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屿渡心跳剧烈,想起应无澜还在车上,伸手抵住明霁的肩膀。
他红着脸往前排看,应无澜被座椅挡得严严实实的,应该没有看到他们在后排做什么。
他松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奶茶,然后瞪了明霁一眼。
明霁眸色变得深邃起来,他开口叫了应无澜一声:“喝奶茶,另一杯是你的。”
应无澜从极速掠过的风景里回过神来,车速很快,他的心跳也很快。他拿起手边的奶茶,拆了包装,小心翼翼地把吸管插进去,怕洒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一股从未尝过的甜味一点点的顺着舌尖往口腔里蔓延。不是他曾经吃过的一些糖果的甜,是一种淡淡的混合着果香和奶茶香的浓郁醇厚的甜,强烈地震撼了他的味蕾,让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好甜,冰冰凉凉的甜。
他垂眸看向奶茶杯子上贴的标签。妃子笑芝芝。
漂亮的高楼大厦,整洁宽阔的街道,枝繁叶茂的道旁树,还有好喝的奶茶。
可惜,奶奶没能看到,也没能喝到。
车开到扶光山下,减速驶进何家的庄园,停稳。
下了车,应无澜便闻到了一股草木的清芳。
这是他最熟悉的气味。
但他看到不远处造型奇特的假山,假山旁高大挺拔的树,假山下的荷池曲径,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整个人都有些发怔。
他觉得自己好像课本里的那只青蛙,一直待在深深的井底,抬头只能看到一方小小的蓝天。如今突然从井底跳出来,才知道他构想中的高楼大厦钢筋铁骨并不美丽,这种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小院子,才最是清雅漂亮。
何屿渡从车上下来,见应无澜在发愣,以为小孩心里胆怯,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待会儿见到我父母,你以前怎么喊,现在还怎么喊。见到我爷爷,就喊师公。”
其实何家的辈分是有些不好喊人的。
何屿渡是跟着何知望长大的,何知望既是他的爷爷,也是他的老师。何知望的那些学生,他都喊师兄师姐,按这种辈分算,他和何秉烛是一辈的。
可何秉烛又是他的父亲。
所以他们各论各的。
应无澜点点头。
连云舟和万殊也下了车来。
解扬正把何屿渡和应无澜的东西从后备箱拿出来,武春林便到了。
他带着秦戈,秦戈上前把东西接了过来。
武春林笑着问何屿渡:“少爷,这孩子就是应无澜吧?”
何屿渡点点头,让应无澜叫人:“这是管家武春林,我叫他武叔,你可以叫武爷爷。”
又指指秦戈:“这是秦戈,你叫他小秦叔叔。”
“武爷爷。”应无澜听话地叫人,“小秦叔叔。”
后备箱阖上,明霁转头跟解扬道:“你和齐崇开我的车走,停去万彩栖云,给你们放两天假,好好休息。”
解扬颔首:“好的,明总。”
“请跟我来吧。”武春林做了个请走的手势。
曲径通幽,他们一路往里走。
应无澜看到荷塘边的一棵大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棵树比土地庙前的那棵树还要大。
大树的树冠宛如一把撑开的巨大的绿色大伞,枝干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叶子挨挨挤挤,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颜色有深有浅,在荷塘边撑出一片阴凉来。
越往里走,他就越是眼花缭乱。
这哪里是一方小院,这比他们学校还要大!入眼处,有花繁叶茂的生机勃勃,有翠竹落英的雅致清幽,有鱼戏绿波的趣味盎然……处处都漂亮得他移不开眼。
穿过回廊,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四合院,何屿渡眼里露出笑意来。
“汪汪汪!”一阵欢快活泼的狗叫,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撒欢似的朝何屿渡跑来,撞上他的腿,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然后绕着明霁和他欢快地转了一圈。
“和田!”何屿渡伸出手,和田便更兴奋了,它跳起来,用鼻子来撞何屿渡的手掌,又亲热地伸出舌头来舔。
“和田长大了些。”明霁眼里也露出了笑意。
“和田,过来。”连云舟朝和田拍拍手,和田听到了,看了他一眼,却并不搭理他。
反而好奇地绕到应无澜身边,这里嗅嗅,那里嗅嗅,然后冲着他“汪”了一声,像是在跟他打招呼似的。
应无澜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他们村里也有人养狗,但都是些土狗,看家护院,只要有人路过就朝着路边一通狂吠,凶得很,叫声能从这边田埂传到那边田埂去。
应无澜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狗。
通体洁白,毛茸茸的,一双小狗眼圆圆的,黑亮亮的。两只耳朵竖起,被摸的时候还一动一动的。
“它叫和田,和田玉的和田。”
应无澜蹲了下来,手指顺着小狗的头,往它的背上摸去。
万殊看小狗不排斥应无澜的抚摸,忍不住乐了。
“你家狗认人啊,怎么对我和云舟就爱答不理的。”
“和田聪明。”何屿渡伸出食指,在他、明霁和应无澜之间画了个圈,“我们,一家人。”
连云舟不乐意了,硬在他和明霁之间挤了进去:“什么话你这是!我俩从小玩到大,我俩不是一家人?”
