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们原定的结局。】
有冰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难以寻觅其源头。
“我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楚余霁轻轻地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地上已经失去生息的人身上, 垂着头慢慢起身。
“我也不会允许这样的结局发生。”
刺目的白光从他手中迸发,瞬间,天地碎裂。
楚余霁猛得睁眼,身边依旧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
“......果然是梦。”
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却依旧能感觉到胸腔中剧烈跳动的东西。虽然是梦,但这梦, 也未免太真实了些。
裂缝、上界、北域天关、还有殉城的灵均。
假如某一天他疏忽了,这样的悲剧是不是真的可能发生?
看来对上界的探索要加快了。
楚余霁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也在微微颤抖。他揽过边上熟睡的人,将人抱在怀里, 怀中充实的感觉才让他有些许安定。
“灵均。”他在对方额上轻吻一下, 引得灵均迷迷糊糊地从鼻腔中溢出几声软软的呓语。
“嗯......走开, 说好的今天不碰我。”
“嗯, 今天不碰你。”楚余霁抚了抚灵均的背, “睡吧。”
第二日, 楚余霁一早出去办了趟事,回来就见灵均坐在窗边,好像是在专门等他。
但不知为何, 灵均的表情却有些复杂,既有担忧和忐忑,眼底又带着淡淡的欣喜。
“夫君, 早上府医来过了。”
“府医怎么说?”他问道。
灵均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 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眼神温柔。
见状,楚余霁忽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灵均他不会......不可能啊, 那日他明明......
可若是府医没弄错,灵均这身子,如何能承受。
见到灵均眼中的期待和温柔,楚余霁还是不想扫他的兴,毕竟有身子的人容易多思多想,也最忌多思多想。
他想要说些什么。
“这孩子不能留。”楚余霁听到“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句冰冷无情的话语。
这?这是怎么回事?
楚余霁下意识地想解释,但身体却依旧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将手搭在灵均的肩上。
这个姿势看似亲昵,实则居高临下,充满压迫感。
“灵均,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他”说道。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楚余霁在心里点头。但下一秒,却听到了更加过分的话语。
“我身边不缺能给我开枝散叶的人......但这人,万万不可以是你。现在我们与上界的战事正激烈,后方的保障更是重要。”
“灵均,我只信你。所以不能冒着风险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他”微微弯腰,执起灵均放在膝上的手。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他到底是怎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的。
如果楚余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肯定第一时间狠抽自己的脸,即使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也认了。
“嗯。”灵均将手从那人手中抽出,神色麻木,却又有种早已对此有所预料的认命与凄婉。
“我会再去找府医一次。”
去亲手杀死,这个他期盼已久的孩子。
“我就知道,灵均一向是最顾全大局的了。”
那人轻轻捏着灵均的下巴,俯身吻了一下。
楚余霁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就是王八钻火炕——连憋气带窝火。
口口声声的“顾全大局”!所谓的顾全大局,就是牺牲灵均一人吗?
只有没用的废物才会天天搞这一套!
但无论楚余霁如何愤怒,日子却还是一天天过去了。
那一次到底让灵均存了心结。
虽然灵均依旧将后方的一切安排得紧紧有条,但楚余霁发现“他”见灵均的次数少了许多,应当是灵均刻意避着他。
偶尔见灵均一次,也见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原本就小的脸更是尖得吓人。
想想也是,无论是怀胎还是落胎,难免都会伤元气。后者又会比前者好上多少呢?
况且在楚余霁的印象里,灵均找完府医以后,也没好好修养过,依旧如往常一般忙碌着。
深秋的一日,“他”终于又去见了灵均一次。
“这是什么意思。”他怒气冲冲地将一沓纸拍在灵均面前。
灵均没有起身,就这样坐在桌前,神情漠然。寒冬还未来临,但他腰间到腿上的位置,却盖着一条毯子,看起来颇为畏寒。
“如你所看到的一般,这是各大宗门和家族送来的联姻名单。我看了看,都是些有天赋的孩子。若能与你......”
