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知愣在当场,眼睛都忘了眨,只看着韩方驰。
“还有我呢。”肖遥也捡了颗荔枝砸过来,何乐知接住了。
好多事在时间之下被忽略了,并没有遗忘,只是平时想不起来,有些记忆被风化了。
何乐知终于恍惚地想通,在韩方驰面前,以及今天,他为什么会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在一块儿不觉得是社交,还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松弛。
“我……”何乐知张了张嘴,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韩方驰仍然拧着眉,喝了酒跟平时不一样,看起来较真儿了,生气的表情有点幼稚。
“我错了!”何乐知把手上接来的荔枝放桌上,诚恳地说,“我错了,方驰。”
何乐知为什么道歉呢?
因为他确实忘了好多事儿。
他和周沐尧在一起之后,他们的朋友圈是重合的,周沐尧又爱玩爱闹,和谁都关系好,何乐知没那么爱玩,就渐渐把自己从这个圈里边缘化了,这些朋友渐渐对他来说更像是周沐尧的朋友。他把自己和周沐尧当作一个整体,很少单独和人联系或见面。包括韩方驰,包括肖遥。
何乐知道歉不是因为他把朋友忘了。
而是他在把自己从这个圈子里边缘化的时候,忘了把他原本那么亲近的朋友给分离出来,把他们一视同仁地落在了那个圈子里,没有带出来。
肖遥跟周沐尧关系好,可肖遥也是何乐知的同学。
韩方驰跟周沐尧沾亲带故,周沐尧从小跟着他叫哥哥,可韩方驰也是何乐知高中时最好的、最亲密的、最默契的朋友。
……
“方驰,方驰!”高二晚自习,何乐知踮脚站在走廊,头从靠墙这侧的窗户探上来,小声喊。
韩方驰这周坐教室另一侧靠窗那边,开着窗户有风声,他没听见何乐知叫他,还是教室其他同学帮着叫的。
韩方驰抬起头,见何乐知一颗脑袋卡在那里,韩方驰用口型问他:“干什么?”
“你出来。”何乐知也无声地用口型说。
韩方驰是班长,站起来留了句“好好上自习”,从后门出去了。教室里大家都扑哧扑哧地小声笑他俩。
何乐知因为要参加田径赛,晚自习可以不上,学校让他们自己安排晚自习时间,也可以出去跑步。何乐知校服怀里鼓鼓囊囊,一只手虚拦着前襟,站在门口,等韩方驰出来,神秘兮兮地扯着他走了。
“干什么你?”韩方驰边跟他走,边小声问。
“快来。”何乐知说。
俩人直走到办公区,晚自习办公区没人了,何乐知走到监控盲区的楼梯间坐下,拍拍旁边:“来。”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热乎乎的巨大一个煎饼果子,用塑料袋和油纸包着,散着在这个时间点来说极为诱人的香气,往韩方驰手里一塞。
“快吃快吃!”何乐知笑得狡黠,“我知道你饿了。”
“我天我真饿了,我晚休去搬篮球没时间吃饭了,饿不行了。”韩方驰一副得救了的口吻说。
“我知道,我看见了。”何乐知指指煎饼果子,“吃吧吃吧,它超级好吃!我跑了三公里去三中给你买的。”
韩方驰已经吃上了,此刻内心弥漫着对兄弟真挚的爱。
“来回三公里?还是光去就三公里啊?”韩方驰嘴里塞得满满的,问他。
“光去就三公里,三中后门!”何乐知笑着说,“但我打车回来的,我怕凉了不好吃,我让里面一共打了三颗蛋,还加了香肠,凉了腥。”
“你真好,乐知。”韩方驰嘴里有东西,所以说话含含糊糊。
“必须!”何乐知神气地扬扬下巴,“我本来想去给你买肯德基,但是它不太好藏,搁怀里哗啦啦响。”
“你也不是没买过。”韩方驰心里十分记着兄弟的好,上次还有一回他说饿了,何乐知也是借着跑步的由头去给他买的汉堡,裹怀里揣回来的。
何乐知说:“那是我自己带塑料袋去的!没用他们的纸袋,它太响了!”
韩方驰几大口下去胃里垫了个底,觉得自己终于活了,没再说感谢的话,只用肩膀撞了撞何乐知。何乐知也回撞他,俩人跟傻小子似的笑着说话。
韩方驰伸手过来,问他:“你吃吗?”
