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父从儿子手里接过暖暖的粥,心情大好,微笑道:“小邹、下溪,你们工作也忙,我回家住,哪儿也不去。”
柳下溪笑道:“爸,去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吧。别担心,我们去上班时有妈在家。”
“好。”儿子亲自开口邀请,柳父高兴地点头。
父亲这次表露高兴的方式没以往含蓄,眉眼都带着笑,喜悦真真实实传达出来。柳下溪有些心惊,也有些惭愧,平时真的太疏远父亲了。
柳母瞧见这一幕,走过来笑着轻拍儿子的肩膀,体贴地说:“你们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不用过来接你爸,我们办好出院手续就过去,省得一来一回在路上浪费时间。”
柳母发了话,探病的成年人知趣,稍上小的,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开医院还给病房该有的宁静。
送走了叔叔婶婶们,兄弟姐妹们的老大柳承秉看着排排站,远道而来的四位男子,关心地问:“你们吃饭了没有?”
四颗脑袋一齐左右摇摆,动作好像训练过似的一致。柏纯笑了起来,手痒,左右扬起拍打他们的后背,“走,吃饭去!”
他们夫妇聚集前来探病的大家已吃过一场,这会儿肚子撑满,请兄弟吃饭只是尽长兄长嫂的责任。陪坐、聊天加付款。
只有柏纯清楚自个儿的丈夫挂着长孙、长兄的名号,累心累力,日子不好过。柳家一大帮子人,会花钱的多,有赚钱意愿的少。这都怪老爷子从上到下把理念搞错了,标榜着: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成撑天柱,不能为钱财折腰。唉,一个家,一个家族没有善于理财的人,没有经济基础又怎么行?长袖善舞,擅交际会赚钱的丈夫,顾着上上下下的亲戚,累死累活,到了老爷子嘴里只获得一个“人太糯”的评论。这不是好词儿,糯——软弱,黏糊,不干脆。真替他不值,可他,不在意,照样乐着为这个那个忙上忙下瞻前顾后。唉,长情算是他的优点吧。只顾着自家人分了心,外面应酬再多,红男绿女主动往他面前凑,倒贴大把大把抓,他也心志坚定不受诱惑。她呢,也能在姐妹面前自夸,自豪地说:“自家男人不包二奶不养小情儿连偷腥都不敢。”对有家室的姐妹而言,这优点格外突出。能赚钱当然是头等大事,赚了钱不外扒更重要。她也得意,爱屋及乌对小叔子们也青眼相看。其中,她最喜欢老六和小邹。老三?是只任性的猫,虽不好亲近却是家养的。齐宁?直觉告诫她,此人可远视,别近观。
柳承秉请客,名酒楼的包房。一落座,身为大哥的他说话了,“下溪、小邹,我爸其实很好相处。有时,他甚至把自个儿当空气。他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看得太开了一些,不喜干涉他人。相处久了,你们会了解,他只是情绪不怎么外露的普通人。去你们家住,也别特意待他,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深感压力很大的邹清荷扬着张笑脸,一副受教非浅的模样点着头道:“是,大哥,您也不用担心我们,还有妈在一旁帮忙。”有柳母周旋其中,接下来的相处应该不会出现大问题。明知这样,无形压力挣不脱。其实,他知道不必担心,除了柳母还有柳大哥在背后撑着。这不,左手被他紧捏住,正传递着给予支持的温暖。
他的笑,看起来很真挚,可额头上布满的细汗正泄露了他的紧张。柏纯笑着递给他一块面纸,取笑道:“瞧,小邹都急出满头大汗了。老三、齐宁,是你们把小邹顶出来的吧。”
柳家柏大嫂好利的双眼!柳家果然藏龙卧虎——“小邹同志,教你一招。省事点,把柳爸当成需要奉承的首长。”齐宁出谋划策,弥补先前推邹清荷出台的罪过。“只要拿捏好相处的距离,别靠得太近,恰当的表达晚辈的本份就行了。”
喂喂,微妙的距离感最难把握,光说说还不简单?谁能像你齐宁口蜜腹剑?邹清荷头一歪,脑袋耷拉下来,暗中毫不客气地朝齐宁翻白眼。齐宁的奉承,他已经见识过,假得令听众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同桌的六人中,只有齐宁立场跟他相似,都是柳家外姓男子,此人却没有半点同袍之谊,还专出损招。孝顺长辈,诚心才该摆在首位。柳大哥待他邹清荷的父亲极好,他不能令柳大哥难为,怎么也得同等回报才行。
