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过后,温虞再次遇到罗薇西,是在一周后的市郊监狱。
温虞并不清楚沈一鸣的完整计划,他只知道那天过去后没多久,秦成冠就被嫖娼的丑闻缠身,紧接着不断有受害者站出来,联手曝光秦成冠的性侵行为。
虽然这算不了什么大事,秦家大概率能依靠钱权摆平。但他们依旧无法阻止,短时间内秦氏股价下跌,以及后续一系列连锁反应。
尤其是这件事背后,推波助澜的除了沈一鸣,还有从旁协助的程期年。
但这些事都与温虞无关,他也只是偶尔上网看到。很快等来监狱的开放探监日,可律师联系温虞的事后,带来的却是不好的消息。
舅舅并不愿意见他。
温虞自知脑子不聪明,但从公司出事以来,他就没有再见过舅舅。虽然心中隐隐清楚,这些年来自己似乎一直被欺骗,可他仍是想从舅舅那里得到交代。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算是为这些年的生活,还有他与舅舅的关系画上圆点。律师答应替他去当面劝说,让他在探监日那天前往监狱。
温虞听他的话去了,却依旧没能见到舅舅。律师离开以后,他又在大厅坐了片刻,才心有不甘地准备离开。
起身时不小心撞上其他人,对方拿在手中的文件袋掉落,温虞心不在焉地蹲下去捡,抬头看见的却是罗薇西那张脸。
温虞愣愣地递出文件袋,认真想了想以后,还是决定为两年前的事,郑重地向罗薇西道个歉。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两年前的那件事,我很抱歉——”
靑
罗薇西没让他把话说完,“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道歉的?”
温虞心生错愕,但还是努力解释:“我不是故意要——”
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爽约,但在触及面前人眼底的反感时,剩下的话渐渐就变得说不出口了。好似在对方眼中,自己早已成了罪无可恕,却还要极力狡辩的人。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实质性的伤害都已经造成。如果你是因为江耀,才决定来和我道歉,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罗薇西眉间浮起轻微愠色,目光难掩厌烦冰冷地看他,“有他在的场合,我不会故意让你难堪,但你也别指望,我还会把你当朋友看。”
她说完这番话,就皱着眉离开了。
留下温虞站在原地,面上震惊又难过。
经历过太多恶意看他的目光,他能够真实地感知到,罗薇西的确是讨厌他的。除了没有的轻蔑与讥讽,罗薇西看他的眼神,与陈星粥那些人一样。
温虞不知道饭局爽约,也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但既然道歉于事无补,他也索性就此放弃了。毕竟整座城市这么大,他见到罗薇西的次数并不多。
他一无所获地离开了监狱。没有按计划见到舅舅,还无端端地挨了顿骂,温虞心中说不堵是假的。他拿着江耀给的钱打车回去,路上接到了江耀打来的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问他,还想不想去吃法餐。顿时将所有不愉快忘了个干净,他眉眼间难掩期待与喜意地问:“今天晚上吗?”
“等我电话。”江耀的回答模棱两可。
温虞有些失望,但在回去以后,还是一直惦记着这顿晚餐。只可惜临近晚饭时间,江耀的电话并没有再打来,他只能垮着脸去叫阿姨做饭。
江耀果真没有联系他,晚上睡觉前泡澡时,温虞搅着浴缸里的水,暗暗将他骂了许多遍。白天出门没有睡午觉,当晚温虞早早就上床睡了。临睡前也没忘检查,房间门有没有锁好。
两个小时以后,捂在被子中熟睡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外钥匙开锁的响动。
江耀开门走了进来。门上的钥匙发出清脆的碰撞音,他停在床边打开了暖黄调的小灯。温虞熟睡的脸笼罩在光里,覆在眼皮下的眼珠子轻滚,似乎早已陷入了深层梦境里。
他兴味盎然地俯下身来,伸长手指弹了弹温虞的鼻尖。温虞并没有被吵醒,而是在睡梦中皱起眉来。
江耀掐住他的脸淡淡出声:“温虞。”
温虞听见了,轻轻嘟囔了句什么,却又继续沉入梦境里。他梦见自己坐在明亮的餐厅里,主厨推着餐车面带微笑地走来,江耀却将自己连人带椅子往后拉去。
“温虞,”梦中的江耀抬起他的脸问,“还想不想吃法餐?”
