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爱淋雨。
要不你再出去?
宿幼枝无言, 如此爆的天气,就算外面是条狗他也得拉进来。
雨声震震,赶路似地往下落, 很快连成一片, 朦胧了视野。
饶是他们躲得快, 也不及雨帘追的急, 宿幼枝的襦裙淋了水后凉丝丝, 后背倚靠的地方也不舒坦。
盛延辞应当更难过, 那些落地溅飞的水珠浸透了他半边身子。
宿幼枝瞧着不太妙, 将小王爷的外衫拽出来给他挡在洞口,起码比直接落在雨中要好。
否则他们躲在这里,倒不如一口气奔下山去。
阴云幕幕, 遮挡了那一点月明星芒,宿幼枝头贴着洞中硬木,只能看到盛延辞凌锐轮廓。
他们挤挤挨挨,不比上次木箱中困窘, 却也呼吸可闻。
尤其湿衣贴身, 风一吹, 直往骨子里钻。
瞧见宿幼枝打了个哆嗦,盛延辞立刻紧张起来:“可是冷,都怪我,该阻止你来的。”
小王爷侧过身,尽量挡住倒灌的风雨。
但他情况比宿幼枝还遭,里衣薄薄一层,早被打透, 宿幼枝看着他都觉得冷。
这也就是个火气旺的年轻后生,否则回去八成要倒。
宿幼枝也不好让小王爷遭这罪, 赶紧道:“殿下快去了湿衣。”
这般在身上裹更易出事。
盛延辞却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去、去……”
你还有工夫磕巴!
冷风都要卷他们身上来了。
宿幼枝催促:“快些。”
“我我我……”
盛延辞腰背绷直,几乎顶到洞口,却不敢动。
宿幼枝等不及,落了病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去扯盛延辞湿哒哒的绸衣,将小王爷惊得撞到洞顶,一声闷响。
老实点吧你。
宿幼枝把住他臂膀,沉声道:“殿下可不要闹了。”
“我没……”
盛延辞欲言又止,他也晓得如何才好,只是觉得、觉得……见阿又未曾在意,轻柔地牵开他的手,然后解掉湿透的衣裳。
没了裹挟的湿气,也没了那透骨的寒。
盛延辞面对洞外,不敢回头去瞧阿又,骤雨疾风凉爽,他却热得脸颊发烫,将身上那点滑落的水珠蒸干。
宿幼枝瞥着小王爷背后蓬勃漂亮的线条,心道躲躲躲,有什么好躲的,他又不是没看过。
见盛延辞局促,宿幼枝心念一动,从后伸手勾住他脖颈,感受着那紧绷的力道,凑过去,贴着小王爷耳畔轻声唤:“殿下……”
盛延辞僵在那,呼吸都似不是自己的,脑中昏沉,可阿又的声音又那般清晰。
宿幼枝瞧他模糊的脸:“……近一些。”
他攀着小王爷肩臂往后,盛延辞如丢了魂魄,丁点挣扎的力度都失去,后仰靠到阿又身上,烫得宿幼枝皱了皱眉,也不开玩笑了,探他额头烫手,有些慌:“殿下,你还好吗?”
盛延辞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好一会儿才艰难道:“嗯……”
像闷在胸口。
宿幼枝大惊。
心想小王爷看着挺硬朗的,别是真被大雨浇出了好歹。
顾不得洞内狭窄,宿幼枝歪过头凑近小王爷的脸,捧着他面颊与他对视:“殿下,你看阿又。”
盛延辞哪里敢看,狼狈地阖上眼,身周都是阿又的气息,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宿幼枝心想完了完了,小王爷要是晕在这可糟糕。
眼见外面暴雨凶悍,外衫都挡不住的冲击,宿幼枝忙搂过人将他往洞里拖,随即身前的手腕被握住,盛延辞声音嘶哑地不像话:“我……无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可惜你的身体没有你的嘴硬。
宿幼枝不听他逞强之言,强行将人禁锢在自己身前,想了想,费力将裙摆拽下罩在小王爷身上。
别说这襦裙虽挺阔蓬松,行动有碍,却不比别的吸水,是遮雨的好物。
盛延辞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再瞧阿又拿出的衣裳,想到他今日着装,瞬间不好了:“阿又!”
