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通110的电话,明霁开口道:“你好,报案。”
“昨晚大概10点到11点之间,在扶光山的盘山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明霁压着声音说话,嗓音低哑得像是含了一把沙,“刹车失灵,撞上了栅栏,冲出了公路,然后发生了爆炸。我怀疑是人为,昨晚的雨很大,山火应该是没烧起来的,不知道车辆烧成什么样子了,辛苦你们出警调查一下。”
“好的了解。”电话那端的警察询问道,“打这个电话和您联系吗,请问您的名字是?”
“明霁。我现在锦溪医院,住院部七楼1208床。”
明霁挂断电话,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又输入一串数字,按下拨通。
电话接通,明霁言简意赅:“商榷,我是明霁。”
商榷是明霁父亲资助过的学生,毕业后就进入了万彩集团工作。
明霁进入集团后,商榷就一直在他身边帮他,无论是解决问题还是应酬和交际,商榷都游刃有余,明霁也足够信任他。
他交代道:“我需要新的电脑、手机和一些住院的用品,送到锦溪医院住院部七楼1208床。”
此时电话那端的商榷刚刚起床洗漱完,他正准备给自己和妻子煮早餐,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电话,商榷还在想是谁,一接通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就熟悉得叫他瞬间打起了十分精神。
“你受伤了在医院?伤得严重吗?我现在就去办。”商榷拧着眉头关好家里的电源,回房间和妻子交代了两句,然后拿上公文包往外走。
明霁说:“放心,不算严重。就是补办电话卡有点麻烦,身份证件在万彩栖云的保险柜里,你和万殊去拿,他知道密码。”
万殊和明霁从小学、初中到大学,都是同学。
毕业工作,万殊又跟着他进了万彩,说这个名字一听就旺自己。现在万殊在项目部做副经理,他们是多年的知己好友,也是一同并肩作战的工作伙伴。
明霁心里思忖着自己的车祸和度假山庄的人大概也些关系,要细查,如果查出问题来,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万殊调过去,升到经理的位置。
万殊一直说在总部太忙了,想去项目上,能轻松一些。
只是这场车祸到底和度假山庄的项目经理有没有关系,还需要细查。
明霁垂眸,掩下眼里的凌厉神色:“查一查我那辆迈巴赫,昨晚我在扶光山的盘山公路出了车祸,后续的调查处理你来跟进。”
“还有,找两家媒体,把我车祸的事透出去,让公关部也发通知,把我的车祸伤情写得严重点,就说我至今重伤昏迷未醒。”
车祸的事绝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商场如战场,明枪打不过,就放暗箭。他应该重伤,最好是像他父亲一样意外身亡,或者变成植物人、半身不遂也好,只有这样,才不会挡着有些人的路。
哪有什么意外。都是人祸。
商榷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好,我明白了。”
明霁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了护士,礼貌地道了声:“谢谢,刚才的谈话内容……”
护士说:“不用谢。您放心,我们对病人的一切信息都是严格保密的。”
“医生7点会来查一次房。”她看了眼时间,低声提醒,“早餐8点开始供应,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再按呼叫铃。”
病房门合上,病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明霁这才把视线投向陪护床上睡得正熟的青年身上。何屿渡……
有时候,明霁也会感慨命运和缘分的奇妙。
就像何屿渡转学后,他们又因为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再见。
还有年前他去度假山庄住了几天,又正巧碰上何屿渡和朋友也在山庄玩。
那天他只是远远看到了眉眼觉得熟悉的人,观察了许久,又有些不确定,所以才去看了何屿渡的资料求证。
VIP的客户资料很详细,他的记性也很好,过目不忘。
无论是何屿渡的地址、电话还是出生年月,他都能背下来。
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昨晚失去意识前那恍惚的一眼,他还在想何屿渡会不会让人把他扔出去。
毕竟当年在比赛后的合照环节,他去跟何屿渡打招呼,何屿渡都是装作不认识他的。
又过了这么多年,何屿渡大概是真不认识他了。
其实当时车辆出事的地方正处在半山,明霁往山上走和往山下走都差不多。但他不信任度假山庄的人了,他宁可向何屿渡求助。
明霁觉得,高中时就会给希望小学捐款的少年,不会是见死不救的人。
望着青年露出的毛茸茸的头顶,明霁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何屿渡心善得很。
不仅送他来医院治疗,还守了他一夜。
何屿渡,认出他了吧?