“想。”短暂的怔愣过后,温虞喃喃张口回答。
“明天带你去吃法餐,但是你要早点起来。”江耀说。
不明白吃法餐这件事,与早点起床有什么直接联系,他望向江耀的眼里流露出疑问。但江耀没有再回答他,画面陡然崩塌转换成雪山。
天寒地冻满目白茫的雪山里,他裹着厚重的登山服努力攀爬,脚下大地忽然剧烈震动起来,风雪铺天盖地地从山顶涌来,温虞在身体晃动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人裹在被子里,被江耀从床上拉了起来。
困意倾吞掉了大半思维,温虞艰难地撩起眼皮来。房间内依旧黑得像夜晚,唯有床头的小灯散发出暖光,江耀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看他。
温虞重新闭上双眼,困倦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态度及其坚决地嘟囔道:“……我不做。”
江耀听得眉毛微微扬起来,“不做什么?”
“不、不和你上床。”温虞强撑着意识口齿不清地答。
“我不上床,”江耀将他往被子外挖,“但是你现在该起床了。”
温虞闻言,眉毛死死绞在了一起,抱着被子不愿意出来,“半夜起什么床?”
“昨天不是说好了?”江耀轻眯黑眸提醒,“今天早点起床,我请你吃法餐。”
温虞皱着脸回忆了片刻。发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闭着眼睛埋头往被子里拱,语气困顿又委屈地开口:“那我不去吃了可以吗?”
“不可以。”江耀垂头凑近他耳边,“自己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说到。”他压低嗓音缓缓诱导,“温虞,反悔可不是什么好行为。”
温虞迟滞的思绪一惊,好似被他的话点醒般,咽着口水紧张地抬起头来,顶着一张半梦半醒的脸,机械般地小声张口补充道:“……会被讨厌。”
江耀面上浮起轻微诧异,“被谁讨厌?”
温虞却垂着头不说话了,眼看着又要坐着睡过去,身上却传来了微小的凉风。他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江耀在脱他的睡衣时,霎时睡意驱散清醒过来,警惕地抓着敞开的睡意问:“不是去吃法餐吗?你脱衣服做什么?”
“你想穿睡衣去吃?”江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是不行——”
话音未落,温虞已经飞快从床上爬起,光脚跳下去打开衣柜找衣服。
“给你二十分钟收拾。”最后说完这句话,江耀开门走了出去。
温虞心急火燎地换衣服洗漱,等忙完以后拿起手机来看,发现时间显示才早上六点。这辈子六点起床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大清早地要上哪吃法餐去,疑心自己又被江耀故意捉弄了,他捏着手机怒气冲冲地下楼,还没来得及找江耀当面对峙,就被对方拎着后衣领出了门。
一头雾水地跟着江耀上了车,他又忍不住在车上睡了半小时。等到车停下后被叫醒,隔着江耀那侧的车窗,瞥见窗外机场大厅的指示牌,不由得睁着惺忪睡眼呆在车内。
林助理已经下车拿行李,江耀从右侧开门下车,温虞目瞪口呆地叫住他:“不是吃法餐吗?为什么要来机场——”
“是吃法餐没有错,”江耀停在车门外挑眉,“不过是去法国吃。”
“……”
疑心自己听错了话,他抬高嗓音重复一遍:“法国?”
江耀懒洋洋朝他招手,示意他先从车内出来。
温虞头昏脑胀地下了车,跟着他们进入私人候机室。直到有人送早餐过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出国需要的手续与行李,林助理都已经替他准备好了。
趁江耀起身去接电话时,他凑近林助理小声问行程。得知江耀受海外合作方的邀请,要去法国北部的小镇出席活动,他仍是一脸难以置信地问:“让我去干嘛?”
林助理的回答很官方:“温先生说想吃法餐,江总带您去吃法餐。”
“……”
温虞深深吸了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像是被绑来的人质。肩头忽地微微一沉,江耀的双手落了下来,“你如果想做临时助理,也不是不行。”
“助理?”温虞不情不愿地出声,“出差工资怎么算?”
