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福光。)
宽阔的大门缓缓洞开,一股绚烂的光投射而出。
方才还热心扶「残疾人」的东方人贺琪下意识感到一丝不安,脊背上寒毛细微的炸起,仿佛被杀意笼罩。
他若无其事地嚼着口香糖朝上一瞥,两条充当了守门护卫、静默如雕塑,在方才众人心中不过是装饰物的黑鳞金眼的衔尾蛇,无声无息地转动竖直蛇瞳,投来一丝冷血动物的冰冷目光。
那视线转瞬即逝,因为众人已在那阵绚烂的光芒之后,身不由己、突兀而自然的站立在了一个宽阔的大厅之中。
他们身后则是紧紧闭合着、安静矗立的高耸大门,两条栩栩如生、精细至极、纤细的衔尾蛇做的环儿扣在上头,像寻常的把手。
然而,此时此刻,仍在回忆方才两条黑蛇转动眼珠动作的贺琪,现在的想法只有一个——
充当把手的衔尾蛇,是否和方才充当门卫的一样,其实都是「活着」的?
蛇怎么可能会「转动」眼球!它们的生物特性本就不允许。
但是……
如果两条蛇并不是「蛇」,而是「衔尾蛇」……
那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贺琪挠了挠毛刺刺的后脑发丝,确认了自己手机上视频的确把刚才那惊鸿一瞥录了下来,虽然看着有点糊,但录下来了就行。
他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因为其他人也在兴奋地用手机扫着周围,而贺琪则不动声色的将身边的人匆匆照进自己的手机里。
他没有刻意去照那群官方的人,只是在照其他景色时,手机偏斜一点,让他们悄悄的在角落进去一些,除此之外,绝不多做什么。
其他人几乎在发现身边变换了样子之后便惊呼出声了,几个年轻男女眼尖地瞧见了什么,兴奋的低声喊道:
“快看!那是卢浮宫被盗窃的「沉思者」!”
“那副画不是之前说被富豪阿伯特收藏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赝品?”
“达芬奇和毕加索的画像挂在那边的墙上,但是数量太少了吧?”
“等等,那边,为什么有一个圣母玛利亚雕像?”
伴随着那些有点兴奋,有点惊恐,又有点不知所措的声音,众人也终于看清了这里的一切。
纯黑色,金色,以及深红色便是此处的基调,一道道半弧形的展览台上展示着各种收藏品,没有玻璃阻挡,没有甜美的介绍人员欢迎。
官方的人互相换了眼神,他们已经将其拍摄入内,目前能够确定的是,虽然少了一些被盗窃的东西,但他们现在看到的,全部都是失窃了的物品!
果然,那些「超凡窃贼」的背后是这个「收藏馆」!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抢走了别人的东西再自己展览出去?
——这是嘲讽、胁迫,还是鄙夷、自大?
“……不,或许都不是。”一个民俗学家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喃喃自语,“我们不能用我们的想法来看待别人,也许……「奇妙收藏馆」的主人,只是想获得收藏,然后开门而已。”
知晓内情的人表情都显露出几分沉重。
这些精英们想得更深更远,只从这一个举动来看,他们宁可是收藏馆的主人在向人类示威,这代表着对方是能够被挑动情绪,做出某些不理智的事情的,是可以被煽动的。
但如果真的如民俗学家所说,只是单纯的「拿过来」、「展示出去」……
就代表着他们必须完全推翻所有正常人的逻辑,而是全新的,彻底的,用某些看待能逻辑自洽,有一套自己世界观和规矩的、高智商精神疯子反社会一样的方式,去看待和构建这位掌握着「超凡力量」的神秘存在的想法了。
——这是最差的预想。
“天呐,它们看上去像真的一样……”
金发碧眼的年轻女性和朋友凑近了去看上面的画像,有点难以分辨真假。
没有了玻璃和隔离,她下意识想要伸手触摸这幅画,而在她的手指触及画像之时,她整个人呆愣了一瞬,接着像触电一般猛然缩回手去。
“天呐,天呐,天呐!”
年轻女性小声尖叫颤抖着,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脸上是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神色。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梦吗?天呐……我,我看见了什么?”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下,而后因疼痛打哦抽一口冷气,才如梦初醒的喃喃着。
“是真的……不是梦……”
官方的人注意到了女性的行为。
他们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女人触摸了画像,而后又对她的表现感到惊讶与欣喜——
惊讶女人摸了画像之后竟然毫发无损,欣喜他们或许能从这个愚蠢又毫无警惕心的女人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作为参考信息。
一个英俊高大的士兵主动开口问道:“您好,小姐,您是触电了吗?感到不舒服吗?”
“什么?触电?当然不!”女人立刻反驳,“我只是,只是……太吃惊了,你们不会相信我看见了什么的,那感觉……无法形容!”
