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家乡,与一切告别。)
文静注视着游戏面板中的“扭转度”一栏。
之前时不时上涨几点,一般时间都平静无波仿佛尸体心电图的数字,在00:00之后全人类记忆回归的那一刻,如同磕了兴奋药剂一般猛然上窜。
70%、75%、89%、94%……
一直攀延到100%,升无可升的数字才意犹未尽地停止。随即,一个任务面板骤然弹出,彰显存在感:
「连环任务:【隐秘的号角】(已完成)」
「任务描述:玩家通过以【超凡能力】为切入点,扭转本世界基准。系统因此对后续方式进行调整。通过一个个无法以科学描绘的人物,一件件匪夷所思的非常识事件,从而真正地操纵世界,掌控文明吧!首先,你需要从证实你曾经说过的组织——【热情】、【霍格沃茨】、【SPW基金会】开始。」
一个个画面从屏幕中闪过,宛若过场动画一般表现着属于玩家的功绩。
艾特利。
作为黑.手.党的替身使者高高在上,占据着国家的黑暗面,甚至替代了政府在民众心中权威的地位。
每一个孩子都以加入黑.手.党为荣;每一个警察都对黑.手.党相关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一个受到伤害的人都本能去寻求黑.手.党的帮助,让自己获得公正的补偿。
——这庞大如阴影般的黑.手.党,被人们成为「热情」。
萨维托斯。
青少年们在高耸巍峨的城堡之中欢快谈笑。
他们手持魔杖,挥洒魔法;他们以草药与魔力糅合凝聚,创造一瓶瓶富有不可思议力量的魔药;他们钻研学术,努力创新,从历史的罅隙之中探求更高深的超凡,用实践撰写成崭新的咒语与秘术,记载在书籍之上流传后世,令魔力的根源深邃而长久。
三百年的繁衍生息,各个种族在大陆上活跃,每个人都习惯了身边的异族,并将之当作习以为常的事情。
大海中的鲛人撕裂数吨鲸鱼吞噬血肉,弹出睡眠引吭高歌,歌声清越悠长;天空中的狮鹫与鹰身女妖长嚎,令雄鹰也战战兢兢;马人凝望星空中繁星的轨迹,弯弓搭箭对峙凶恶的狼人;月亮之下,吸血鬼悄然出没,双眼猩红如宝石,身边的巨狼喘息着呲开獠牙,兽瞳之中却有冷静的人性……
——这繁衍生息,与蓝星截然不同但文明之光熠熠生辉的魔法世界,被称为影子星球,魔法与幻梦之境;而它的拥有者,正是一手创立了「霍格沃茨」的永恒不灭、全知全能之神,祂的信徒掮客将主的荣光播撒于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樱岛。
绣着恶鬼的鲜艳旗帜从大街小巷一路挂在了政府大门前,看似彬彬有礼西装革履的政客,随时可以脱了上衣露出光.裸的膀子,展现胸口与后背栩栩如生的刺绣,以作为强大而不可抵抗的组织者为荣。
学校里的霸凌现象,因组织的强势介入与少男少女们各自拥有的力量而变得罕见;班级上的从众表现,也逐渐转化为对强大力量的期待与向往;哪怕不必念诵着“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现代的樱岛人也从此发生了改变。
——这勾结政府机关,插手所有强大资本,却又无所顾忌的恶鬼旗帜的组织,名为「SPW基金会」樱岛分部。
「任务奖励:???任务惩罚:???」
「备注:这是一场豪赌,也是一个禁忌的游戏。」
任务惩罚一栏逐渐淡化消失,任务奖励一栏的问号则被抹去阴翳,变成了:「一封邀请函」。
文静稍显惊讶,意念一动,翻开邀请函。
细小的字体化作一个特效翻云滚月的金色信封样玩意,封面翻开,一行行行云流水的字体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瞬间,文静挑起眉梢——她骤然起身前往卧室,拽开抽屉翻出她刚刚抵达这个世界时获得的信封,回到沙发上竖起纸张,目光在纸页与屏幕中扫视。
两封信件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尊敬的玩家:文静」
「你已获得[银河有限公司]的工作邀请,请于玩家等级满级之后前往公司面试,签订工作合同。您已获得[地球069]的往返票,该地址为玩家的出生地,可随时回归。」
「恭候您的大驾光临。——银河有限公司老板·银龙留。」
……她可以回家了?
