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光慢慢地翻开喜帖,鎏金的字体已经在烟熏火燎之中改换了模样,但仍旧能够依稀分辨出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新婚人后有人一笔一画地、力透纸背地写下了“周庭光”和“束之”几个字,端正到有些严肃的字体几乎要刺伤他。
他用指腹轻抚了一下那几个字,火烧过后的黑灰就顺势粘附在了他的手上,其实没什么太强的不适感与存在感,但若是用力擦拭,那些黑灰则会被涂抹得更开、粘附得更紧。
爱与痛苦也形同灰烬,它们有时候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只会在时间的刮蹭、事件的蹉跎中一点一点扩张蔓延,等最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会发现原先完好的地方已经是灰黑一片。
正如图周庭光知道束之退得猛烈,但不知道他爱得这么痛苦;知道他不停在退缩,但不知道他的心一直都强烈地渴望着靠近;见识过他的莽撞,但还是如此第一次直视他的怯懦。
是他做得不够好、做得不够多,也或许是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一直坚信应该让束之自己主动地打破习惯性回避魔咒,以为这样才能让一直犹豫不决的束之从此笃定,可是现在才后知后觉这是一个极其残忍,并且也不一定明智的决定。
李施曼说得没错,他的人生太顺遂,所以有些时候就太自负了一些。
他从袋中捻起一点灰烬,用指腹细细地摩擦揉搓,任由它们悉数嵌入到自己的指纹中才停下手。
而后,他从衣服的内侧口袋当中掏出了张港纸,细细地展平之后夹在了喜帖中间。
接着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将喜帖重新包裹好放回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中。
“周庭光?”或许是久久都没有等到东西,厨房的束之又叫喊了一声。
周庭光没再出神,重新找回真正需要的药材带到了厨房里。
束之穿着非常柔软的家居服贴在灶台旁边,正在垂头处理着食材,后颈很不设防的、没有做任何遮盖地展示出来,腺体跟随着心脏一起在微微地跳动着。
周庭光将装着药材的袋子打开,轻放在束之的旁边,然后伸手圈住了被围裙系带紧紧勒着的腰。
束之一惊。“你……怎么了?”
“对不起。”周庭光说。
束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偏了一个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让你等很久了。”
听到他的回答,束之突然很无忧无虑地笑了起来,大而圆的眼睛半眯成了一道好看的弧度。“没关系啊,其实也没那么着急,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是。”周庭光侧过身去,用手背轻碰了一下束之柔软的脸颊。“我们还有时间。”-
不管周庭光怎么说,他最终还是要回到浅水湾大道的别墅中去的。
虽然他在离开之前百般邀请,但束之最终还是拒绝了到港区去和他们一起过年的提议。
倒也不是束之他欲拒还迎、故作客气,而是他现在确实还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加上他也真的没有做好应对周家其他亲友的准备。
不过束之让他带走了那株奄奄一息的含羞草,希望着这颗将死的植物能够在肥沃的土壤和精心的照料当中重新焕发出生机。
有了假期,束之和周庭光也开始了更为频繁的联系,虽然很多时候聊的很多东西都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
譬如在周庭光回去后的第二天,束之就又接到了他的电话。
“阿之,港区有一条喜帖街,当年我阿爸阿妈的喜帖,就是我阿爸在这里挑选的。他以前给人当马仔的时候,常常听人讲在这里买喜帖的新人可以得到一生的幸福。”周庭光在电话那头说,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嘈杂。
“我知道的。”这条街很有名,不过束之知道它的时候,那里已经改头换面了。“那里不是拆了吗?可惜错过了好时候,没有机会再去看了。”
根据他的回答,周庭光问出了一个一以贯之符合他习惯的狡猾问题。“你也想去那里买吗?”
