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每说一句话,温虞眼中的迷茫就多一分。
他甚至隐隐在心中觉得,并非是江耀的话有蛊惑力,而是自己潜意识里认为他是对的,并且对他说的话产生了动摇。
但是直到江耀把话说完,放开他拿起杯子要离开时,温虞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江耀,”他叫住已经跨出门外的男人,脸上是遮不住的愤懑与羞恼,“不是说没有查我吗?你又骗我!”
江耀闻言,不慌不忙地转身,“我只说周沅的事没查,可没说别的事没有查。”
温虞脸上烧得厉害,只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取笑看戏的意味。他慌忙抬手将门关上,转身跳上床将脸埋进被子里。
沦落到西餐厅做洗碗工,还被人欺负撒面粉的事,可以算得上是出生至今为止,他有过的最为丢脸不堪的经历。可如今这件事却被江耀知道了,早知道会有今天的发展,当初就算是刀架着脖子,他也绝不会再踏入那家店。
难以想象明早起床以后,江耀会以怎样的口吻嘲笑他。不愿意再面对江耀那张脸,温虞第二天清晨爬起来,带上行李箱偷偷离开了。
行李箱里的衣服已经清空,温虞没有别的衣服穿,情急之下只能穿走昨晚的外套。回到出租房的时候,周沅已经出门去上班,昨晚一直忧心忡忡没睡好,他脱鞋上床倒头就睡。
这大概是近段时间里,他最后一次睡的好觉。睁眼时已经是下午,他被律师打来的电话吵醒,瞬间从美梦天堂落回地狱里。
许久没联系的律师在电话里告知他,法院有关舅舅和公司的判决已经下来,舅舅需要在监狱里服刑,别墅拍卖也已经提上日程,至于落到他身上的债务,他需要在规定期限内,先偿还一部分金额。
而那所谓的部分金额,即便是将昨晚的钱都填进去,也只能算得上是杯水车薪。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问过探监的时间流程以后,就一筹莫展地挂掉了电话。
原以为还能喘口气的侥幸,被这通突然而至的电话打散。他无法再继续逃避,还是得咬牙出门找工作。
但这一次温虞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餐厅洗碗了。筛选掉这个选项后,找工作的难度递增。但好在接下来两天里,气温受海上吹来的台风影响,不再像之前那样干燥炎热。
降温后没有合适衣服,温虞穿着江耀的运动外套,在人才市场里待了两天。但他依旧屡屡碰壁,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他在路边再次被陌生人叫住。
梳背头穿西装的男人摸出名片给他,自称是HC娱乐公司的金牌经纪人,笑容和煦热情地问他想不想当明星。
回忆起这熟悉的公司名字,温虞早有准备地冲他冷笑,“每个月2000餐费?我可没有钱。”
“餐费?”男人笑容不变地摆摆手,“我们公司不用交餐费,你上回是遇到骗子了吧?”
温虞仍是没全信,谨慎而狐疑地望向他。
“毕竟是娱乐行业的巨头公司,有人打着HC的招牌行骗也正常。”男人抬手指向街对面的海报,“人气偶像沈凌然认识吗?他就是我亲手带出来的。”
温虞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
两年前在度假山庄时,沈凌然似乎还是大学生。但一年前他突然出道,很快就成了受欢迎的大明星。温虞虽然不关心娱乐圈,但也时常会在各种地方,看到沈凌然的照片或广告。
“以你的长相来说,我能把你捧得比沈凌然还火。”洞察他脸上的心动,男人愈发卖力地游说。
温虞犹豫了一下,“不用交钱?”
“不用。”男人说。
“怎么证明你是沈凌然的经纪人?”温虞眯起眼睛打量他,“我还说我认识沈凌然本人呢。”
“想证明很简单。”权当他后半句是玩笑话,男人将名片塞进他手里,“今晚八点半,你到夜色酒吧的包厢来找我。”将包厢号告诉他,男人又不经意般补充,“如果我还没到,你先报我名字进去。”
迟疑了两秒,温虞伸手接过名片。晚上去一趟酒吧,最多也就费点车费。至于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去了酒吧自然就会知道。
没有再考虑其他因素,晚上他准时去了那家酒吧。自称沈凌然经纪人的人不在,包厢里坐着陌生的中年男人,以及站在他身侧疑似助理的人。
温虞报经纪人的名字进去,却被助理走过来拦下询问:“沈先生没来吗?”
