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珉神色肃穆,看远远过来的重步兵,抬了抬下巴。
这个距离本该以弓箭手扰敌的,但人是重步兵,非神射手不可破甲,南珉也不托大,一来就打算用钢炮,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装药。”五枚钢炮齐齐对准即将到达隘口的重步兵,新式钢炮用起来已经比老式安全许多,听闻大当家有意寻一处隐秘之地,造军器所,准备开始大批量生产火器。
而接下来选拔的火器营也是大部分兵丁都抢着去的地方,虽然钢炮不一定百分之百安全,但谁能拒绝在战场上一炮过去,残兵不留的武器?
尚且按照自己速度行径的重步兵还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埋伏等着他们,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重步兵可能不适合追击,但要论打,一定是强过轻步兵的。
“前方即将到黑熊寨的地盘,全体提高警惕,前排举盾,谨防暗箭。”为首的重步兵首领像模像样,冷酷的提醒手里的兵丁。
“是。”前排的重步兵举盾,知晓黑熊寨就在此地,这些重步兵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们是钱宝来养的私兵,没少替钱宝来扫平对手,地方豪族,土匪山寨是他们常打交道的,就说之前鹿鸣府外穷凶极恶的毒狼寨就是他们去灭的。
南珉冷眼看着他们走进设计范围,确信钢炮射出之后,这些人来不及逃窜,才一挥手下令,“开炮。”
下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坳显得格外明显,为首的重步兵们自然听到了,可还没等为首的重步兵下令聚拢,只听见齐齐几声轰鸣,原本声势浩大的兵丁队伍就被炸开了花,字面意义上的血肉飞溅。
钢炮的威力不限于里面的火药,包裹炸药的流弹弹片要是扎进身体,按大燕的医疗手段也没办法救回来。
便是南珉不派人下来围剿,这两千人也活不了几个,这就是双方武器差距造成敌众我寡依旧能轻松取胜的局面。
南珉见大部分重步兵倒地,许多胆小的兵丁已经开始往外逃走,知道是时候上场收割了。
“弓箭手警戒,发现逃出击杀范围的者直接围射,其余人随我下去杀敌,砍头一人累一级军功。”
“是,队长。”早就等不及想要赚军功的兵丁们从密林中冲出去,以捕食的姿态追上重伤逃跑的重步兵,对方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手软到没办发抬起一般人举不动的武器,甚至多数人连投降都还没想到,就被收割走了性命。
其余人见黑熊寨人如此不给活路,亦准备拼杀到底,钢炮波及范围有限,定然也有手脚健全的重步兵还有一战之力,手中重戟光是抡个圆,扫在士兵身上都会造成不小的损伤。
好在黑熊寨的汉子早先也知道重步兵不好打,还是主要以围拖二字对敌,重步兵的体力或许不错,但拼时耗必然是黑熊寨这边取胜概率更大。
天边的红云逐渐蔓延,从白日到黄昏,古土道的小小隘口光是厮杀终于到了尾声,余下一些重步兵见情况不妙,早早举手投降,被黑熊寨的人拔了重甲捆了绳子扔在一边。
“南队长,咱们一共剿灭一千五百人左右,约有三百人投降,还有两百来人重伤,要救治吗?”汇报的汉子褪去兴奋劲,再看向残肢横飞的战场,心底的不适涌了上来,他已经是老人了,跟大当家去剿过匪,杀过人,手里眼里都不知见过多少血,但头一次面对这样惨烈的战场,还是生出反胃之感。
短时间内他是别想吃肉了,还道打了胜仗能有庆功宴,好吃好喝一顿,这样下去,庆功宴上见肉,恐怕得吐不少人。
“降者不杀,至于重伤的人,能救就救,不能救送他一程。”虽说战场没说不能杀降兵的规矩,但为了日后打仗有个好名声,大当家吩咐过,只要不是极度穷凶极恶的队伍,都要留降兵一命。
钱宝来的兵丁肯定都不是好人,但一般情况下钱宝来也不会动他们做事,所以不算穷凶极恶之列,但这伙降兵有助纣为虐之嫌,少不得要去矿场呆上几年乃至十几年赎罪,那些重伤便是治好也失去活动能力的降兵,不如直接送走,免得浪费他们的粮食养凶徒。
“咱们的人损伤如何?”便是他们穿甲拿刃,终究比重步兵差了一筹。
“还成,重伤二十七人,轻伤四十六人,没有亡故的。”到底还是和人拼了命,一点伤亡没有就是说瞎话了,好在轻伤加重伤才七十三人,在战场上不算太多,且他们这回出兵医疗队的兵丁也都是跟了过来,能够短时间内帮人止血缝伤口。
要是没出现极度恶劣的情况,基本都能保下性命。
“如果出现无法继续入队的,上呈退役名单给我。”重伤也分情况,若是有断手断脚者,之后肯定是不能在兵营继续干,但因伤退役是有额外补偿的,只是这些人须得每次战后由将领统计汇报。
眼下这道程序还简陋,好在退役费用和补偿并不走军营,将领想要贪也拿不到手,不过也要提房针对的情况,日后战后大概会有军需官一样的官员过来核对伤口。
“是。”
大部分伤员被抬走,留的兵丁开始收拾战场上的尸体,他们是没有功夫挖坑埋人的,顶多给填到坑里,一把火烧了,不然把尸体堆积在道路两旁,不过几日就要臭的不像样,还可能引发瘟疫进而传播到黑熊寨,自家门口那是不能随意收拾的。