擅长调节气氛的柏纯笑道:“齐宁,你的点子不好,小邹又没见过首长。说首长还不如说是大客户。”
不对吧?客户是商业合作对象,又不需要同住一屋……邹清荷分别扫了三哥和柳下溪一眼,这对兄弟真奇怪,居然很有默契的沉默着。三哥露着少见的严肃表情;柳大哥呢,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菜上桌,饿急了的四人众一齐扑向食物。柳下溪的矜持,柳逐阳的优雅,齐宁的斯文,全部丢弃,只满足最原始的口腹之欲。可能觉得反正大哥大嫂也不是外人,不会拍下他们的饕餮照拿到网上流传。
吃饱喝足,柳逐阳似乎有了精神,率先发难,冲着大哥问:“老头的病因到底是什么?”可能是柳老爷子的基因好,或者从小强迫后代锻炼身体的原故,柳家众子弟除了他柳逐阳这个异类年幼时身体有些小毛病。其他的人,除了感冒发热或者受伤,很少有来自体内的毛病。胃出血、胃溃疡怎么会跟饮食有规律的老头扯上关系?来之前他柳逐阳也查过相关的资料,胃溃疡多数是偏酸性或者刺激性食物造成的。这一点很难成立,小时候就知道,继母不准家人偏食,菜味清淡营养均衡。老头不怎么抽烟,酒很少喝过量。精神压力?老头儿自有一套舒服压力的方式。再说胃溃疡的形成不是一天二天的事,平常也应该有征兆,精明的继母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不知道。”柳承秉困惑地回答。通知他的是母亲,母亲说是父亲喝酒过量胃出血,检查出父亲有胃溃疡。相信母亲,所有来探病的人都没去找医生核实病情。明天能出院,应该也不是严重的病情,他们忽略了。
“大哥,妈什么时候通知你父亲住院的?”三哥的疑问也是柳下溪的疑问。
“今早,你和小邹的手机都关了,她急着找你们。”
柳下溪看了齐宁一眼,问:“你们呢?”
齐宁已知另有内情,收起嬉皮笑脸,说:“今天早上六点四十,你母亲直接找的我。”
柳下溪拧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齐宁,帮忙查一查,我爸近期是不是受了伤。”
“伤?”在坐的各位都吃了一惊,就连齐宁也不例外。齐宁进病房时,看到被床盖在胸前坐在床上的柳父脸色虽然苍白,精神不错,还带着笑容,很少说话。知道他生了胃病,就没往其他方面想,没看出他是否受了外伤(齐宁是武斗方面的行家,一般能一眼看出对方是生病还是受伤,但需要有前提条件。得根据对方动作是否凝滞,说话、呼吸给人的感觉,还有承受痛苦的表情,才能判断清楚。他进病房,没见柳父有动作,探病的时间又短。柳父说的话少,才没看出什么)。
“爸,很能忍,能藏事,掩饰功夫一流。”柳承秉也慎重起来。
柳下溪呆在病房的时间不短,曾见到父亲有两次以掌心压住胃部下方,十二指肠处;一次用拳头轻扣腹部。他压根儿不相信母亲说的父亲会想念儿子喝闷酒喝到胃出血,父亲的情感还没丰富到如此地步。昨天,他可能根本想不起是幼子36岁的生日。既然是昨晚入院,母亲为什么今早才紧急通知大家?不,应该是说只打算通知自己和齐宁。找不到自己才去找大哥,估计是大哥扩大事态,通知其他兄弟姐妹,母亲才拿自己说事。以母亲的性格,能调养好的胃溃疡还不会令她惊慌失措,四处召告父亲生病的事。而且,今天前来探病的人中偏偏少了当医生的四嫂程双紫。不如这样推测:昨晚父亲原因不明吐血,慌张的母亲送他到医院急救→今早,诊断结果令母亲惊疑→找自己商量,找不到人→找齐宁,不方便开口,只请他来北京(否则,胃溃疡没必要惊动齐宁和三哥从军区赶过来)→找大哥寻找自己→大哥对外散布父亲生病的消息→母亲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能统一说词。
“我回医院问主治医生!”柳承秉坐不住了。
“我跟齐宁回医院。”柳下溪止住大哥,“先不要对外声张,你们先回北京。”
柳承秉点头,他知道处理疑难杂事,六弟和齐宁比他行。“我还是留下来,你嫂子送逐阳和小邹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