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裴景懒得解释了。
他说:“把邹平安叫过来。”
“叫来?带这里吗?”
段裴景想了想:“算了,我去找他。”
他径直推开了门,门栓响动的声音引起了江馁的注意,他微微偏过了头,浅色的瞳孔下攒着点笑意。
“哥哥。”
段裴景脚步踟蹰了片刻。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江馁身上有一种十分熟悉的错觉,好似在某一时间段他也曾遇到过这么一个人,但是这个想法只在须臾就如同水流一般从指缝之中溜走了。
段裴景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江馁敛下笑意。
他答非所问地说:“我的抑制剂呢?”
段裴景说,“刚刚那个带鸭舌帽的黑色运动服的男的是什么人?”
江馁重复:“我的抑制剂呢。”
“你先回答。”
“……”江馁没有马上回答,被他直视着的时候,那双幽深的眼睛有着难以忽视的攻击性。
他轻轻支着下巴,瞧着alpha,颔首:“如果我不呢。”
“江馁。”段裴景压下身,他的信息素其实不单单是松木的味道,还夹杂着些柠檬的清香,江馁并不讨厌。
他听见他说:“你是讨厌我吗?”
江馁几不可闻地愣了愣,也许是没料到段裴景会忽然调转头改变话题,也没料到在关了他一上午的情况下,他们什么都没做。
“嗯?说话。”
江馁微微起身,转开视线:“还好。”
“但是你从一开始就非常戒备我。”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江馁眯起眼睛。
那是一支幽蓝色,是一种非常接近江馁的眸色的药剂——他的抑制剂。
江馁:“……”
“有件事情我得向你道歉,这支东西的确是抑制剂而不是什么其他能够增强人的异能的东西,我误会你了。但初步检测里面却含有大量能抑制细胞的活跃成分。”段裴景的声音很轻,“为什么?”
“……”江馁蹙眉,不知道是因为段裴景方才的那句话的原因还是怎么样,他似乎在花时间消化信任这个词。
“我不知道。”
……
段裴景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江馁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怎么?”
江馁随意说:“算了,没什么。”
另一边监听的两人,蓝池正拿着手机点开相机录着什么。
牧淳:“你在干嘛。”
“记录,记录。”蓝池说,“段哥正在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作为组内唯一S级男模级长相的优势,对犯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个没良心的,难道不觉得这堪称组内招牌的标兵与典范吗。到时候给新人做培训的时候,正好放这一段。”
“……”牧淳无话可说,半晌憋出一句,“你吃错药了?”
“什么吃错药了,我身体好着呢。”蓝池假意训斥几句,实则惦记着那顿人均五千往上的海鲜自助,美滋滋地说,“去去,不要打扰我。”
牧淳的神情越发古怪:“……”
江馁注视着他叹气的神情,表情微微有些松动。
“这次没骗你。”
段裴景:“什么?”
“我说不知道。”江馁说,“这句话没有骗你。”
段裴景勾了勾嘴角:“我知道。”
江馁更不自在了,原本还算觉得好玩的心情渐渐被烦躁代替。
思忖须臾,选择换个话题:“我跟你的交易还没完成。”
“……哦那个啊。”事已至此,段裴景也不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那是我当时为了调查你,胡说八道的。”
“我……”江馁还想说点什么,门被打开的声音中断了他的话语,江馁下意识往那边看。
是蓝池。
“你得跟我去见个人。”段裴景说。
……
审讯室。
自从上次段裴景那一通连唬带吓的审讯结束后,就再没有来过一个人了。
哪怕平时给他送饭的人,也只是进来一趟,放下东西就走。
邹平安从一开始的惊慌到逐渐冷静,最后直接躺平。
他就算是真的起过什么歪念头,也还没来得及付诸,顶多被教育几句,再严重点就写份检讨。
就算是异调局出面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迫于舆论跟规矩,只能把他给放了。
这么久没动静,说明调查也是毫无进展,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等着出去就行了。
邹平安无聊地靠着墙壁,举着用异能抑制手铐铐住的双手挑着牙缝,翘着个二郎腿抖啊抖。
咔哒——
当门栓响起的时候,邹平安下意识转过头,下一秒,只听“哐当——”一声响。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躲闪后退,却被手铐束缚了手脚,被迫给扣了回去,发出刺耳的杂响。
“你……”
邹平安再也平静不下去,原本百无聊赖的眼神逐渐一点点崩裂,顿时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凉的彻底。
三个人中,那个他久违不见的蓝眼睛的omega,那个……怪物……
怎么会……
江馁掀起眼皮,森冷的蓝眸如同毒蛇一般,一如既往的冰冷的寒意,几乎要透进他的骨髓,凝结血液。
“是你……”
这句话迅速吸引到了段裴景的注意,他果然没猜错,邹平安真的认识江馁。
“你……你是那个人……”邹平安的表情陡然变得异常惊恐,指着他的手指都开始哆嗦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
江馁皱起了眉,他厌恶地往后仰了仰,然后偏过了头。
段裴景问他:“怎么了?”