小王爷惊得弹起,碰都不敢碰那裙摆,缩手缩脚地贴到树洞旁,又被宿幼枝一手臂捞回去:“殿下别乱动。”
“不、我……”
盛延辞哑声发颤,终是绷不住,侧身环过阿又,将他紧紧圈在怀中,埋在他颈间,颤音道:“阿又阿又,我……定不辜负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还是快关心关心你的小命吧。
宿幼枝怕他烧糊涂了,可抱着他的力道又很大,一时竟没能挣脱开。
喧哗雨夜,盛延辞的呼吸滚烫粗重,像沉着某种力度,虔诚地将唇瓣印在阿又耳后。
阿又,可教我怎么放下你。
宿幼枝被他搂出几分闷汗来,沾惹着不太舒服,忍不住去推他:“殿下再忍忍,侍卫该要来了。”
雨来得急,但不是没得预料。
山下,刚下得山来的杨一着急,几次要冲出去寻人都被拦住,他忍不得了:“若殿下要回,带着阿又姑娘也该赶到了,如今定是躲在何处避雨。”
喻呈凛坐在一旁,于林间淋漓中品着热茗,泰然自若:“慌何,有处遮避岂不幸运。”
“可是、可是……”杨一还是不安定:“我去接殿下与阿又姑娘。”
说着就要冲去山上,被喻呈凛一句话定住:“你可知阿辞所愿?”
跟了殿下那么久,更是亲眼瞧见殿下如何将阿又姑娘抱回,杨一自是有些了解的。
可再如何,如此恶劣环境都要难受的……吧?
杨侍卫迟疑了一瞬,又坚定:“殿下最怕阿又姑娘难过,怎会忍心让她在山上受苦。”
他穿上蓑衣,胸前系着个干爽的布包,留下人手保护喻世子,带着其他侍卫上山。
喻呈凛瞧他们背影,眸色淡淡。
周二今日未跟来,钱三独自面对这场景有点怵的慌,缩在一边做背景。
春雨来势汹汹,在夜间更多了分难挡的幽鸣。
宿幼枝来时小憩过,这会儿精神正好,这般委屈地窝在树洞躲雨的经历好久不得。
上次还是年幼时贪玩,与谢翊一同困在假山洞内,那洞口还不如眼下的宽敞,两人谁也不愿在外淋雨,推推搡搡都湿了半身,还是阿兄来寻,将他们两个抱回去。
不若眼前,他除开先前落的水滴,身上比之盛延辞要干爽得多。
还真有人傻乎乎的甘愿遭罪。
宿幼枝瞧着小王爷脑瓜顶,扒拉他湿过的束发。
盛延辞动了动,将长发搭在胸前,道:“可是碰到阿又了?”
宿幼枝瞧他清明些许,不似之前那般昏沉,松了口气,反问:“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盛延辞摇头。
世间分割,只他与阿又在,听夜雨风声,他心内分外安宁,满足又满涨。
有阿又在,便是一直躲在这里,他也欢欣。
但树洞窄小,他不舍阿又待久了难过。
安慰地捏着阿又指尖,他道:“是我之过,未能提早准备,让阿又跟着遭了罪。”
对对对,都是你的错。
就没见过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罪的。
眼前还是那个他听说的临王殿下吗!
阿又听多了也烦,捂住盛延辞的嘴不让他说。
盛延辞开不了口,也坦然接受,嗅着阿又掌心的草木气息,阖住眸子灼灼。
未等多久,洞外除落疾雨,还多了些其他响动。
宿幼枝凝神细听,想这天饶是有野兽也鲜少活动,应当不至于。
随即听到隐约呼唤,高兴地去推盛延辞:“殿下,好像有人来了。”
盛延辞点头,但距离太远,不好确定是否王府侍卫。
虽然来时单他们,却也不好保证没其他人出现。
“我去看过。”
盛延辞想出去,被宿幼枝拉住:“殿下,侍卫有物遮雨,你出去可湿透了,他们还要自责。”
盛延辞只是想早点带阿又回去,见此也不坚持,从腰间抽出一根细短竹笛,放在唇间吹响,是隐隐约约奇怪的调子,落在躁动雨声中不甚清晰。
但很快,树洞外出现落轻的脚步声,以音为号,杨一迅速寻到他们的位置。
“殿下!”
