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这一路上, 刚开始满满都是新鲜感,等天数待够了, 披萨也吃腻了,大家就开始怀念海城的饭食了。
“给我来碗三鲜面也行啊,天天用这叉子吃这个面,皮都吃皱了。”
吃不惯饭也就罢了,这饭的味道还贵得吓人,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行人把盘子吃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有一碗青菜豆腐汤就好了,里面丢点榨菜丝,我能喝到饱。”
别说是施家望潘荣华这些上了年纪的领导, 林叙他们几个年轻人也吃不惯,嫌热那亚的饭不如海城的清淡。
“我都不嫌食堂难吃了。”陈辽道,“一想到还要坐那么久的飞机, 我头都大了。”
徐军杨拍拍他的肩膀:“想想你的相机。”
“陈辽, 等回去了, 把你相机借我们用用啊。”
陈辽可宝贝他的新相机了,除了林叙和徐军杨,其他人他都不让碰,为了多省点钱, 他特意在热那亚当地买了胶卷,打算回国之后仔细拍拍景和人。
不过相机还没回国呢,已经有不少人约了他帮忙拍婚纱照,陈辽性子虽傲气了些, 对这些小事, 他还是肯帮忙的。
上飞机之前,施家望、潘荣华和销售科的科长一起盘点了这次外出的收获。
巴拿马型散货船客商们订了两艘, 还有一艘来自联邦德国的冷风集装箱船订单——这是展台撤销之前,南江厂和对方签下的订单。
眼下南江厂的造船实力一年强过一年,除了承接吨级越来越大的货轮之外,也在尝试不同类型的船舶生产。
施家望他们几位厂领导心里都有一个明确的数据,比如一年当中,南江厂能承接多少订单,造船量要达到什么标准,这几年的民用船的数据一年强过一年,不仅要强在数量上,也要强在质量上。
销售科科长丁宇计算得飞快:“货船和集装箱船的订单都先付了定金,螺母的订货总数超过了50万个。”
施家望和潘荣华两人互看了一眼:“这螺母的订单,后期恐怕还有得涨。”
“50万就是400万美元,利润的话,就有300多万美元?”
“按现在这个订单量计算的话,生产成本恐怕还得再降。”潘荣华越算越惊讶,“老施,我上了一辈子班,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一艘船的利润确实不低,可船厂有生产成本,要给工人发工资,一艘船从设计到下水动辄几年,就算生产效率一再提升,至少也要花两年的时间。
相比造船,卖螺母这笔钱来得太轻易了。
“那是因为林叙愿意把这笔利润交给咱们厂。”施家望和潘荣华商量了一下,“等咱们都厂里,就请厂长出来开个会,把钱给林叙发了吧。”
“你怎么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潘荣华看向施家望,“你记得咱们展台前面那个日子国人不?”
“当然记得了。”
这几天,华国的展台前客户并不多,只要接触过的,施家望大半都有印象。
那个日子国人傲气又刻薄,施家望对他印象很深刻。
“你知道那个人走之后,林叙说了什么吗?”
这施家望就不清楚了。
“他说,咱们总有一天要从全品类上攻克日子国人的垄断,让他们把现在的傲慢全收起来。”潘荣华笑道,“年轻人有这个心,我们总不能拖他们后腿吧?”
施家望用力点了点头。
蛰伏和隐忍只是暂时的,终有一日,他们要战胜一个个竞争对手,将自己的产品卖到全球去。
……
转机又转机,一行人到达海城的时候,已经蔫得像颗菜了。
林叙上飞机前和徐军杨他们约了一起吃好吃的,一下飞机,他只想立刻奔向自己的床。
另外两人显然和他是同一种想法,下车之后,几人连招呼都不打,回家睡了个昏天黑地。
员工们各回各家倒时差去了,带队的厂领导和同去热那亚的几位科长却没有闲着,回厂之后就开始总结此次热那亚之行的见证与收获。
这是南江厂出国参加展会以来接到订单最多的一次,程安民相当高兴。
总结会上,施家望和潘荣华两人提了不少次林叙的名字。
林叙找人生产螺母的时候,厂里不少人都没当回事,觉得他是在瞎折腾、吹牛,不过因为螺母本身不值钱,林叙又靠自己结下的善缘找到了生产的工厂,那他爱折腾就折腾吧,别耽误了厂里的事就行。
但现在,螺母实打实地创造了几百万美元的外汇,再多点订单的话,划算成RM币,那就是一千万了。
到这时候,那些原先不在意这块利润的人就强调了,这么大的一块利润,就交给霍县的小工厂生产?
不该换家工厂吗?
还有人觉得,厂里给林叙的分成也没必要了,林叙是南江厂培养出来的人才,他的劳动成果也该归南江厂所有。
程安民性格一向温和,听到这些言语却难得发了火:“这事放你们自己身上,你们能同意?不就是看人家林叙年轻吗?”
“你们谁能把这个螺母造出来tຊ,分成我按给林叙的给你们,谁先给我整个几百万外汇看看?”