“多我一个也不多啊。”万殊一本正经道,“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说话间,何秉烛和席玉从客厅里出来,看到何屿渡他们在说笑,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席玉挨个叫了他们,招呼他们:“快点进来。”
武春林和秦戈去给何屿渡他们放行李,先推着行李箱提着大包小包地进了门去。
应无澜站起身,有些紧张地朝席玉笑笑:“席老师。”
“小澜。”席玉的语气更温柔了,“来,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
“我跟着去看看。”何屿渡勾着明霁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指尖,“你去见爷爷和我爸,不会紧张吧?”
尽管之前朝夕相处,明霁和何知望他们早已熟悉,但现在身份转变了,明霁心里确实有一丝紧张。
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不会。”明霁的声音平稳,神色也如常,“你去吧。”
何屿渡也觉得他不会紧张,便搭着应无澜的肩膀,跟上席玉。
他的院子东侧有两个房间,之前一个是客卧,一个是空置着的书房。说是书房不太恰当,因为这间房间以前只放着一个书架和一张书桌,陈设简单。
如今这两个房间都要迎来自己的主人,自然是要重新布置的。
席玉先推开了卧室的门。
这间房间很大很宽敞,四四方方的。一排明亮的雕花木窗,推开着,傍晚并不热烈的阳光呈现出一种橘色调,铺满了木质地板。窗外全是竹子,两侧垂着浅绿色的窗帘,床上的四件套是纯色的,浅绿色的床单,黄色的被套,搭配在一起显得格外温馨。
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盆碗莲,小小的几张碧绿的圆荷叶浮在水面上,莲花不蔓不枝,才露出尖尖的角,已经能窥见她盛开时的娇艳了。
墙上挂着一副画,何屿渡认出了是何知望的笔迹。那是一幅工笔细描的菩提寺山门图,从桐花林画到菩提寺的山门,何知望分明没去过樾山,却仍旧画得栩栩如生,让人恍惚身临其境。
应无澜看愣了,眼眶一热:“老师……”
那天的研学,他没能去,但这副菩提寺山门图,却好像弥补上了他的这份遗憾。
还有这间房间。
太漂亮、太干净,他置身其中都有种不真切感。这真的是他以后要生活的地方吗?他惶恐不安。
何屿渡问他:“喜欢吗?”
“喜欢。”
“那还不跟你席老师道谢?”
应无澜看向席玉,鞠了个躬:“谢谢您,席老师。”
“好孩子,别这么见外。”席玉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就当是你自己家。”
席玉又同何屿渡说:“其实是你爸的主意。”
“他画了一幅,但老爷子嫌他画得太过匠气,自己找了许多菩提寺的照片来看,画了三天才画完,费了许多心血。”
何屿渡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干嘛在应无澜面前揭他的短。”
席玉这是没把应无澜当外人,她笑得温温柔柔的,拉开旁边的衣柜门:“衣柜里给了你买了三套新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待会儿吃了饭,你试试。先换洗着穿,过两天让小渡带你再去买。”
“到时候文具用品也得买。”何屿渡说,“儿童节那天带你去,带你出去玩,然后再去买东西。”
他和明霁都说好了,那天的时间空出来,带应无澜去游乐园过个节,再去逛商场买东西。
“不用了……”应无澜小声说,“我都有的。”
虽然他很想要。
带他出去玩这句话带来的幸福感已经快要冲昏他的头了,再加上何屿渡还要给他买新文具,他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想接受,又不敢接受。
“不用?”何屿渡一眼就看出了他眼里的不安和惶恐,还故意逗他,“那就算了,我本来打算带你去游乐场玩,再去逛商场的。既然你不想去游乐场,那就算了。”
应无澜张了张嘴,像是只被掐住喉咙的小鸟,说不出话来。他想的。
他想去游乐场。
他从没有去过。
何屿渡敲了敲他的头:“想去就点头。”
应无澜抿了抿唇,然后点了点头。
“应无澜,想要、喜欢就说,拒绝和不喜欢也要说。以你自己的感受为先。”何屿渡微微弯下腰,平视他的眼睛,“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你是我的学生,中国有句古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说:“我是第一次做老师,可能做得不太好,所以我希望,你有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何屿渡其实不太喜欢小孩,尤其是年纪小的、不懂事的。
但应无澜已经十二岁了,他懂事、孝顺,还很聪明。在樾山长大的应无澜就如同一张白纸、一块璞玉,他会在夜里给何屿渡和明霁送姜汤来、会收了回礼第二天就巴巴地送来自己摘的覆盆子、挖的野山药,他简单又纯粹,赤子之心。
所以何屿渡才会动收他当学生的念头。
他也不需要应无澜回报他什么,因为他什么都不缺。
师生一场,他只期望应无澜从此的人生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平安顺遂,没有波澜。
当然如果应无澜争点气,能青出于蓝胜于蓝,那就更好了。
应无澜望着他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老师。”
但是还是会以何屿渡为先。要尊师重道。
老师是第一顺位。
何老师、席老师、师公还有明先生,是第二顺位。
他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