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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孤舟尚泳海

欺世盗命 群青微尘 3040 2024-10-06 11:39:39

小泥巴弄巧成拙,落进了文公子的圈套,不仅把自个儿给套进去了,也把脖子给套上了。

当日,他便被文公子及一众仆从领入文家中。文家在黎阳亦有一间大宅,囍字布局,据地汗漫。门楼气阔,上雕八仙庆寿,琉璃瓦黄灿灿,前蹲一对石狮,旁杵着马石、拴马桩,样样皆有。

可进到里头,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气。梧桐桃柳凋了叶,假山石子嶙峋兽骨,幽幽暗暗,似凶兽盘踞。一路上戒备森严,粉壁边矗了一排豹皮衣侍卫。

小泥巴虽想逃跑,可兴许是因天书上白纸黑字写了他入文家的缘故,他只要一动用逃跑心思,身子便似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于是他被带到倒座房里,换上仆从穿的青布衫子。脖颈上的铁链仍套着,取不下来。倒座房阴暗湿冷,一张板床上放一卷芦花被,风里有着朽木味儿——这便是小泥巴的居处了。小泥巴被侍卫们勒令禁足,于是他只能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思考起如何逃出这处。

他心焦如焚,却寻不到一个好法子溜走。文公子在天书上写了:易情甘入文家,师长皆与此事无涉。这话的意思便是,微言道人和天穿道长皆不会来救他。天书还真可扭曲人心智。小泥巴思来想去,唯一的出路便是静观其变,先按文公子所说的做,文公子是擒他来写天书的,他往后定有机会碰到天书。

只要在天书上想办法将事实改回,变成他不曾入过文家,微言道人也未曾被他们所害,一切便能顺顺利利,他也能从此过上安稳日子。

小泥巴心里想着,嘴上不由得窃笑出声。这时吱呀一响,两扇木门开了,一个人影走进来。他这笑声被这入房的人听见了,那人道:

“我劝你别痴心妄想。”

来人是个半大少年。小泥巴抬头望去,只见那少年一身金宝地衣,眉似月钩,眸如净镜,只是半眯着,一副困倦模样。

“我见过许多像你这样的人,入了文家后便想溜之大吉,可惜我也见过许多最后因此而断送性命之人。”那少年睡眼惺忪地道,“所以,为无为,事无事,为了保命,最好的做法便是甚么也不做,也别想从这里逃走。”

小泥巴警戒地问:“你是谁?”

那少年打呵欠道:“我比你先来些时候,且与你并非血亲,按道理来说,我当算你师兄,来这里是要与你说些进文家应明了的要项。我叫文宝珍,你叫文易情是罢?”

“不是‘文易情’。”小泥巴执拗地扭头,“是‘易情’,我不姓文。”

文宝珍看着欲要栽嘴儿了,迷糊地道,“嗯,初来文家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可后来逃跑不成,气馁了,还巴不得自己生来便能安个文姓。”他也不想与小泥巴多费口舌,将作息时刻略讲了一番,便又离开,将门带上锁好了。

待到第二日,小泥巴方才觉得这文家堪比阴间。初平旦时便敲梆子起床,净面用膳后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运绢布。一捆捆沾了血的布从地窖里运出来,也不知文家是做了甚么杀人越货的事。其后他便被带着进了个三清殿模样的殿堂里,和一众面色灰白的文家子弟诵早晚功课经。

那些文家子弟高矮不齐,胖瘦不一,只有脸上的麻木之色皆是如出一辙的,约莫都是文家不知从何处掳掠来的孩子。有个监院模样的老道士拿着竹板,在人群中巡着,若有坐歪的、戴错冠巾的、讲小话的,皆赏一顿好打。两个时辰下来,小泥巴的手掌被打成了猪蹄。手上痛,心里也闷得慌,小泥巴只觉自己似被关在棺椁里,和一群僵尸一起念经似的,浑不自在。

文宝珍正恰坐在他旁边,这厮依旧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可却瞌睡得油滑。监院一过来,他便睁眼念经,老道士一走,他便速与周公饮茶去了。

待念完经,用过午膳,各人去干各事:洗绢布、除草、扫地,小泥巴初来乍到,也未分到甚重活,便是扫地。可即便是扫地,也有侍卫监看着,依旧似在囹圄中。

这地一扫,便扫了一个月。这一月里,小泥巴如笼中鸟雀般全无自由。他试着找人搭话,可他一欲开口,侍卫们便朝他狠瞪眼,绝了他找个知心人的念想。他也想乘着旁人不注意,挖条地道逃了。可文家里约莫疯人居多,地底下埋着钢板。侍卫们时时巡夜,休说翻墙逃了,连去趟茅房也得遭搜身。小泥巴没法子,只可指望能碰到天书的时候。夜深人静时,他念及微言道人与天穿道长,心里竟生出些对爹娘一般的思念之情。那思念像虫蚁一般咬得心头发痒,却也只得忍住,偷偷在被窝里流泪。

这一月过后,文宝珍总算找上了他,仍是劳倦的样子,问道:“习惯了么?”