“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一人!”那人情绪激动地打断他。
见灵均不语,他终于有些焦急起来。
“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上次那件事!灵均,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那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以后我们还可以有孩子。”
“不会再有了。”灵均轻声说道。
他的眼窝深陷,短短的几个月间,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像一具空壳,空到连极度悲伤时,都流不出泪来。
那原本清浅灵秀的眼瞳,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空洞而无光,如同劣质玻璃。
“余霁,你是修士,未尝不能与天地同寿,而我只是个凡人。凡人能有多少年岁呢?”
他不再叫他“夫君”。
楚余霁心中一痛,又想到了他早先冷落灵均的那十年......这一刻,他竟觉得自己与“他”毫无区别,
“他”果然也被这话问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终是不欢而散。
楚余霁没想到的是,那竟是他见灵均的最后一面。
那日下着大雪,十一忽然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他是灵均的影卫,没有道理不经通传就见楚余霁。
自然有人阻拦他,他却像一条已经彻底失去了约束的疯狗,见谁咬谁。在他那不要命的打法下,他还是见到了“楚余霁”。
在屋里仪表光鲜的“楚余霁”的对比下,身上到处浴血的十一显得格外狼狈。
他冷冷地说道,“主人死了。”
“你说什么?”
“楚余霁”正不紧不慢地在桌前写着什么,闻言,他抬起头,直接将手边的砚台砸了过去。
“我本就觉得灵均不该留你这不懂规矩的东西在身边。没成想,你现在更不像话了?连自己的主人都敢随意诅咒!”
“主人死了,他的尸身现在在府外的一处院落里。”
十一像是一个早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傀儡,再次重复道。
他从小在那种环境长大,后来又做了影卫,自然说不出“走了”或者其他更委婉的词。
在他看来,死了就是死了,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就像,他再也见不到他的主人了。那曾经将他带出地狱的主人,那温柔对他笑着的主人。
“楚余霁”手中的笔不受控制地在纸上划出一道扭曲的墨痕。
“带我过去。”他艰难地说道。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小院,里面的陈设都很破旧。一进院门,“楚余霁”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直奔里屋。
里面的场景比起楚余霁过去在两界战场上看到的血腥场面,其实小巫见大巫。
但是......那是灵均啊。
“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
灵均静静地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眼睛闭着,面色青白。显然,这不该是属于活人的颜色。
他的生前大概经历过一番痛苦,赤/裸的双腿内侧皆是凝固的血迹,身下的血更是将下面铺着的旧棉絮染成了不详的深色。
下半张唇也满是咬痕,苍白垂落的手边,是已经被抓烂的被子。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强忍着痛的。
“这是怎么回事......”楚余霁听到“他”问道。
“主人并未落胎。”十一也望着那边,神情恍惚,像条再也找不到家的狗。
“怎么可能?我明明见他......”还是如往常一样清瘦啊?
可清瘦就算是一切正常吗?这不过是他对灵均疏于关心的借口罢了。说到一半,“楚余霁”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早些时日,他因为人瘦,还能瞒着。这几个月显怀了,他一直用布料缠着肚子。”
用布料缠着......一直压迫着肚子,那该有多痛......
身体里的楚余霁无法控制身体,但是却能感受到胸口处仿佛被人捅进了一把尖刀,狠狠地翻搅着。
“他怎不告诉我?若是我知他还有孕,一定会把顾青悬叫来,至少他还能帮上点忙。”“楚余霁”喃喃自语。
“他告诉过你,只是那时你叫他落胎。”十一继续冷冰冰地陈述着客观事实。
“主人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可是这辈子,他应该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想试试。”
“所以他一直瞒到临产,才匆匆出府来到这个院子。”
“他真的很想活下去,不,准确地来说,是想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于是他整整痛了八个时辰,也挣扎了八个时辰。”
“到最后,他实在没力气了。求我剖开他的肚子,不用管他,只将孩子救出来便好。”
“但我......”
但我下不了手,十一的身子晃动着。他真是个没用的废物,连主人最后的吩咐都做不到。
于是终究是,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