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束之梦见了周庭光,其实并没有什么旖旎的内容,只是一些破碎的记忆碎片。
比如周庭光在餐桌上跟他说“再不挑也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比如周庭光揽住落后一步的他说“到我的身边来,不要跟在我的身后”;比如周庭光在他受到黑料攻击的时候说“再坚强也可以难过的,没关系”;比如周庭光在电话那头轻声安抚着“真是辛苦你了”……这些过往的片段与声音一齐在梦中复现。
束之醒来后恍惚了很久,觉得自己好像匆匆忙忙地就回顾完了一生,又后知后觉抚摸上脸才发现有未干的泪痕。
他在想,是不是有些东西该要改变了。-
新历2047年5月18日的昏黑傍晚,一直在遥望着这片大海的束之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海边。
而那些围堵他的娱记和狗仔好像认的就只是住在某个小区、在某个特定时间段的束之,他这么坦然往外走却竟然没有吸引到什么人的特别关注。
走到栈道的时候,束之才迟钝地感受到吹拂到面上的咸腥海风,他沿着包裹在红树林中的观海石道往里走,或许是临近傍晚且天气又不太好的缘故,这里几乎没什么人。
他选了块离海最近的大石,慢慢坐了下去。
原来这里的海是这样的啊,好像也没有遥望时候的波澜壮阔,甚至平静到有些无声无息。束之想。
他坐在大石上失神地盯着海面,落日被厚厚的云层给盖住,只透露出一星半点的轮廓,那道模糊的影子逐渐降到地平线下,天也就昏黑了起来,架在海中的高架桥在那一瞬间默契地亮起灯,金黄色的灯光就这样洋洋洒洒地泼在海面上。
雨水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一滴一滴地砸、一片一片地洒,把沿岸原本就不多的人都驱赶离开,但束之也还是没有走,他在这里享受常见的孤独和难得的平静。
然后他开始思考,罕见且笃定地复盘思考。
幻想是他经常会做的事情,但沉下心去思考很少,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冲动而莽撞地做决定,因此总是会做错很多事,束之想,他可能确实做了一些不正确的判断,并且因为他的这些错误判断,让眼下的事情变得越发复杂和困难,也陆陆续续连累了很多人。
比如当初他不应该鬼迷心窍用那样的手段接近周庭光;比如在最该求助的时候,他不应该因为害怕被厌恶、害怕对周庭光他们造成负担而选择独自承受;比如事发之后他不应该逃避去到那个小县城;比如他该死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和退让……这些都是大错特错。
他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太习惯性退缩逃避了,他的勇敢用在不对的地方、胆怯出现在该要反击的时候,因而总是失败。
他自己都不坚定,谁又能够真正地帮到他?
束之常常会觉得自己的命不好,现在想来,或许性格也是谱写命运的一部分,其实他是应该要为自己的失败负责的。
万幸现在还有机会;万幸他遇到了百般包容他的周庭光和李施曼;万幸人生还没有走到绝境;万幸他能做出改变。万幸。
既然谁都看不起他,那他就要一点一点地爬上高峰;既然谁都认为他和周庭光不匹配,那他就要努力地站在周庭光的身边。
想到这里,束之倏地捡起身边的生蚝壳,用力地往海面甩去,发泄般怒骂道:“去你爸的操蛋人生,一群恶心的老东西,我熬都要熬死你们!”
“等着瞧吧,我才不会认输,我才不会!!!”
海边没有回音,他的怒吼被吞入大雨里,但他自己能够听清。
这场黄昏的雨越下越大,但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落在身上的雨突然就停了,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发现头顶出现了一把透明的伞。
“在看海吗?”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庭光。”在还没看到人的时候,他就依据声音喊出了名字。“你怎么会来这里?”