刚才还神色震撼的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红晕,她大口喘着气,按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要压住内心的激动澎湃一般,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你真的没事吗,凯丽?”旁边的朋友有些担忧,“你确定你很好?”
“我确定,我确定,我好极了!玛尔达!”凯丽小声尖叫着,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玛尔达,你真该和我一样,好好看看!”
凯丽不顾玛尔达的错愕,拽着她的手径直按在了画像上。
玛尔达微微一怔,接着——
简直如同场景再现一般,她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倒退几步,跌坐在地,瞠目结舌地望向那副画,仿佛平淡无奇的画作变成了吃人的恶魔。
“我的上帝……”
“怎么样,玛尔达,你看见了吗?是不是很神奇!”凯丽握紧了玛尔达的手,笑容满面。
玛尔达神色惶恐,脸颊苍白,她猛地甩开了凯丽的手:“这是上帝不允许的,这,这简直是恶魔才能做到的事情!是亵渎、是异端!你被它迷惑了心灵,你该醒一醒了!”
女人哆哆嗦嗦地将手伸进自己的包里。
“必须、必须把它毁掉!”
她抽出了一把裁纸刀,快速从地上爬起来,神色惊恐,但却毫不犹豫地,朝画纸上猛然刺去!
“啊!不要!”凯丽尖叫起来。
贺琪眉头一皱,下意识朝玛尔达处跑去。
“疯女人。”拿波让冷眼旁观,毫不在意。
“等等,别这样!”那些官方的人神色大惊,一个士兵对准玛尔达抬起了枪口。
——就在此刻。
刀刃即将触碰画纸,撕裂那艺术的洁净之时,一个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细微的电流一般在周身流窜,几乎在听闻这声叹息的一瞬间,贺琪便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坐在轮椅上的阿伯特转动眼珠,刚才窃窃私语的人们停止交谈,士兵放下了手中上了膛的枪,凯丽一下子闭紧了嘴……
玛尔达握着刀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了,却并非是被外界的力量制止,而是她内心深处,忽然涌出了「不可以毁掉它」的念头,深深地刻进脑海中。
握着裁纸刀的虔诚的上帝信徒,慢慢转过身,朝叹息发出的声源处望去。
一个黑裙长发的女人正静静站在角落。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又好像她一开始就安静地存在着,只是没有被旁人发现。但在她叹息的一瞬间,每个人都发现了她。
女人白皙而温软的面孔正是白种人的特征,但却有着细腻又婉约的五官轮廓,黑发披散在脊背上,美丽又温柔的面孔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笑容中蕴含着的情绪,仿佛是忧愁,又像是鼓励;有时从中看出了悲伤,但下一刻又认为那也许是快乐。
官方的人心神震动,他们是如此熟悉这个女人,但大部分人却是第一次正面与这位「超凡窃贼」目光接触,他们的内心深处涌出一阵久违的感动与宁静,像注入了清泉的山洞。
原先山洞干涸枯萎,而现在,他们望着女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滋润了心海。
方才刻意引.诱凯丽说出画像情况的英俊士兵嘴唇颤抖,他感到自己的咽喉和舌头仿佛不受控制,没有任何人能在黑裙女人的面前吐露粗鄙之语,哪怕一个下一刻就会饿死的毫无廉耻心的卑贱乞丐,在她面前也会彬彬有礼的垂下头颅。
不知是谁发出了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干涩声音:
“……「神秘女士」。”
在一片充满了震撼与敬意的无声的沉默中,「神秘女士」,那位面容温柔美丽,笑容迷人神秘的黑裙女人用清澈的目光凝视着众人。
她缓缓迈步,走向了呆立着的玛尔达。
女人伸出手掌,白皙细腻,犹如玉石的完美无瑕的手牵住了玛尔达的手,而方才还神色略显疯癫的玛尔达此刻像个乖巧的孩子,一手抓着刀,一手却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向了一尊圣母玛利亚雕塑。
“这并非是恶魔的造物,”女人用优美空灵的声音道,她纤长的睫毛下一双宽容而慈爱的眼眸凝望着玛尔达,“你该「看看」它。”
女人握着玛尔达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了雕塑上。
“——!!”
一瞬间,女人抽回了手。
她呆呆地望了好一会儿雕塑,又回头看向女人,手中的裁纸刀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声音。
“……吾主啊。”
玛尔达的眼中蓄满泪水,摇摇欲坠,而她在开口的一瞬间,眼泪便如雨般落下。
她扑进了「神秘女士」的怀里,像女儿扑入了母亲的怀中,因喜悦到极致而落泪,因快乐到极致而痛哭。
“感谢您……感谢您让我目睹……您的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