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庄严肃穆的天王殿、看过古朴的钟鼓楼,他们来到了石碑长廊。
这里陈列着的石碑记录着千年的历史。
有人正俯身在拉隔离带,听到有人声,头也不抬地道:“石碑长廊和观音殿不对外展出,游客止步。”
男人的声音很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余老师。”徐青云笑着叫了他一声,“之前长廊这边不是没有拦吗,现在长廊也要拦了?”
被叫做余老师的男人转过身来:“长廊这几天需要做检修。”
他神色淡漠地垂手而立于长廊前,黑色的中式衬衣、对襟盘扣,显得他整个人挺拔又冷峻。
他抬眼望过来,平静无波的双眸撞进一双熟悉的乌黑清澈眼眸中,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清风吹过,荡起层层涟漪。
久久不曾平息。
“余老师。”连云舟眼里先是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然后笑了起来,“给孩子们上研学课的余老师?”
徐青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替他们介绍:“这位是文物修复专家组里最年轻的一位,方才我们在天王殿门口看到的那组神兽题材的斜撑,就是他带队主持复原雕刻的。”
“余老师。”何屿渡看着他,怔愣片刻后慢慢地笑起来,这一笑,色如春晓,目如秋波,耀目极了。
“师兄,好久不见。”
余观垂眼,掩去了眼底的恍惚和复杂:“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意外的人变成了徐青云,他惊讶得声音都高了几分。
“认识。”连云舟看着余观道,“你在参加菩提寺的修缮工作?”
余观“嗯”了一声。
他素来冷漠寡言,连云舟也没觉得他的态度过于疏离冷淡,而是看向了何屿渡。
看何屿渡没什么叙旧的意思,连云舟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们是来旅游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看你还有事要忙吧?那就不打扰你了,我们再去其他殿看看。”
“何……小渡。”太久没喊过的称呼,突然开口,余观的语气不似平常那么冷淡,嗓音也压低了些,“你要不要进来看。”
虽然意外于会在这里见到何屿渡,但他心里是欣喜多过意外的。
想到前不久老师们提起的事情,余观只思忖了片刻,便拉开了隔离带:“我可以带你进去看。”
“这不好吧。”这个提议就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在何屿渡心头挠了挠,真的很吸引他,但他又有点迟疑。
余观没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你去吧,我和万殊去其他殿转转。”连云舟说,“待会儿手机联系。”
他说完就拉着万殊往另一条路走,徐青云看看何屿渡和余观,然后跟上了连云舟他们。
万殊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后知后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来:“那个余老师,他和何屿渡?”
“他叫余观,是何小渡大学时老师的儿子,也是何小渡的师兄。”连云舟顿了顿,才低声道,“他大学时追过何小渡。”
连云舟的语气颇为可惜:“我那会儿也撮合过他俩,可惜没成。”
万殊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幸好没成。
“你现在要撮合的是何屿渡和明霁。”万殊皱起眉头,“你可不能临阵倒戈。”
“你错了。”连云舟看了他一眼,“何小渡喜欢谁,我才会帮谁。”
万殊:“……不行,我得给明霁打个电话。”
何屿渡原本就是因为明霁的态度不定所以心情不好,出来旅游散心的,这时候遇到以前的追求者,要是对方趁虚而入,成功上位,那等明霁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不就晚了吗?
万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信号。心里顿时有些无奈,好像老天爷都不帮明霁似的。
“放心吧。”连云舟逗他逗够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何小渡要是喜欢余观,还有明霁什么事。都不止余观,那么多喜欢他的,追求他的,但凡他想谈,他身边还能缺人?”
“他不是谈过十个前男友吗?”
“你信他的鬼话。”连云舟笑得肩膀都抖动了起来,“他的幸运数字是十,所以他说什么都喜欢以十做单位。”
万殊问道:“那他谈过几个?”
“一个都没有。”连云舟摇摇头,“他啊,连喜欢人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万殊放下心来,他偏头看向连云舟。
阳光落在连云舟的脸上,照得他白皙的脸庞染上一层浅浅的暖色的光,他的眼睛是偏灰色的,仿佛那种被水化开后着笔宣纸上的墨色,此刻里面像是洒满了碎金般的阳光,熠熠生辉。
他知道自己对连云舟起了心思,话题既然聊到这儿了,便好奇地顺口一问。
“那你谈过几个?”
突然听到万殊这么问,连云舟眼里的笑意慢慢收敛:“问这个做什么。”
万殊见他不想说,便打住了话题:“……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连云舟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映在地上,一高一矮,靠得极近。
“三个。”连云舟突然开口道,“高中早恋谈了一个,大学谈了两个,都是我主动追的。”
下一瞬,连云舟缓缓转头,看向了他。
“你呢。”连云舟问他,“你谈过几个?”