等彻底转回身,周庭光此时的模样才终于完全地被他纳入眼中——他站在树下垂头看着束之,仿佛在用自己的肩背扛着身后昏沉的天、顶着往下坠的雨,但带着笑意的眼睛看不出半分勉强。
风很大、雨很大,束之的心跳声也很大。
——他又一次命运般地出现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在这里。”周庭光伸出手,很轻地拨弄了一下束之鬓边被打湿的头发,食指指腹沾上濡湿的雨水,又用拇指碾了几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束之问他,然后借着他手的力气站了起来。“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周庭光掏出叠得方正的手帕塞到束之的手中,“我猜你现在应该在想喝一碗热汤。”
“不是。”束之草草地擦了几下脸,又将半湿的手帕塞回周庭光的口袋里,说“你猜错了”和“我想抱一下你”。
不过其实束之自己也说错了,因为他根本不止抱了周庭光,他还擅作主张地吻了上去,并且周庭光也没有拒绝。
淋了雨之后的身体是凉的,但呼吸是热的、拥抱是热的、周庭光也是热的,信息素的味道在彼此之间交换着,束之久违地感受了和这个世界其他合欢都不一样的合欢香,然后他的四肢也开始发热疲惫,脑袋在这样的气息中逐渐变得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分开些许,周庭光伸手牢牢地托住他的后颈,偏着头轻碰了几下他的唇角,卷走那些因为来不及吞咽而留下的水光。
在昏黑中,束之用余光隐约看见了被树木发达根系裹住的海潮,觉得自己的处境和他们或许是相像的,他是被合欢围绕的雨滴,他们彼此缠绕、互相滋养。
他侧过头,用自己脸抵住周庭光的手腕,清晰地听到有力的脉搏在耳边跳动着。
“好安静啊,好像感觉上,整个湾区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束之轻叹着开口,杂乱的心绪完全被抛去,现在只剩下了平静。“这么大的湾区……”
“这么大的湾区,”周庭光隔着抑制贴,用指腹轻抚着束之的腺体,好像在描绘那个疤痕。“我也还是找到你了。”
束之曾经讨厌下雨天,就好像讨厌浑身湿气的自己,是粘腻的、脏污的、下等的、人人轻贱的,但现在雨天仿佛又被赋予了另外一个意义,比如在喧嚣的寂静中隐而不发的爱意。
于是他又伸手圈住了周庭光的腰,这次很紧很用力,接着在大雨声中缓而郑重地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周庭光。
“嗯,我在。”周庭光低应一声,用温热的掌心贴了一下束之在外的手臂。“我们先回去吧,衣服湿透了不好受。”
束之说“好”,不过周庭光却没有将手收回,而是非常自如地下滑又顺势牵住他的手,力道很大。束之垂眼看了几秒他们交握的手,手指突然用力地挣动几下,接着滑进周庭光的指缝间和他十指交握起来。
周庭光什么也没说,就着这样的姿势和束之一起慢慢往石道外面走,而手中的伞都遮在束之的身上,反倒将原本干爽的他自己淋了个半湿。
雨下得大,天色也暗得不行,刚刚在坐在石头上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真正走起来才发现路似乎都有些看不清,而且石道的石块也并不是各个都那么平坦稳当,原本就不是很擅长走路的束之果不其然地受了难。
脚下的石块一动,他的身体就跟着晃起来,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往沙滩上倒,周庭光丢了手中的伞才将他及时地扶住。
“阿之,怎么每次走路都会摔倒。”周庭光问。
束之很不讲道理地、颠倒黑白地指责起帮助他的人来,“因为每次你都在我的身边。”
“好。”周庭光无奈地笑了一声,“是我的错。”
他们想俯身去捡伞,风却在这个时候吹过来,兜住了风的长柄伞就这样被吹起,摇摇晃晃但又坚定地往海面而去,让他们两人彻底暴露在了雨中。
周庭光非常坏地开始胡说八道,问束之:“因为是我错,所以心中暗暗祈祷了把伞吹走吗?”
“是的。”束之欣然接受了周庭光的污蔑,“想要让你也淋淋雨,这样才公平。”
“好吧,我是应该要跟你一起。”周庭光说,然后走在了前面,率先去试探哪些石块是可以落脚的,束之就这样跟着他的脚步、牵着他的手慢慢地前行。
栈道上的保安亭还亮着灯,还大声地播放着音乐,吉恩凯利用在暴雨声中有些略微失真的声音唱道:“I'm singib' in the rain,just singin' in the rain……”
保安亭外没有其他的人,仿佛周庭光和束之就成为了唯二的受众。
束之无声地跟着哼唱了几句,突发奇想地问周庭:“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要跳舞?”
“如果你想的话,”周庭光放开了牵着他的手,很是纵容地说:“当然可以。”
“不是。”束之晃晃脑袋,“如果真的要,那我想跟你一起,用当时你教过我的。”
“那你要邀请我吗?”周庭光问。
束之眨了几下眼睛,把险些掉进眼中的雨滴给挤走,然后笑着对周庭光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并且伸出手郑重其事地说:“我邀请你。”
“既然你都这么做了。”周庭光伸手重新和束之掌心相贴,“那我也只能接受你的邀请了。”
曲不对舞、舞不对拍,唱的和跳的其实根本没能融合在一起,可他们谁也没有在意,因为只要此时此刻身边的人是对的就好。
吉恩凯利还在唱,他唱到“I'm ready for love”,束之看着面前的人,也笑着在心中笃定道:“I'm ready.”
而他也做好了等真正能够配上周庭光的时候,说爱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二日周生就要因为没有把伞收回来污染了环境,而花大价钱请人把海边清理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