江耀抬起搭他肩膀的手,朝他比了个很大方的数字。
温虞看得眼眸发亮,故作眉头紧锁地思索两秒,继而绷着神色勉为其难道:“还算凑合。”
话音落下,又听男人风轻云淡补充:“这是正式员工的补贴,你只能先从实习生做起。”
温虞轻轻撇下唇角,“实习生有多少?”
“实习生只包三餐和交通,除此以外拿不到任何钱。”江耀慢悠悠道。
“……”
权当刚才的话没说过,温虞若无其事拧瓶盖喝水。
“不过,”按住他握水瓶的那只手,江耀压低声线语调微扬,“生活助理可以直接转正。”
温虞面上愣住,“……生活助理是做什么的?”
停在他的耳朵边,江耀眸中浮起笑意,“暖床。”
温虞恼羞成怒地推开他。
林助理订的票是飞往巴黎,下飞机时当地是午饭时间,合作方老板亲自带人来接他们,随后将他们送去提前安排的酒店。
温虞在机场里见到了他们。为首是金发蓝眼的高大男性,身后跟着穿西装的强壮保镖,还有身材火辣妆容精致的——
他目光困惑地依次数了过去,发现这位江耀长期的合作伙伴,带来了五位漂亮性感的女助理。
而他对于这些助理的困惑,一直持续到他们坐上车为止。女助理中有两人跟他同车,温虞被安排和林助理坐在前排,江耀与金发男人坐在后排,他听见男人用法语说了句什么。
中间的两名女助理齐齐起身,分别在江耀与老板身侧坐下,驾轻就熟地替他们倒起酒来。温虞从前排悄悄回头往后看,随即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
坐在江耀身旁的长褐发大波浪,包臀裙下光裸的腿紧紧贴着江耀,低胸领口层峦起伏的诱人线条,几乎要隔着衣服压上江耀手臂。
这哪里是什么工作助理,分明就是合作方风流贪色。
在女助理的手快要摸上来时,江耀面不改色地推开了她。裘德洛放开了自己怀中的人,热情地询问他有哪里不满意。
江耀并未急着答话,而是朝前排偷看的人招了招手。
他与裘德洛认识有两三年,即便是明里暗里拒绝过好几次,但对方依旧改不了见面时,喜欢给他塞女人的坏毛病。而在他拒绝的次数多起来后,裘德洛还一度担忧过他的健康。
偷看却不小心被抓了包,温虞心虚不已地起身走向他。
江耀用法语示意女助理起身让座,抓过温虞的手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黄种人原本就看起来年轻,再加上温虞生得秀气漂亮,个头在他们当中算得上最矮,裘德洛不免露出吃惊与疑惑来,“江,我以为这是你弟弟。”
“不是。”江耀回答。
裘德洛仍旧眼神微微担忧,“他成年了吗?”
“当然。”江耀说。
两人你来我往地对话,温虞听得糊涂又好奇,察觉到裘德洛的打量,他趴在江耀怀里小声问:“他说我什么了?”
“他说你是青少年。”江耀低声哼笑。
“……”
恨不得自己此刻长得人高马大,五官看起来凶狠又粗犷,温虞急得攥紧了他袖口,“你快告诉他,我今年已经23了。”
江耀唇边扬起明显弧度,纵容地将原话翻译给裘德洛听。
后者露出大为赞叹的目光来,“他看起来真的很漂亮。”
那边话音落地,这边温虞又迫切地仰头,“怎么了?他是不是夸我了?”
江耀唇边笑意未褪,眼底情绪却淡了淡,“他说你个子很矮。”
温虞脸上的笑容消失,生气地瞪了裘德洛一眼。
“江,他是生气了吗?”裘德洛露出温和与包容的神情,甚至早已忘了坐在身旁的女助理,“他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如果有不小心冒犯到他的地方,请你帮忙转达一下我真诚的歉意。”
温虞似有所感,偷瞄了对面一眼,“他在跟我道歉?”
“不,他没有。”江耀眉眼不动地否认,“他说他投资了一家餐厅。如果这几天你不乖乖听话,就让我把你留在巴黎洗盘子。”
温虞立刻闻言色变,看向裘德洛的眼眸里,浮起明晃晃的警惕来。
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江耀满意地勾起唇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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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