“他的身上很臭。”江馁狠狠皱着眉,“——有腐烂的味道。”
段裴景瞬间反应过来,说:“蓝池!把庄铮鸣叫来,抽血化验!”
这句话一出,邹平安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惊慌失措的神色,开始剧烈反抗起来:“不,不……!”
一股电流忽然爬上他的身体,一瞬间他就浑身抽搐没了声息,蓝池拎着他的后领子就往外拖。
霎时间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段裴景跟江馁两个人。
“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段裴景说:“他为什么会这么怕你?”
“我怎么知道。”江馁缓缓皱眉,“不对,我好像见过他。”
……
办公室。
“老大,化验出来了,这孙子果然没说实话。”蓝池拿着一叠A4纸过来。
段裴景接过,每翻一张他的表情就凝重一些。
邹平安的确是异能者,而且是B级,如果是B级,单凭蓝池一个人想要毫不费力的抓回来也不容易。
抑制异能的锁链跟抑制环都是对应着等级的,如果他真的是B级,那D级的抑制环就控不住他。
段裴景从事这一行这么多年,不可能连信息素等级都识别不出,邹平安身上的信息素就是货真价实的D级没有错。
可他的血液化验上也没有问题,化验结果跟信息素全部都是一致的。
被强行摁在实验椅上的邹平安得意的笑笑,喘着粗气说:“怎么样?有问题?”
段裴景:“为什么撒谎?”
“我记错了不行吗?我检讨。”
段裴景:“据我所知,你从来没有过偷东西的前科,偷钱也不是为了花,邹平安,你的话没有多少可信度了,不如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是谁叫你做的,目的是什么?”
“可信度?我认为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邹平安说,“至于目的,没有目的,组长,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谁是你组长?我手底下没有喜欢拔苗助长的组员。”段裴景抱着臂,“你有个弟弟?”
他的话题转移的太快,甚至有些生硬的地步,邹平安卡住,半晌不可置信地说:“……你威胁我?”
“我不是在威胁你,不过你如果要这么想,也可以,毕竟我这个人的道德底线其实并不高。”段裴景说,
“你十岁父母离异,留下你跟你弟弟拉扯长大。我理解两个没有异能者的普通人却生下了一个进化者很困难。落魄的幼年异能者不管对于我们,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不法机构来说,都是一块香饽饽,更何况是B级以上。但是你不肯,他们就拿你弟弟作为要挟,企图逼你就范。”
“……胡说八道什么,简直乱七八糟。”邹平安笑了,“段组长,你留在异调组真的可惜了,不然改行去写推理小说吧。”
“多谢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段裴景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背着书包的残影。只能看得出是个男孩,但没等邹平安继续看,他就收了回去。
但只这一眼,邹平安的冷汗就唰一下下来了:“不行,我的事情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
邹平安说:“他只是个孩子,不能将他卷进来!”
“我也不想将他卷进来,所以我只需要你回答我几句实话就行了。”段裴景叹气。
其实这张照片并不是什么弟弟,而是牧淳根据基本信息随便匹配的一个比较相似的AI图。
由于距离,邹平安的神经本就崩的很紧了,根本不需要看清,就足够让他崩溃。
邹平安的嘴都在抖:“……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就算把我抓过来也……”
“现在我只想搞清楚一件事。”段裴景的神色冷凝,“你跟江馁是什么关系。”
“江馁?”邹平安只迟疑了一瞬,然后就反应过来,“你说他?”
段裴景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是假的。
“……他啊。”邹平安冷笑,“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天晚上在实验室看到的实验体吗?”
段裴景仰了仰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他就是那个实验体。”邹平安咽了咽口水,“那天在地下室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杀光了,我只能躲起来。想着,等人都走了我再出去,就当我没来过——但是他居然凭着空气中那点稀少的信息素味硬是把我给翻了出来……他妈的我真以为我要死了我草,但这个时候,忽然来了个外国男人,二话不说往他脖子上扎了一针,人当场就倒了。我以为他死了呢,真没想到啊。”
“你是怎么知道那儿的?”
邹平安低声说:“……就是被那群人带走的。虽然做完基因检测他们就送我回来了,但这群狗娘养的派人偷拍我弟弟上下学的照片,然后发给我。我知道我被监视了,但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们叫我偷东西引起你们的注意,至于想干什么,你就算再来几百趟都没用,我真不知道。”
段裴景感觉被cue到了,扯扯嘴角问:“那个外国男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邹平安摇摇头,他往脖子后颈一点比了个手势,说,
“他就是在这儿往他脖子上扎了一针,离腺体特别的近,隔远了一看,我都以为他就扎在腺体上了。他妈的吓死我了,这搞不好也是要闹出人命的。”
不是以为,是就是扎在了腺体上。
如果江馁的异能有这么难搞,想要强制快速制服他,在腺体上直接扎麻醉的确是最快的选择。
但是腺体脆弱,如果直接往上面注射刺激性药物,所产生的反应轻点就是只能将腺体摘除,严重了就是死亡。
腺体被药物刺激,怎么可能会安然无事。
在车上的时候,江馁还求过他别送他回去,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不行。
段裴景用大拇指的指尖掐着中指的指腹。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段裴景眼底的黑沉越发浓郁。
“段哥!”蓝池闯进来,“有新发现。”
“那个……我都交代完了,能放我出去了吧?”一旁的邹平安半期待半请求地说。
“你作伪证和知情不报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还想出去?”