洞口淋淋雨帘截断,撕开了通往外界的口子。
侍卫遮住这方天地,杨一喜道:“殿下和阿又姑娘可还好?”
“无碍。”
盛延辞率先出去,挡住杨一视线,接过他递来的包袱给了阿又。
宿幼枝跟着钻出来松了松筋骨,随便抽出件衣裳穿了,又披上蓑衣。
侍卫于旁打起伞,山间树木不密集,倒不影响行动。
用来遮雨的外衫与裙摆都湿过,盛延辞却没舍得丢,亲自抱着带回去。
他还要去牵阿又的手,宿幼枝嫌不便,躲开了。
脚下草地湿软,他们顶着不见削弱的雨幕下了山。
喻呈凛等在那里,见到杨一手里提着的匣子,知晓东西找到,便下令返城。
寒骨关不宵禁,但这天里出行的人也少,守备困乏地放他们进去,未多在意。
等回到府中,宿幼枝已经只能感受到冷。
也不管盛延辞了,自己跑去泡汤。
侍卫同下去各自休整,周二换了班过来,进门便发觉气氛不对,脚步不由慢下来,去看杨一。
杨一对他挤了挤眼睛,露出个惊恐的表情,然后脚底麻利地跑了。
钱三也丢下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跟着消失在门外。
周二探头,没见到阿又姑娘,屋内只得殿下和世子爷在。
他想了想,伸手过去将门关上,守在了外间。
盛延辞发间还有潮气,喻呈凛道:“快去淋过热汤,莫着了凉。”
没得到回应,小王爷也站在那里没动。
喻世子正在擦拭小匣子,动作不急不缓。
好一会儿,盛延辞才道:“这次是我着象,未思虑妥当,大雨将至,该做些准备才不至被困山上。”
“是吗。”
喻呈凛面色不变:“若这般说,我也有错,未早些提醒你。”
盛延辞看过去。
见喻世子嘴角勾起,带着几分随意道:“如你所猜,我是故意的。”
他好似不在意,转头与小王爷对视:“但有什么关系。”
只是未在雨前做好准备,只是未有侍卫随时待命,只是一场在以往不会在意的小插曲。
却在阴差阳错间让他有了和阿又的一小片无外人掺入的空间。
“阿辞。”喻呈凛道:“所得皆有失,得到了想要的便足够了。”
盛延辞静默不语,将阿又的襦裙叠整好与外衫放到一起,离开去了汤室。
雪巧守在外间,见到殿下后行礼,小声道:“方才姑娘还询问过殿下,殿下可要进去?”
盛延辞摇头。
有隔扇相阻,他也觉唐突了阿又。
告诉自己莫要再冲动,小王爷欲在外稍坐,忽听阿又声音:“殿下?”
“我在。”盛延辞应道:“可要人伺候?”
宿幼枝泡得正舒服,哪里要人伺候,可等了等不见盛延辞进来,又唤:“殿下?”
“我在。”盛延辞不厌其烦地回。
可人离得远,宿幼枝没办法时时注意他动向,有那么点怕人跑了:“殿下可看过大夫?”
盛延辞身体健朗,那点雨水没什么严重,但为了安阿又的心,还是教随行的医者把了脉,一切无碍。
“看过了,阿又等会儿也要瞧瞧。”
那可不行!
宿幼枝大惊。
让大夫上过手,那不是一下便看出他身份。
那还了得。
他含糊略过,努力转移小王爷注意:“殿下……不来吗?”
盛延辞顿了顿:“我等你。”
那还要好久哦。
宿幼枝不想让小王爷遭病,寻思了下,还是叫他一起最省事:“那阿又这便出来?”
“别……”
盛延辞阻道,抵不过阿又,站在门外,倚墙望着虚处,将憋了许久的话念出:“阿又……可晓得那般,是结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