“我没谈过。”万殊顿了顿,“但大学时有个喜欢的校友。”
“我追过他一段时间,他对我态度也很暧昧,本来以为是两情相悦……”
连云舟问:“然后呢?”
万殊沉默了一瞬:“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明霁……”
对他的暧昧不明,不过是借着和他一起,来拉近和明霁的距离,增加和明霁接触的机会。
连云舟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太难过,爱而不得,原本就是人生常态。”
“我不难过。”万殊笑了一下,“我真诚勇敢地喜欢过他,遗憾的不该是我。”
“确实。”连云舟赞同点点头,“错过你该是他的遗憾。”
万殊看向他的眼睛:“错过你,也是他们的损失。”
他的声音如此沉稳和坚定,让连云舟的心不受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连云舟垂下眼,微微偏过头,他们的影子便靠得更近了。……
何屿渡跟着余观走进石碑长廊。
“这是唯一一块保存下来的唐碑,但是损坏得很严重。”余观为他一一介绍,“其他的都是清碑和后来的一些人篆刻的石碑了。”
他的冷漠疏离都是对着外人,对何屿渡,他一向耐心又温和。
更何况,他比谁都清楚何屿渡想看什么。
“太可惜了。”何屿渡慢慢地看过去,这些石碑大多数都损坏得太严重,很多碑文都无从考证了。
余观耐心地陪着他看着,偶尔会跟他交流几句碑文内容。
“这是管道升的《观世音菩萨传略》拓本?”何屿渡在石碑长廊看到一块新刻的石碑,看清落款后,他的眼眸倏然睁圆,“这是吴老先生的作品?”
“是。”余观点点头,“老师他们请了吴老先生出山。”
何屿渡拿出手机,对着碑文仔细地拍了几张照:“真是得管道升神韵。”
碑文无法再现墨迹的浓淡以及笔法细节的变化,即使是当代碑学大师吴勉之这样神乎其技的碑刻大师,也无法把墨迹的全部信息表现出来。
但这已经是难得的碑刻艺术瑰宝了。
“老师他们还想请何老爷子来修缮观音像的眼睛。”
突然听到余观这么说,何屿渡反应了一瞬:“我爷爷?”
“嗯。”余观说,“我们的修缮工作遇到了一些麻烦,你进来看看吧。”
何屿渡一头雾水,不知道文物修缮专家组的大佬们怎么会想到何知望。
等他踏进观音殿,才明白过来余观的意思。
巨大的观音造像身姿从容,雍容大度,面容温和慈悲,其他地方的修缮都已经完成,金箔镀身,唯独观音像的头部和那双眼睛,仍旧是斑驳脱落的金箔和冰冷的石头。
何屿渡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观音像的眼睛?”
“这座观音像当时损坏严重,只剩下了下半张脸。还发现彩绘脱落、贴金层开裂等各类病害。”余观顿了顿,才接着道,“其他问题我们都已经经过反复选材,改进工艺,解决了。唯独观音像的眼睛,查阅大量资料和多方实地考察,我们仍然无法找到原始依据。”
他们在这里进行了三年多的修缮工作,查阅了各种资料,设计出来的画稿仍旧和观音像面部契合度不够。
“所以你们想到了我爷爷?”
何知望最擅画观音、雕观音,也难怪专家组的人会想到请他来。可何老爷子已经许久不动笔了……
余观看向他:“还有人提到了你。”
“我?”何屿渡眨了眨眼,大佬们提他干嘛,总不能是想着让他来画观音像的眼睛吧?
“国画大家王以衔先生、玉雕大师何老爷子都是你的老师。”余观看向他,反问道,“你身集两家之长,怎么不能想到你?”
他们开例会的时候经常有人感慨可惜哪些书画界的大家们已经仙逝,就有人提起过王以衔先生,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王先生的学生们,而何屿渡,是王老先生最出色的关门弟子。
何屿渡看向他:“师兄,你叫我进这个门,就是想让我帮你们画观音眼?”
送上门的羊毛不薅白不薅,不管他画不画得好,总归只是画个稿而已,他不行,就请何老爷子出山。
但他不行,就很丢他老师和何老爷子的脸。
何屿渡在心里叹了口气。
老天爷是看他情场失意怕他耽于儿女私情,所以特意把这些事情往他手里塞吗?
怎么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往他这里凑。
“你如果不愿意,我会当你没来过。”余观道,“你如果愿意,就跟我去见老师吧。”
何屿渡捻了捻手指,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我试试。”
余观看着他,眼里浮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何屿渡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的自信和耀眼。
【作者有话说】
君:何小渡负责画稿,他不雕石像。我的儿子超级厉害!(骄傲地挺起胸脯)
明霁: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君:男人只会影响我儿子搞事业的心,心中无男人,画稿自然神!明霁:???
君:好好好,下章让你出来露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