不过战后打扫战场一向是个力气活,毕竟抬的尸体很多,且还得见战场惨烈的局面,要是胆子不大,早就要被吓晕了。
南珉作为队长,自然是有过人之处,至少在看着被血染红的古土道,是没有任何波动的,还亲自和部分黑熊寨的老人承担收尸的工作,也是给没见过的血的新兵一点适应时间,不然一个个出了心理问题,黑熊寨还没出现能治这心病的大夫。
“朝廷的重甲还挺脆的。”
“听说朝廷那边炼铁的煤出了问题,所以甲胄练出来都太脆,像兵器有时候在战场上都砍不够两百下就自个儿断了,我瞧钱宝来这次派遣重步兵过来,压根不是钱宝来愿意养的。”
而是不养重步兵,根本对付不了豪族自己招募的部曲,人豪族可都是有矿有炼铁技术,说不准京中世家自己出产的兵器都比朝廷出产的兵器坚固。
大燕大部分资源都掌握在世家手里,少部分才落到皇帝头上,边城失守未必没有世家把持资源的缘故。
“算了,好歹是甲,拿回去给铁匠师傅们看看还能开炉重炼吗。”总不能一场仗打下来一点战利品都没有,南珉指挥人把甲堆积起来,这些甲肯定还要进行清洗,不然这么染血拿回去,也容易生苍蝇。
“是。”
陆陆续续把战场收拾完,已经是晚上了,如果不是道路两旁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没能用土盖住的部分血迹,再有过路人来,恐怕都发现不了此地有过一场恶战。
……
“啊——”钱宝来满头大汗从床上醒来,按住左侧的心脏,感受心彤彤跳的力道,待缓过劲才起身取了一杯茶水解渴,月上柳梢,钱宝来却没有睡意。
或者说是被刚刚梦中的场面吓住了,不敢再入睡,他的两千重步兵前去黑熊寨,就算黑熊寨真的势如猛虎也能打的人元气大伤才对,怎么在梦里,黑熊寨的大当家竟然直接带人马过来鹿鸣府,难不成黑熊寨真的已经强到这种地步。
可要是真这样强,为什么现在才起兵,前些年朝廷被外族拖着的时候,南境有多少土匪寨子打着起义的旗号想要颠覆大燕,却没一个成功,而黑熊寨要是在那时候起义,说不准这会已经打到京城了。
“不成,不管梦是真是假,得立刻寻一个逃脱之法。”他余下的五百人手都去各地寻他藏着的钱财,到时候他肯定是不能去京城了,只能南逃去附属国。
他手里的钱财足够他舒服过完后半辈子不说,还能福泽后代,只是容州那条路是不能走了,成王谋逆此刻容州肯定乱成一锅粥,他带这么多钱财路过容州就是给成王送饭的。
这样出海只能走琼州,他与琼州的各府府尹没什么交情,甚至祁州很多豪族在府里过不下去都逃窜到了琼州安家,此行要带五百人经过琼州,不一定能够掩人耳目。
而且,钱宝来心里还舍不得祁州每年入账的银钱,远在京城的世家都不知道这些年他在祁州赚的私房已经抵朝廷的国库,突然叫一个每年贪惯了的人收手,哪怕是因为性命之忧,也难说立刻断开。
他三番四次不肯对黑熊寨出手,就是怕黑熊寨过早将他取而代之,他的名字就注定了这辈子对金银珠宝的看重不比命轻,此刻若不是黑熊寨打过来他会人财两失,说不准他还真不准备逃跑,要和黑熊寨熬一熬。
只是他要逃黑熊寨也别有好日子过,祁州送信的道被黑熊寨截了,琼州不是还没有,待他亲至琼州,必然把黑熊寨的所作所为都宣扬出去,叫他们的春秋大梦还没开始做就得消失。
……
石先生在鹿鸣府的客栈住了好几日,这些天他可是开了眼界,这祁州的局势竟然成了这副样子,钱宝来失势的未免太快,竟然叫一土匪寨子占了上风。
“先生,我就打听到这么多消息,也亏得桥头县欢迎各县的百姓前去寻差事,不然光钱宝来死死压住黑熊寨占县为王的事,咱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黑熊寨的事在祁州或大或小已经传开,就算钱宝来有心想要封锁,不还有蜀商那伙人,这蜀商仗着蜀王割据,半点不把大燕放在眼里。
在大燕做生意也不低调,因为他们拿捏着大燕的命脉,朱砂蜀锦祸国可不是说说而已,所以黑熊寨的事迹被祁州其他府县知晓也多亏了蜀商的传播。
当然这种事顶多是有消息渠道的富商豪族能打探到,平民百姓估计还以为祁州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你说黑熊寨是什么时候占据桥头县的。”和学生的关注点不同,石先生留在鹿鸣府打探消息,是因为他三个学生莫名其妙失踪,这会子三个学生失踪的时间和黑熊寨下山的时间对上了,如何不叫石先生怀疑。
“去年九月。”结果他们就在鹿鸣府,今年都三月了才收到消息。
“九月,好一个九月。”石先生气的当即摔了茶盏,他纵然不满钱宝来但从来没想过要反大燕,读书人学的天地君亲师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先生何故生气?”
“气你的师兄们胆大包天,为了报仇竟然什么事都敢做。”石先生气过之后,又开始在原地打转,若是打探来的消息没错,这个黑熊寨行事还算仁善,也的确有本事,占据桥头县这般久也没在祁州引起大动静,只怕图谋不小。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万一朝廷得知祁州沦陷到时候大军压境,他的三个孽徒可不一定能活下来,纵然山水书院出去的学生不少,可沾染谋逆一事,只怕在朝廷的人脉也起不来作用。
那么必然要在朝廷大军来之前,把三个兔崽子救出来,再叫他们逃出祁州,甚至逃出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