问题,他也依然有着准确向前的目标。”简紫芮回忆起和贺景同相处的时候。
后者身上从来都没有迷茫。
尽管他的异常,在此时那么明显。
明显到心理医生在做完评测后说:“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把你们的那位同学带来。除了心理干预之外,他或许还需要一定的药物治疗。”
“一个就连疯狂,都不敢真正疯了的人。”简紫芮喃喃自语,但本就不大的办公室里,却足够另外两个男人将这句话听清。
没有谁比从安来的角度能看得更清。
预言,是稳住贺景同不真正陷入疯狂的必须项,但同样也是将他逼至悬崖的边缘之物。如果贺景同出了事 那又有谁 能限制住傅泽荀?
而且 也许贺景同的疯狂里 一直都有着他们这些同伴的 自以为是的关怀影响。
就像是祁学一之前推测出来的 崔桐和傅泽荀所谓的成年人默契。
那个时候 贺景同在想些什么呢?
他会不会再想 如果自己刚好在那时死去 并促使着成为崔桐杀死傅泽荀的契机 是不是今后可能会出现的一切危机 就都不会再现。
而他又会不会去想 假如那时的自己真的死去 崔桐在进攻傅泽荀的过程中 又是否会变成同归于尽的结局。
好像不管怎么选 不管走向哪条路 贺景同都没有办法得到好的结局。
想说 疯狂地想要把预言告诉祁学一和简紫芮。
但灵师的偏向特征 觉醒得千奇百怪 谁又能保证 没有如同测谎仪一般的能力呢。
说出去 只不过是缓解了自己的压力 却又自以为是的 将贺景同放在了更加危险的位置上。
就连所谓的 希望贺景同给谈冬一个自己抉择命运的机会 又何尝不是 他安来认为 贺景同的举动 属于“不正确” 也就是所谓的错误。
“我们回去了。”
祁学一勉强勾了勾嘴角 最后和简紫芮并肩离开。
宿舍楼分别之际 简紫芮给了祁学一几个 让他转交给贺景同的 糖分加量了的养生丸子。
此次外出 祁学一同样给贺景同带了一份食物 一份很多好评 却并不甜腻的蛋糕。
祁学一看不出来贺景同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和其他同学一样 他所能观测到的 就只是贺景同喜欢战斗。
但是见鬼 谁他妈会喜欢战斗?
不断战斗 不过就只是压榨自己 让自己快速变强的异常捷径而已。
祁学一敲响房门时 看到的就是已经换上了睡衣的贺景同。
但那件衣服上 还有着刚从包装袋内拿出来的明显折痕。
这意味着 贺景同此前从未穿过。
祁学一举起了左手放在打包盒里的蛋糕 和右手几个被包裹完好的养生丸子。
“我和简紫芮都觉得 只要我俩不在 你肯定就不会再去食堂吃晚饭了。”
一开始只是觉得 贺景同不太喜欢吃食堂。
可当下回忆起心理医师的评价 这种简单粗暴的定义 又显得那么可笑。
“所以给你带了礼物 虽然感觉不太健康
但偶尔吃点甜的 也不错。”祁学一说话时 白色的睫毛也轻轻眨动。
他那张扬的发色 在走廊里闪着银色的光 亮亮堂堂。
可晚间的灯光 即便再怎么明亮 也仍然有着昏暗的阴影感。
贺景同背对着室内的光 门框的阴影 也让走廊里的灯光 无法照亮他的脸庞。
祁学一一度以为 是自己白色的睫毛 让视线显得雾气朦胧 也显得贺景同肤色苍白如纸。
可却又在贺景同一边道谢 一边接下东西时 不自觉从他的手上 感觉到了那异于常人的温度。
也许贺景同生病了的想法 一闪而过。祁学一却又很快见到 贺景同礼貌地道谢 说下一次也会给他带礼物 有空再一起正式玩游戏之类的话。
而后 他轻轻地带上了门。
生病了吗?
但生病 并不在祁学一的治疗范围之内。他只能治疗那些具备愈合特征的外伤。
最终 祁学一也没再次敲响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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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