“你是说沈凌然?”他不明就里地抬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助理听完他的话,转身看向坐在沙发里的人。秦成冠心中虽有不悦,却在看清温虞长相后,仍是让助理把人带了进来。
温虞那张赏心悦目的脸上,隐约透着几分熟悉感。待他在面前坐下以后,秦成冠优雅挽起衬衫袖子,扶着鼻梁上的金斯镜框,目光透过镜片打量起他来。
男人看他的时间有点长,在温虞逐渐丧失耐心,打算主动开口问话时,他忽然面露轻微惊讶问:“你是温虞吗?”
温虞不解地蹙眉,“你认识我?”
“我姓秦,是你舅舅生意上的朋友,你可以叫我秦叔叔。”秦成冠身体微微前倾解释,“你上初中的时候,我在温家见过你。”
对他的话没有太大印象,但见他虽然保养很好,年纪却也和舅舅相仿,温虞略带敷衍地点了点头。
秦成冠这话说得不假,他的确见过十几岁的温虞。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成年,清纯漂亮的脸上仍有天真和稚气,但成年后的温虞眉眼愈发精致了。
他开始提及温虞舅舅的事,话里话外间皆是熟稔与怀念,且都与温虞的记忆对得上。
“你舅舅出事以后,我就联系不上你了。”秦成冠拿过杯子给他倒酒,如春风般和煦的言语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诱导,“我听说你舅舅的判决下来了,你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叔叔说。”
温虞闻言顿住,半晌不太确定地望向他,“真的吗?”
“真的。”将倒好的酒放入他手中,秦成冠安抚般地拍拍他肩头,“我和你舅舅朋友一场,只要你开口,叔叔都会帮你。”
眼前人到底是中年长辈,温虞一时间急病乱投医,顺从地捧着那杯酒喝完,“……借钱也可以吗?”
“小虞缺钱吗?”继续往他的杯中倒酒,秦成冠语气里带着怜爱,“缺多少钱,告诉叔叔。”
看出对方是有意灌他酒,但想到自己几杯喝不倒,又听闻常年混迹商场的人,在生意桌上都要喝不少酒,只要喝几杯酒就能借到钱,这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温虞捧起酒杯继续喝。
那位经纪人一直没来,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小腹微涨想上厕所,也只是理智尚存的微醉。温虞扶着桌面起身,想出门去上厕所,却发现自己四肢无力,怎么都站不起来。
往日里只要不是喝得烂醉,他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余光触及桌上拿来的那瓶新酒,他忽然瞳孔微微收缩,浑身冰凉地看向秦成冠。
秦成冠还在悠悠喝酒,喝的却是第一瓶酒。计算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他吩咐助理将温虞带去停车场,自己随后起身跟了上来。
温虞被助理强硬挟持动弹不得,想要愤怒地出声质问秦成冠,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喝酒前被忽略的小细节涌上心头,温虞从未像此刻这样悔恨过。他只能目光冰冷地盯着秦成冠,不断惶惑地在心中祈祷,他们的目的地不是酒店。
但他的祈祷没有任何作用。温虞脱力地瘫倒在车后座里,被秦成冠从酒吧带去了酒店。
从酒店门口下车的时候,扶他的人变成了秦成冠自己。当着酒店工作人员的面,秦成冠的手穿过他腋下,姿态亲昵地环搂住他背脊,温柔地将他的头压在自己肩上。
在场无人察觉出异样来。但温虞心中清楚,即便是有人看出来,也不会冒着丢饭碗的风险,站出来揭穿这场骗局。
恐惧和绝望不断从心底升起,他就像是失去电池和发条的玩具,被秦成冠搂抱着走向电梯,全程无法反抗也无法挣扎。
直到秦成冠搂着他停在电梯外,垂落的视线贴着酒店光滑的地砖平移,他看到了大堂内那双裹在西装裤内的长腿,以及腿主人脚上熟悉昂贵的皮鞋——
温虞记得很清楚,那晚江耀出现在夜市地摊前,穿的就是这双皮鞋。当时他不想被江耀认出来,垂头盯着他的鞋看了很久。
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来,他拼命地想从秦成冠肩膀上抬头。却被察觉到他动作的男人,伸出手力道极重地按了回去。
下一刻,目睹那双腿走出视野外,温虞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