何乐知摆摆手:“我不吃,我等会儿还得跑步,吃了跑不动。”
韩方驰点点头,几分钟迅速吃完,站起来把包装袋揣自己兜里:“我回教室了。”
“给我。”何乐知从他校服兜里掏出来,揣自己兜里,站起来说,“我出去直接扔了,你揣回去有味儿,一猜你就是又出来吃东西。”
他俩这么干不是一次两次了,一个有正当理由不上自习,一个是班长出入自由,经常晚自习都不在教室,不知道在外面搞什么勾当去了。
对此最有意见的就是肖遥,他心里门儿清何乐知总给韩方驰开小灶,不带着他。他抗议好几次了,不过抗议无效,何乐知说他傻,容易被发现,因此就算给他带什么了也都是放学了才给他。
韩方驰从外面回到教室,表面一本正经,但他明显就是吃饱了!肖遥坐在第二排,幽怨地瞪他。
韩方驰走过他旁边的时候弹了他脑门儿一下,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肖遥用力一瞪,他晚上跟韩方驰一起搬的篮球,他也饿呢,何乐知就偏心。
何乐知就是偏心,他都偏在明面上,他跟韩方驰高一坐同桌,他俩就是关系好。
韩方驰也偏心他,高二他们俩不坐同桌了,但班长在班里有特权,座位可以随便换,每周轮换座位之后何乐知要是觉得不舒服或者不喜欢,韩方驰就跟他换。
班里几个爱闹的从来不敢闹何乐知,因为人家跟班长好,何乐知脸一撂班长就跟着也拉个脸。虽然这样的时候很少,何乐知不怎么爱生气,总是笑呵呵的。
不过脾气好也不代表真和谁都好,实际相处下来何乐知还是很有距离的,客客气气但也不亲近。真跟他关系好的只有韩方驰和肖遥。
“咱俩掰了噢,何乐知。”肖遥噘着嘴说。
何乐知眼尾一挑,歪过去问:“怎么掰的?”
“你只跟驰哥好,不跟我好。”肖遥抱怨道,“你俩偷偷摸摸的,背着我。”
何乐知坦荡地笑着说:“谁让你不是班长了。”
“呸!”肖遥坐在旗台边晃着腿,“你俩分帮结伙。”
何乐知只笑,不理他了。
韩方驰远远地走过来,手上拿了瓶水,走近了扔给何乐知。
肖遥更加气哼哼了。
何乐知拧开了作势要喝,朝韩方驰眨眼睛给他信号,不明显地往肖遥那边侧下巴。
韩方驰秒懂,“哎”了声叫住他。
“怎么了?”何乐知停住动作。
韩方驰说:“给肖遥拿的,给错人了。”
“为什么!”何乐知装作模样地说。
韩方驰答说:“他渴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渴了!”肖遥反驳,但是嘴角都压不住了。
“我猜的。”韩方驰跟何乐知说,“你给他。”
“算了算了,你喝吧。”肖遥摆摆手,还不忘说风凉话,脑袋转向另一边说,“你看你偏心人家,人家也不记着你。”
何乐知跟韩方驰一对视线,两人眼睛里都有笑意,何乐知边喝水边说:“真伤心。”
那时候大家都还是阳光男孩儿模样,比起跟周沐尧在一起时的何乐知,十七八岁的何乐知没那么像大人,偶尔像个小孩儿,笑起来单侧脸上有个小窝窝。
而韩方驰可能是性格的关系,他成绩好,懂事,总显得比同龄人成熟,不像别的高中生整天傻乐呵。
别人知道他家里有两个妹妹,说当哥哥的就是不一样。
只有何乐知知道他的秘密。
高二的冬天,雪下得最大的那个晚上。
何乐知都睡着了,被手机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来看,显示“方驰”打电话给他。
何乐知疑惑地接起来:“方驰?”
韩方驰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是不同于平时的沉闷:“乐知,你在家吗?”
“在呢,怎么了?”何乐知轻声问。
韩方驰没出声,何乐知等了几秒,又问:“你在外面?我能听见风声。”
韩方驰“嗯”了声,声线听着不是很稳。
“你出来干吗啊?几点了,没睡觉呢?”何乐知抱着被子坐起来,“怎么了?”
韩方驰过会儿说:“我没地方去了,我能去找你吗?”
何乐知睡衣外面裹着羽绒服,拿着钥匙下楼去接韩方驰。他怕吵醒妈妈,关门的动作放得很轻。
外面雪下得铺天盖地,何乐知乍一从单元门出来,甚至有些睁不开眼睛,夜色就像接触不良的电视雪花屏幕。
风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衣服里,何乐知把帽子扣上,前襟裹紧,缩着脖子弓着背往前小跑着走。
远远地他看到有道人影走了过来,何乐知小声喊:“方驰?”
韩方驰没吭声,沉默地走近。
何乐知跑过去确认是韩方驰,他穿着校服,外面罩着羽绒服,头上已经覆了一层雪。
何乐知抬手拂了拂,沾得满手冰凉。他把刚才随手从椅子上抄起来的校服展开搭在韩方驰头上,说:“走!”
韩方驰任他动作,人看着有些迟钝和僵硬。他随着何乐知上楼,一声不吭。
何其房门关着,对儿子领同学回来的事一无所知。
何乐知把韩方驰带到自己房间,让他坐在自己床上。何乐知坐在椅子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关心地问:“方驰,你怎么了?”
韩方驰沉默了很久。
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寒冬夜里,韩方驰跟何乐知缩在一个温暖的小房间,韩方驰穿着校服,何乐知穿着睡衣,他们分享了一个韩方驰的秘密。
那个晚上是韩方驰从出生起经历的少数极度脆弱的时刻之一。是何乐知陪他度过的。
何乐知身上暖洋洋的,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那是除了小时候爸妈抱他以外,韩方驰得到的第一个来自其他人的拥抱。不同于平时男生之间打打闹闹的搂抱,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安慰的拥抱,来自他的朋友。
“方驰我好难过。”何乐知声音闷闷的,吸吸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