程安民这通火发完,会议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该给的就给,在这件事上,咱们厂没有付出太多生产成本。”程安民道,“林叙是人才,对待这样的人才,我们必须要留住。”
程安民内心有许多感慨:“这件事给我的震撼很大,一直以来,我们以造大船为目标,现在想想,我们两手都要抓,既要造大船,造船当中的一些小细节也不能忽视。”
生产螺母不是南江厂的主业,属于船舶制造中容易被忽视的部分,螺母样品被带到热那亚的时候,厂里的重点根本不在那些螺母上,可偏偏就是螺母出了彩。
会议之后,程安民把施家望和潘荣华留下来,问两人:“我在考虑,咱们南江厂要不要找几家螺母生产厂家合作,研发出一些用于高端船舶和飞行机械的螺母?一直被人卡脖子也不是好事。”
程安民觉得,既然他们南江厂的螺母能在海外接到几笔订单,说明螺母的消费市场还是比较广阔的,尤其是这一品类的高端产品。
……
程安民这个厂长发了话,又有厂领导开会决定,给林叙的那笔分成款发得飞快。
林叙从没接触过这么大一笔钱,但他仔细一想,眼下海城房产还没能自由买卖,他有这么一笔钱也不知该花到哪儿去。
至于后世常见的其他消费,眼下甚至都没有发展起来,林叙没琢磨太久,把自己手头的钱寄了一部分给外公外婆和小舅,还有大半部分钱,他想了想,以自己的名义汇给了交大船舶系。
……
进入80年代以后,交大船舶系发展得相当迅速,上级部门和学校的拨款都不算少,不过学校的经费永远只嫌少不嫌多,就算上面拨了一大笔经费过来,各处分分也就花得差不多了。
这天,陈明峰还在办公室准备教案,忽然收到了一条通知,说是有人给他们船舶系汇了一大笔款项。
陈明峰站起身,去了行政那边领汇款单。
船舶系时不时会不会收到来自校友的汇款,50年代的毕业生、建国前的毕业生……各处毕业生分散在天南海北,也有在海外成家立业的,陈明峰也没有多想,结果去领了汇款单,他发现汇款人是来自南江造船厂的林叙。
陈明峰把眼镜摘下来,盯着汇款单看了老半天。
50年代毕业的老校友他或许不认识,可林叙这一批毕业没几年的他是个个都认识。
77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毕业生,也是他这个系主任带的第一届高考生,这群孩子分在哪里陈明峰都很清楚,系里和船舶系统下属的其他单位开会或者做活动的时候,陈明峰都会关心关心这批孩子的去向。
陈明峰思索片刻,先拨通了顾大成的电话。
南江厂有不少他的熟人,毕竟都是交大出身,程安民这个厂长的电话他先不打,厂长事务繁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陈明峰也担心林叙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怎么一下子汇来这么多钱?
万一他哪里说得不对劲,让程安民更生气,林叙的处境只怕会更糟糕。
顾大成接了电话:“我就知道你是为林叙来的,放心吧,他没犯错。”
陈明峰这人相当护犊子,林叙刚分到南江厂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明明他不是林叙的指导老师,他话里话外都是一副要他把林叙照顾好的意思。
顾大成忍不住想,难道他不是林叙的师兄吗?
他们南江厂地盘大,人多,人事关系处理起来确实要比小厂子复杂一些,但他顾大成好歹是林叙的师兄,多少也会照顾他一些。
“他到哪儿有那么多钱?他现在工资才多少?”
知道林叙没犯错,陈明峰稍稍安下心来,不过他还是追着顾大成问了几句。
顾大成于是把林叙研究螺母、给南江厂挣了一笔外汇的消息透露给了他。
“什么螺母?改天给我带两个研究研究,我们上课能用到。”
顾大成:“……行。”
以他对陈明峰的了解,对方要螺母是假,借着螺母的机会猛吹他的学生才是真。
“他自己拿了分成就行,干嘛汇给学校?”陈明峰叹了口气,“我等会给他打个电话,得好好说说他。”
陈明峰一副要教训人的语气,可听在顾大成耳朵里,他分明对林叙这个学生满意得不行。
陈明峰平时会关心学生的动态,但他基本不主动联系学生,毕竟他是老师,和学生之间年龄相差太大,担心学生会有心理压力,不过这一回,电话刚打通,陈明峰就忍不住多嘱咐了林叙两句。
陈明峰一是关心林叙在南江厂这边做出的成绩,第二则是告诉林叙,他没必要给船舶系汇这么多钱。
船舶系的发展确实烧钱,可林叙自家条件也只是一般,外公外婆要养老,他有改善自家生活的机会,没必要把钱都给船舶系。
相比其他院系,船舶系分来的资源在整个交大都算不错。
虽然他内心确实很感动。
为林叙的优秀,也为林叙毕业之后依旧惦记着系里这件事。
作为老师,他骄傲于自己有这么出色的学生。
这个年代不少人都有奉献意识,但陈明峰觉得,作为年轻人,林叙为造船行业做出贡献已经是在回报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