邹平安一听这话急了:“哎不是,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们还扣着我做什么?”
“请你做客啊。”段裴景一笑,“包吃还包住,要是无聊了,就数蚂蚁,不贴心吗,总比你四处躲着要好吧。”
邹平安怒不可遏,站起来又被拖了回去:“……你们太不讲道理了!我告诉你!我要举报你,投诉你!喂!喂……”
任凭人在身后嚎,段裴景直直出了门。
……
蓝池紧跟其后,两人直直走进了牧淳的电脑室,牧淳将屏幕信息调出来,是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
“胡放,四十二岁,C级异能者,异能是能够读取比自己低阶层的人的心理活动。”
蓝池说:“好家伙,得亏只是个C级。”
牧淳在一旁淡定的说:“是啊,再高点的话,你满脑子的废料算是藏也藏不住了。”
“什么废料,我很正直的好吧,争做新时代好青年懂不懂。”
蓝池义正言辞,转头跟段裴景继续解释,“这家伙跟一家赌场有着莫大的关系,我们查了他们的营业执照,发现上面的法人就是胡放。”
段裴景指着说:“搞金融的?”
蓝池说:“什么金融,说的好听,充其量就是个放高利贷的。除了这家赌场,还有几家大额贷款公司名下的法人都是他,但是股份却拿的很少,几乎没有。”
段裴景摸了摸下巴:“吃力不讨好啊。”
“是啊。”蓝池说,“所以他很有可能只是被拎出来的一个倒霉蛋,替罪羊,如果要挖出更深一层的关系,只能先端了这座赌场。”
牧淳说:“既然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经营这么大的一座赌场,就绝对有用来遮掩或者进入的暗号。”
蓝池:"对,它表面其实是个KTV,我去年还去那儿唱过k来着。"
段裴景问:“有法子搞到进去的办法吗?”
牧淳:“搞不到,他的网址定点在国外,这种国内非法赌场都有销毁装置,有我们破解了然后进门抓人这时间,他们早跑了。”
这就麻烦了,异能者不像是一般的民众,异能的种类奇多,且五花八门的。
如果真像牧淳说的那样,无法破除的话,里面肯定会有一个能侵入网络的异能者,就算不提种类,但也绝对够棘手。
牧淳跟他们不一样,他是整个异调组唯一一个不是异能者的组员。
当年段裴景让他调查个连环杀人犯的资料,他只用五分钟就搞定了之后,异调组的申请就下来了。
牧淳也不含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异调组的家庭背景只会有两种,要么就是父母双亡,了无牵挂。
因为工作性质特殊,也没办法做到跟电影一样将信息彻底隐匿,难免要露头,如果拖家带口的,安危都难以得到保障,还不如后顾无忧。
另外一种就是像段裴景这种的,家里有钱到离谱。
哪怕不干这一行了,回去躺着也能夜夜笙歌,且不说能不能接触到段父段母,就说段父年轻时就是顶级的A级,身边的保镖也没有低于A级的,当然也没谁会上去找死。
牧淳自小就玩网络,小时候还靠这玩意儿自编程赚零花跟学费,对网络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如果是他都搞不定的情况,那就是真的碰到硬茬子了。
段裴景的锋利的眉头蹙起,越想越上火。
这些孙子一天天净不干好事就算了,还拉无辜的人下水,天知道像江馁跟邹平安这样的还有多少遭殃了的。
他的思绪忽然停滞,往外走的动作顿住,转头陡然问道:“你刚刚说,他上面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蓝池说:“什么东西?你是说KTV?”
刹那间,他脑中的弦猝然绷直,灵光一闪,明白了什么:“江馁呢?”
“他在休息室跟齐莎还有庄铮鸣聊天……怎么了吗?”
“我去找他!”段裴景步履放快,牧淳还有些不明所以,蓝池也有些懵,但是见他都走了,也只好跟上去。
当初江局跟他聊起笼中鸟的时候,他说过,虽然路程是保密的,但是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喊麦的声音,虽然很小,听的并不真切,但绝不会听错。
聊起这件事时江局也就是随口这么一带,重心重点都不在这儿,段裴景也没有多注意,直到刚刚仔细这么一思量,脑海中的团团迷雾才如同抽丝剥茧般地逐渐成型。
那座赌场根本不是什么实验室,邹平安当初见到的也不是什么科研人员,而是迫使他们厮杀的刽子手,“笼中鸟”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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