没由来的,束之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藏在床头柜里的喜帖,心很虚地跳动了几下。
他怕自己说漏嘴展露出破绽,于是非常没有技巧地转移了话题,选择了不对刚刚的反问作答。
他不答,周庭光也没有再提。
总之,这一个新年假期束之过得非常安稳且闲适,在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当中,他罕见的不用再为第二年的生计感到发愁,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因为交不起房租、不讨人喜欢而被扫地出门。
而且即使公寓只剩他一人,束之也没有再感觉到孤独,因为周庭光一直一直都让他觉得自己得到了很珍惜的陪伴。
大年三十的除夕夜,束之操劳了一个晚上给自己做了一大桌子的饭,几乎没怎么用过的电视也被打开,放着其实不是很有意思但胜在可以衬托气氛的晚会。
他一边吃饭一边跟周庭光交换着信息。
虽然没有勇气现在就去到他家,不过实际上束之也很好奇,像他们这样家庭的人是怎么度过新年的。
看着周庭光用简单的文字委婉地控诉人多和吵闹,束之没由来地笑出了声——这一点也不像周庭光,不像大众所认知的周庭光。
他就是这么一个容易满足的人,稍微有一点点特殊,就会为此窃喜。
在农历的2047年只剩下最后半个钟的时候,周庭光放弃文字交流,直接给束之打来了电话。
“喂?”束之将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很轻地喊周庭光的名字。“不需要应付他们了吗?”
周庭光低嗯了一声,周围的环境是与他方才用文字形容时极其不相符的安静。“剩下的事情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就来了一个不吵闹的地方。”
束之压着声音偷笑几声,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躺,开始和周庭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过那边的周庭光似乎一直在行走,环境音偶尔安静又偶尔吵闹。
半个钟就这样在他们的闲聊当中被消耗殆尽,当剩下最后十秒的时候,电视中的主持人开始倒数,小区内也传来喧哗骚动的声音,生存在这个国家的所有人仿佛都在期待着新一年的到来。
束之其实也想参与其中,但手机那边的周庭光还在说话。
周庭光对他说:“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我意外得到了一个东西,决定将它当做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又说:“现在有空的话就开一个门,怎么样?”
这么一句话,束之就快速地回忆起了两年前送到自己家门口的那盆合欢,然后又在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起身去开了门。
此时倒数已经只剩三秒。
打开反锁、按下门把手、拉动门扉,仅剩了三秒就在被这些动作给消磨完毕。
将门彻底打开的那一刹那,他听见了在电视中、在小区内、在跟前响起的“新年快乐”。
手机仿佛催促般不停地震动、传出消息提示音,但是束之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站立在他门口的周庭光,以及周庭光高提着的那一条金鱼。
“意外之喜。”周庭光拉过他的手,将装着金鱼的盒子小心地移交到他手中。“很意外,但是最后也很惊喜。”
“是,是惊喜。”束之说。
当夜周庭光陪着束之一起清理了曾经留下来的旧鱼缸,给新到来的金鱼一起布了景、换了水,又留下来陪着守了几个小时的岁。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在这个由公司友情提供、只有单卧室的公寓里面留下来休息,而是赶着浓稠的夜色,独自驱车回到了他在湾区的那套房。-
若要处理人际关系,那春节就算不上一个悠闲的节日,哪怕是束之这样的闲人,都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用手机去维系人情关系,更别谈周庭光。
因此除了那夜之外,他们两人几乎一整个假期都没有再见过面。
可当这个小长假结束之后,也没有挤出太多相处的时间,周庭光又回到了王姜的剧组继续未完成的拍摄,而束之的闲暇时光也一去不复返。
开年之后,落在束之手上的通告突然暴增,时尚杂志、电影邀约、庆典红毯……应接不暇,他就这样紧急地开启了连轴转的状态。
时间在这样的忙碌当中流逝得很快,港湾的温度又逐渐开始升高,短暂的寒气就这样重新流回了海中。
新历2048年不同以往,值得期待又让人紧张,于他于周庭光、于王姜于程瑜而言都是这样,因为从二月份开始,国际A类电影节就已经逐渐拉开序幕。
电影进入围主竞赛单元对于程瑜来说不算太困难,但能否拿到最终的奖项才是关键。
王姜的电影还没有拍完,因此理论上而言,二月份的欧洲三大之一是他们最有竞争力那一个,所以程瑜也好束之也罢,都对此施加了大量的期盼,并积极地开始准备起来。
新历2048年2月13日,束之跟着整个剧组一起历经十三个小时的航班,落地在了欧洲的大陆上。
【作者有话说】
周生装钱是一种做喜事时候会有的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