一瞬间,文静心中激起波涛骇浪。她呼吸急促,双眼瞪大,手掌不自觉握紧,指尖拿着的一根叉子瞬间被捏成一团铁片。
一时之间,她竟然有点近乡情怯。
在蓝星度过了三年,文静心中父母亲朋的身影不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加清晰。
她仿佛异国的游子,在不能归乡的每个日夜都举头望明月。
终于……能回家了。
心中仿佛尘埃落定,文静长长地出了口气。
她在原地呆愣片刻,做足了心理准备,压抑着不断上涌沸腾的喜悦,从屏幕中拉出了玩家面板,将海量经验灌入等级,一口气升至最高十级。
——这一刻,蓝星在她的眼中,化作了透明的姿态。
文静的视野突然变得无比广阔与高昂,她感到自己的吐息推动了行星的轨迹,眼睫的颤抖又将死星击碎,化作一场大雨般的陨石,仅仅是「凝视」便有非同一般的力量,有如实质般穿透了厚重的地幔,窥见红宝石般闪耀的地核。
神一般的力量……
文静再次睁开眼时,她依然站在自己家别墅的地面上。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周菁玉成神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吗?果然令人心醉神迷,难以抗拒。
她的人性依然在,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部分,她也并不为此感到困难或不自然,无论什么外表,她的实质已经翻天覆地地改变了。
在没有升级到这个程度时,文静总觉得自己对成为另一种更高级的生命存在一丝恐惧,但等真的抵达了远方的风景,似乎又觉得轻而易举,没什么大不了。
“已经到了回去的时候了。”文静对自己说。
她再次凝视游戏机时,已经可以从外在看透内里,那是一团团牵连的丝线,微微发着光,从她的胸口一直延伸出去,抵达蓝星的四面八方。
从窗外看去,漆黑的夜色被光线照亮如白昼,每一个人类都被牵扯着,像是无数木偶泥胎,又仿佛这里只是独属于文静的游乐园。
文静终于明白了,「游戏机」不是别人赠予她的礼物,而是从一开始就属于她自己的某种「天赋」。
有的人擅长绘画,对色感具有独特的敏锐,笔下化作绚烂的艺术品流芳百世。
有的人擅长音乐,几个曲调就能谱成一首绝曲,用声音震撼异国与未来之人。
而文静,她的天赋就在这里——潜意识中,她不想出头冒尖,于是有了玩家角色;同时,她的野心和凶恶又像猛虎般咆哮,因此,掌控世界的游戏从此只需敲敲键盘,动动鼠标即可拥有;不用很麻烦很累就能拯救世界,更适合懒鬼与宅女的一款救世方法。
“银河有限公司……等回家之后,就去看看吧。”文静有点出神的想着。
她终于握住了那张返回票。
眼前繁花般扭曲的时空不断卷动着,仿佛一股股清澈的水流。
只是过了一瞬间,她便躺在了一张单人床上。
床单是初中时亲自挑选的卡通狗,枕套上绣着几个可爱的骷髅头,台灯上的猫咪装饰依然笑眯眯的抬着头,桌面上的书本页角翻卷,二手笔记本电脑用胶带粘住了不太灵活的转扭。
文静一瞬间有些愣怔,她如梦初醒般从床上下去,脑海中不由地勾勒出一幅画面:
厨房里的奶奶正在做她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妈妈在用玩具逗弄小狗,不时发出笑声,刚刚遛狗回来的爸爸顺手买了明天的早点,里面有一个包装精致也最贵的酸奶蛋糕是属于文静的那份。
“宝贝,吃饭了,快出来吃饭——”妈妈在喊她。
“你怎么还叫她宝贝?这么大了,不能再叫了。”爸爸表示了不赞同。
“叫习惯了。”妈妈轻咳一声。
“太肉麻了,以后不能叫了。”爸爸叮嘱她,妈妈点头。
文静打开门,从卧室走出来,闻见了喷香的饭菜味道,是红烧肉和凉拌豆角……茶几上还放着果盘,里面的果子只有两三个,外皮又红又光滑,显然是特地留给她吃的。
文静突然有点鼻酸。
她深吸一口气,猛扑……还是克制了力气的,不然可能会把家人的肋骨抱断——温柔地抱住了爸爸妈妈,又贴在奶奶后背上看她盛饭,腻歪得奶奶催她赶快收拾餐具。
“宝贝,帮我拿个蒜。”爸爸顺口道。
妈妈双手抱胸,努着嘴挑起眉梢,盯着爸爸看,似乎在说“怎么你也叫宝贝了,不是肉麻么?”爸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低头炫饭。
“嘿嘿,我也爱你们——”文静贴过去狠狠地吸了爸妈,又把腿边蹲坐一脸期待嘤嘤叫的小狗从头撸到尾巴,拎起筷子,开始吃饭。
拯救世界的勇者,放下剑与盾,回到家里时,依然会洗掉身上的血污,投入家人的怀抱。
——这就是,她拯救世界的根源。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过去了五十年。
文静坐在床边,她的面容已经衰老,鬓角也多了许多银发,轻轻握着母亲青筋暴突的枯瘦的手,默默垂泪。
她的身后,是同样一脸关切的「丈夫」,与抛下工作急匆匆赶来看顾的人到中年的「女儿」。
在家人的环抱之中,母亲朝文静微笑。
“下辈子,我们还要做母女,好不好?别太伤心,忘了我吧。坟墓别买太贵的,不值得花那个钱。不要土葬,直接火化,省地方……”
最后,年迈的老人幸福地说:“能看你快乐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文静注视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床铺上的尸体化作一捧灰烬,落在文静的掌心。她将骨灰捏成一颗熠熠生辉的钻石,按进金属圈,挂在右耳上。
文静的耳垂上,挂着三枚钻石,分别是她的奶奶、父亲、母亲。
衰老的面容如同时光倒流一般恢复了年轻,文静站起身,双眼如深渊般幽静。她的「丈夫」与「女儿」逐渐失去了活力与灵动,干瘪成两张泛黄的剪纸,被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抛弃。
这五十年里,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工作。
父母希望她结婚,是希望她有个依靠。她知道这世界上只能靠自己,如果没有超凡的力量,她肯定会一辈子单身,但是既然有了,那么剪两张纸当做自己的「丈夫」与「孩子」,毫无疑问,会让思维陈旧的父母更加放心。
父母从未想过,那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工作不错,性格也好的「女婿」,只有需要见到他们时才会出现;也同样不知道那个成绩优异、聪明懂事、乖巧可爱的「孙女」,在他们来之后除了必要的招呼,都装作学习忙消失。
这就足够了,她已经完成了她的心愿。
现在,父母一直陪伴着她了。
文静微笑起来,泪水与淡淡的悲伤让她愈发清醒。此刻,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
文静打开了邀请函,进入了五十年前邀请过自己,现在这个邀请也依然有效的,崭新的世界——
银河有限公司。
也许……未来的某天,她也会继续干自己的老本行,拯救世界呢?
不过那时候,恐怕也只是出于兴趣而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