明霁这会儿被身上的痛感搅得毫无睡意,思绪清明。他心想,何屿渡也可能没认出来他来。
他昨晚那副狼狈落魄的模样,认不出来也好。
明霁开始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医生来查房,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然后温声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
明霁看了一眼还在睡的何屿渡,突然开口问道:“他昨晚守我到很晚吗?”
“你做完检查,处理完身上的伤,办好住院,已经是4点多了。”医生看他现在精神不错,也没有再发烧,想来是人年轻,身体底子好,所以恢复得比较快。
他又叮嘱道:“你需要好好休息,记得饭后要吃药。还有,打了石膏的手和腿千万别再乱动,要是复查恢复得不好,就得动手术打钢钉了。”
明霁点点头,记下了。
早餐是护士送来的,清淡的鸡汤馄饨,煮得很香,送来的两碗明霁吃了一碗,另一碗放在床头,放到冷了,何屿渡都没醒。
这睡眠质量,让明霁有些羡慕。
他很多年都没睡过安稳觉了。
从他意外地听到二叔和二婶的谈话,知道父亲的过世不是意外,而是二叔蓄意买通工人闹事,把父亲从工地楼上推了下去以后,他一睡着,就经常会陷入梦魇。
有时候是梦到父亲满脸血泪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替他报仇。
有时候是他变成了父亲,被工人从楼上推下、坠落……
有时候又是明棠,把小狗的眼睛挖出来装在礼物盒子里,送给他,还笑嘻嘻地说:“哥哥,小狗的眼睛好漂亮,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还有的时候是明峰和单青黛,指责他为什么不让着明棠,为什么因为一点小打小闹就和弟弟动手……为什么。
明霁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血脉相连的亲人,会心狠手辣到害死自己的亲哥哥。
为什么明棠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做什么都是错。
但他又比谁都清楚答案。
因为权力和财富。
因为明棠有父母疼爱,有人兜底。
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靠自己。……
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在耳边似有若无地响起,何屿渡习惯性地把自己的玩偶往怀里捞,却捞了个空。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没看到自己的小羊,看到了乌泱泱的人头。
1、2、3、4、5……好多人。
何屿渡闭了闭眼,又睁开,这才想起自己在医院。
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景——他捡到了受伤的明霁,把明霁送来了医院,然后就让秦戈先回去了,自己在医院陪床。
何屿渡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十点多了。难怪觉得饿。
还觉得肩膀和脖子酸痛,这医院的病床睡起来,实在不太舒服。
几个警察刚好做完了笔录,起身道别离开。
而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仍旧在沙发上坐着,一个看着年纪要大些,人很瘦,戴一副金色细边框眼镜,气质看起来很是成熟稳重。
另一个面容英朗,西装外套没扣,衬衣领口也解开了两颗扣子,坐姿随意又闲散,还直勾勾地盯着何屿渡看,眼神里的打量毫不掩饰。
何屿渡看向明霁。
他的余光注意到病房里多了许多东西,最显眼的是一张轮椅,还有放在病床桌上的电脑。
昨晚还高烧不退,打着石膏昏迷不醒的男人,这会儿握着鼠标,神情专注,似乎在看什么资料处理工作。他抬眼看来,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折出电脑屏幕的亮光,比日光还要明亮。
“不烧了?”何屿渡不紧不慢地起身下床。
“嗯。”
何屿渡问:“脑震荡也没事?”
“没事。”
何屿渡站在他眼前,微微俯身:“认得我吗?”
明霁看着他,那双眼睛黑亮幽深,像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倒映着的晃动的月光:“何屿渡。”
原来认出他了。
何屿渡笑了笑:“还认得啊。”
“你不也认出我了。”明霁看着他,视线从他的眉眼,落到他的唇瓣上。
上面有几个深红的印子,像是一颗颗红色的星子,散落在唇上。
他说:“你没怎么变。”
明霁笑着道:“你也没怎么变。”好久不见。
但他们,似乎都没怎么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