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和郑铁之间的官司秦绥之自然晓得,但并不掺和,臣子与臣子有自己的相处之道,他身为周肆的未婚夫郞,按大燕的规矩连政事都无法参与,若是再插手管教周肆手下,难免会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日后要是有人想要他的位置,以此作梗挑拨,他还不想周肆为难。
“公子,桥头县那边送来消息了。”空青早在门口等着,见公子回来赶忙把书信递过去。
桥头县过来长鹿县并不远,大当家临时赶回去,长鹿县这头的事也没断过汇报,而大当家也时常寄信过来,只是这信也分公私,能够到空青手里的自然是周肆送给他的私信。
信封上也没有别的花样,反而是规规矩矩的写着‘绥之亲启’四个大字,周肆的字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但笔力苍劲,可见只是缺心思练一练,秦绥之是晓得,周肆这人对文学都是够用即可,半点没有要博闻强识的意思。
可有时候周肆头脑里的奇思妙想又能让天下有识之士汗颜,秦绥之隐约听过旁人说周肆乃生而知之,但这个知之显然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晓,那么此知之又非他理解的知之,其中究竟有何区别,秦绥之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询问。
信上的开头和往常一样,都是说最近的情况,便是看过好几回,秦绥之依旧不嫌腻,反而细细读过,颇有一番睹物思人的模样,不过今个儿的信上也有意外之喜。
“兄长快要成亲了。”秦绥之眉间闪过喜色,准嫂夫郞他宴会上见过,是一位极温润的哥儿,若不是孝道耽误,只怕早已经入了秦府的门,叫他尝过兄长这杯喜酒了。
“大少爷要成亲,定然是要公子送贺礼的。”空青捂嘴偷笑,大少爷和公子这对兄弟,有时候当真幼稚的不行,像是贺礼,哪里有亲自要的,结果大少爷不光主动要,还特意说明了给什么东西最好,逼得公子费心费力去寻。
公子呢,也好不到哪儿去,平日里但凡在书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自个儿寻不到就央大少爷帮忙。
“贺礼我原本就准备好了的。”是一本淘来的孤本,出自前朝大儒之手,可惜一直没机会送出去,兄长倒是在他出门的时候送了一卷丹青,也是前朝一位丹青大师的手笔,如今还放在黑熊寨的库房里。
“库房!”
“公子,库房怎么了?”长鹿县的库房都还没修出来,连运过来的粮食存放之地都是临时搭建的,那里守着的兵丁最多,日夜巡逻,只要一个没盯住,多的是铤而走险过来抢粮食的人。
“我的嫁妆是不是还放在库房?”秦绥之总算是想起自己还有一笔巨款在身,虽然黄娘子在他上山寨第二日就把嫁妆入库后的册子以及钥匙给了菖蒲,但他少有开库房动嫁妆的时候,要不是空青提一嘴库房,他都忘记嫁妆的事了。
“是,钱妈妈现今还留在山寨看管这笔钱呢。”秦府给公子的嫁妆可是一笔巨款,随便从中抽出一两件宝物,都能叫寻常百姓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公子是要用这笔钱吗?”
嫁妆是全全属于娘子郎君自己支配的银钱,就是和离也都是能带走的,死后这笔钱也都是分给自己的儿女,若是有丈夫敢侵占嫁妆,都是能告去衙门,可见这嫁妆的重要性。
公子此刻要动自然可以,毕竟这嫁妆就是独属于公子的,但大当家说日后要补全一个婚礼给公子,嫁妆现在用了之后公子出嫁怎么办?
“嗯,嫁妆留在山寨也不过是吃灰。”黑熊寨的财政其实不吃紧,除开周肆自己手里把握了不少生意外,还有一座金矿以及他父兄送过来的支援,唯一缺的可能就是粮食布匹,需要向蜀地求购。
眼下的确还没到要动用他嫁妆的时候,可这样一笔银子放在库房,又难免浪费,他想用这笔钱做钱庄,随着黑熊寨的名声传言开,过来和黑熊寨做生意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要是没有钱庄,便会有诸多不便。
日后他们占据南境,朝廷一日不开战,北面的商人就有可能铤而走险过来做生意,像是棉布、白糖这些好东西,周肆都没往北面销,有头脑的商人和黑熊寨做了生意再回到京城卖给世家贵族,就是一笔极好的倒卖生意。
“可公子现在动了嫁妆,日后成亲怎么办?”姑娘哥儿嫁人没有嫁妆,是会被婆家看不起的,便是大当家不介意,老当家和老夫人也豁达,不会因为公子有没有嫁妆说闲话,但难免旁人不说。
“婚事还早。”钱庄一开又非是不赚钱,便是短时间收不回来,成亲那日周肆也会想法子替他补上这笔嫁妆,堵住外人的嘴巴。
“还早公子也要惦记着,听说桥头县来了祁州不少世家豪族,指不定有人起了歪心思,公子现在在长鹿县,替大当家管理此地回不去,不若写信给蒺藜哥哥,让他在桥头县盯着,好看看是哪家这般不知礼数。”
空青替公子打抱不平,这下面的人给上面的人送礼送人实在常见,且这些人送礼带有目的性,自然是花费了大功夫培养,一般男子可是逃不过这样的温柔乡。
“小小年纪,想的怎么这么多?”秦绥之都没想到这份上。
“京中世家少爷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大当家人虽然好,但男子不负心薄幸的人少之又少,且大当家又是这样的身份,公子必须要上心的。”
秦绥之听着听着没忍住笑出声,瞧空青都要急出汗,好不容易才停下。
“空青,周肆待我很好,便是他日后变心,我还有差事做,不会同京中各位夫人夫郞一样沉溺于后院争宠之事,所以有什么要担心的呢?”他若是只有美色被周肆看重,而他也只仗着美色横行,不必其他人过来阻挠,待色衰那日他与周肆的情分也就到了。
而如今他和周肆的关系,又不局限于夫夫,便是日后真的成了怨侣,周肆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撤了他的职位。
空青觉得不对,但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公子这样豁达看着真不像是喜欢大当家,可他又看公子每次看过大当家的书信,必然立刻提笔回信,又觉得公子怎么可能不喜欢大当家,当真矛盾。
书信落成,秦绥之取出一封信封,将书信放进去,又用火漆封口,递给空青。
空青自然知道公子的意思,虽然还有心劝公子,但事是不耽误做的,匆匆赶去过来的信使那头,好叫信使能尽快把公子的私信送到大当家的手里。
见人离开,秦绥之揉了揉肩膀,说起来明明他已经按照周肆教他的法子每日打八段锦锻炼身体,但体力实在没法和周肆相提并论。
他常见周肆夜里忙起来的时候一宿不合眼,但第二日稍作休息又能恢复精神头,实在叫人望尘莫及。
可见做皇帝,没有个好体力也能被每日过多的政务压死。
……
周肆再次收到绥之的信已经是两日后,之前他们二人都没怎么分开过,这次突发意外,两人难得分开,通过书信寄情让周肆有种在学校偷摸谈恋爱的错觉。
细细看过绥之的回信,知道绥之之前就准备好了贺礼,那么他这份就得自己再想想,大舅哥是个会武功的文人,绥之准备的是文人孤本,那他送一柄利剑,也算是和绥之的礼物相配。
铁坊炼钢,已经逐渐纯熟,高炉炼钢法也完善了,困住铁制品在桥头县大幅度降价的,还是铁矿。
秦家已经将部分祖籍的铁矿都给黑熊寨送过来了,只是路途遥远,运送铁矿过来的成本不低,周肆干脆派了几个铁厂师傅去秦家祖地就近开个铁坊,不卖别的,就卖农具,黑熊寨出产的农具比如今大多数农户使用的农具都多,且更方便省力,卖价比如今的农具便宜不少。
光是能把农具推广到各个农户家中,每亩地照料耗费的时间都会大大缩短,一个人也能耕作更多的田地,才能满足黑熊寨这样的吃粮大户。
又闻书信中绥之要用自己的嫁妆开钱庄,周肆心底触动,之前纸钞的事不过和绥之提过一嘴,绥之竟然记在心里已经想法设法准备帮他完善纸钞供应后的问题。
大燕的钱庄多是私人开的,方便富户去各地买卖,不然一路上带大量银钱,遇上土匪岂非白做功夫,但要开一座钱庄并不容易,最要紧的还是信誉问题。
就说这银子存进钱庄,万一被钱庄霍霍了去吐不出来,寻常百姓就没得说有法子能讨回公道,再有钱庄得开在大燕各处,才方便走南闯北的商户只带凭证在各处钱庄取钱。
但凭证这东西万一被伪造,叫外人顶替身份偷取了钱,这责任由谁担着都不好说,为此大燕能开的起钱庄,且能在大燕各个州内的府城都有分庄的人家,不是简单的有钱能概括的。
黑熊寨要建钱庄,首要问题就是有人冒名顶替该怎么办?至于信誉,左右黑熊寨才两县之地,这些商人也不怕他们跑了,等习惯使用钱庄兑换银钱,日后黑熊寨扩大地盘,就不愁没人去。
“幼儿园还没着落,绥之又给自己揽事情。”果然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的是精力消磨不完,换作秦襄这个年过二十的读书人,早就累趴下吆喝救命了。
既然提起钱庄,那海船的事也要尽早落实,现在做买卖,走陆路不如江河方便,而江河又不如海运赚钱,容州要拿下还需要时间,但这时候筹备更多的船坞造船,也能让他们更早一步和周围附属国取得联系。
“叫燕瑾过来一趟。”周肆吩咐门口值守的卫队,很快燕瑾就被从巡逻队提溜出来。
绥之手里的部曲大多数都没有入兵营,而是直接进入巡逻队维护县里治安,毕竟这都是大舅哥给绥之留的人,他安排人做事没问题,但把人安排的离绥之太远,日后绥之有吩咐都寻不到人,岂非是他不周到。
“大当家。”燕瑾从容州回来之后,整个人更沉稳了,且对周肆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显然成王一死,燕瑾就意识到周肆已经彻底站在吴燕的对立面,他如今身在祁州,必然不能装傻充愣。
加上黑熊寨对他们这些部曲也实在不错,黑熊寨老人有的他们也有,每日不必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也能领不少俸禄,生活也越发的方便,已经有几个部曲同山寨的娘子郎君看对眼,在黑熊寨的衙门登过记,便是叫他们回京城只怕都是不乐意的。
“我想你再走一趟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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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州,景昌府外。
叶文常带着官平青又一次去兵营查看情况,景昌府的粮食不多,又经成王霍霍,根本没有那么多粮食把人养到开春耕作,叶文常全全掌握景昌府后,立刻给容州各府县的县令发布政令,叫给府县送来不少粮食方才缓解兵乱的危机。
“这只军队真要是能组建起来,必定会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咱们群龙无首,要是容州的情况被朝廷发现,可怎么是好?”官平青走在兵营,看着一个个被抓来的汉子们在开垦出来的田间劳作,面色带笑。
要说这些新田种粮食肯定不如良田,但被抓来的青壮轻易放不得,只能放着县里荒废的良田不种,改开垦荒唐耕作。
“走一步看一步。”叶文常目光落在田间开垦的青壮身上,没有出现瘦骨嶙峋之态,他拨给兵营的粮食用到了实处。
“走一步看一步,我会信你这话?”官平青没有从叶文常这里探出幕后之人,心底痒痒的不行。
毕竟叶文常可都准备出海了,没成想突然杀了成王掌握景昌府,还对外瞒住了成王已死的消息,要不是知道叶文常没有做主公的意愿,他还以为叶文常这是要取代成王打去京城呢。
别说,比起成王莽撞发疯似的谋反,叶文常这家伙谋反肯定成功几率更大,要是叶文常真肯造反,没有出路的官平青必然也会咬牙跟随,可惜叶文常只有谋士瘾,没有主公瘾。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叶文常可说的实话,黑熊寨只是派了一个人过来和他接触,成王一死就遁走了。
“叶大人,官大人。”两人正说这话,就见兵营里的将军过来,对二人行礼。
“粮食都种下了吗?”叶文常照常问话。
“都种下了,用的是叶大人你教的法子沤肥。”抓来的青壮都是农户,个个都是种田的好手,开垦荒田都不用他们这些做将军的亲自盯着,只是这些青壮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一个个不想着老实听话还企图越狱,叫将军手里的百夫长千夫长们叫苦不迭。
“嗯。”
“叶大人,成王殿下有其他吩咐吗?”领兵的将军还不晓得成王已死的消息,但这段时间成王不露面,全由叶幕僚过来安排琐事,已经有不少人起疑。
可都被叶幕僚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但继续装聋作哑也不是个事,万一成王殿下真的出事,他们这些当兵的也不过是换个听命的主人,要是这个主人换成叶幕僚,也不是不行。
“殿下日理万机,还在处理朝廷方面的事,兵营你只管好好看着,要多开垦荒田,日后出兵粮食的消耗量极大,殿下那边出不了全部,要是不想打仗的时候饿肚子,现在就要多使力气。”
叶文常老生常谈的叫兵营负责耕作,叫那将领说不出话,只能称是,便继续回去监工了。
这里的青壮不是几百几千人,如此大规模的人要动员起来,还不能叫他们生乱,兵营里负责的将军是要些本事的。
“景昌府农田大部分荒废了,剩下的老弱病儒也做不了什么,兵营的青壮是有粮食吃,景昌府的百姓要怎么办?”官平青晓得这个冬日,景昌府死了不少人,多是老人,今年要是统计容州的人口,只怕会有断崖式下跌。
“成王会管百姓死活吗?”叶文常这话问的很冷酷,可官平青不得不承认成王对百姓从不放在心上,要是没有叶幕僚提前杀了成王,恐怕兵营的人口也要少一半。
“那我们也要想办法,不然容州死的只剩这里的青壮,也没有意义。”官平青没有成王在上头指指点点,还是一位很负责人的官员,青壮被抓,容州要恢复生息不容易。
“试试吧。”叶文常也没想到自己要收拾这么多烂摊子。
等叶文常回到成王府,成王府的其他幕僚投诚的投诚,被关的被关,如今成王府已经是叶文常的一言堂了。
近夜,叶文常还在想方设法怎么给容州失去青壮的老弱妇孺寻条活路,有一熟人又翻墙过来,出现在叶文常面前。
“燕瑾?”叶文常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道黑熊寨在拿下祁州之前是不会管容州事,没成想这才过去几个月,燕瑾又过来了。
“叶大人。”燕瑾抱拳,他得了大当家吩咐急匆匆的过来景昌府寻叶文常,好在叶文常并不难找,之前住在自己的宅子,现在就在成王府。
“是黑熊寨有是要吩咐我?”叶文常捋着胡子,说是猜测可听叶文常笃定语气,就晓得人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嗯。”燕瑾不懂政令的弯弯绕绕,只把大当家给的信送到叶文常手里,看叶文常丝毫没有外漏情绪的读完黑熊寨大当家给的信件,心底想他要多想叶幕僚学习,至少要做到喜形不露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