小泥巴答:“习惯了。”

文宝珍说:“你睁眼说瞎话。去另个地儿住十年尚且还会念着家的好,你才来一个月,有甚么好习惯的?”

小泥巴这才说实话:“确实不习惯,和一群跳尸样的人在一起,我身上都要发霉了。”

文宝珍一副劳倦的样子,说:“我知道你想跑,其实非但你,这里人人都想跑,可命根子都捏在文家手里,跑不了一里地便会被捉回来。”又对他道,“你再习惯一会儿,往后有需你做的活计。”

于是小泥巴便又扫了一月的地,这枯燥的两月过去,他觉得自己果真要长霉了。

文宝珍又来找他,与他说新活计的事。其实除了这回之外,平常文宝珍也常来寻他,倒不是为了说闲话,而是躲在倒座房他的铺盖里睡大觉。文宝珍不想干活儿的时候便会躲进他床上睡觉,一来二去,小泥巴倒与他相熟起来。

文宝珍进了偏殿,与他说:“恭喜你,你近日便可以去写天书了。”

听到“天书”二字,小泥巴登时来了精神。他丢掉手里的扫帚,“真的?”

“你别高兴得太早,你想逃的心思全摆在脸上,是在打着在天书上乱涂乱写一番,改写事实后逃出去的算盘罢?”文宝珍困得浑身发抖,抱起了手,“写天书是有规矩的。”

“规矩?”

“首先,为了避免写天书的人生了反心,你会被带进一堀室里,每日只能往天书上写一句话。最多不过二十字。”

小泥巴听了这话,却不以为意。虽一日只能写二十字,可天书乃神物,哪怕只写一字,也能改变诸多人的命理。

“其二,写天书之时,堀室内会有三人同时看着你落笔,分别坐于你的北、东、西面,你动不了手脚的。”

小泥巴知文宝珍也有逃离文家之心,便索性说出自己所想,顺带与他探讨:“南面没坐人,那我岂不是可在背后动手脚?”

文宝珍摇头,“不,那堀室南面、上方皆是琉璃墙,分别有一人监看堀室内动静。你想在背后藏甚么东西,也会被发觉。”

小泥巴道:“既然如此,那我将天书纸偷换,表面上是在桌上写天书纸,实则换成了我偷偷带进去的白麻纸,而另一只手在桌下于天书上写我想要的内容,这样可以么?”

文宝珍眨巴着困倦的眼,说,“我看不行。那桌子是琉璃桌,透光的,能看见你在桌下做的小动作。且每回进堀室时,都会搜身,你带不进任何一物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买通其中一位磨勘人……”

“你平日都见不着他们,如何买通?且我看你身无分文,又要拿甚么去买通?”文宝珍失笑,“他们也受文家威胁,自己与妻儿的性命皆拿捏在文家手里。实话与你说罢,他们在监看你的途中,若有甚么异状,琉璃墙外监督咱们的人——有点儿像寺院里的维那,他们手里也有天书,会当机立断,用天书把咱们杀死。何况,你写罢天书之后,上面的语句也需经三道审检,你只能按着他们的意思写天书,哪怕是绕着弯子写,欲拿城门失火想达成殃及池鱼的结果,也不可行。”

文宝珍其实也动过靠写天书一事来逃出文家的心思,可无奈这事被文家把得紧,至今确无一人能靠天书逃出生天。

他困倦地想,说到这份上,人总该死心了罢?可仔细一看小泥巴的眼,却仍是亮晶晶的,是心里的火还未熄,甚至烧到了眼睛里。

小泥巴说:“既然如此……我把白麻纸私带进去,偷梁换柱,将天书纸换下来藏着,可不可以?”

“刚才不是已说了么?你进到那写天书的堀室里,或是出来,皆会被搜身。”

“那藏在他们搜不见的地方不便成了?”小泥巴说,“舌头下,后窍里,大不了便在身上开一刀口子,把书纸藏在里面后缝上。”

文宝珍显是被他的想法震住了。

“还是危险,被搜到后要怎么办……”良久,文宝珍无力地道。

小泥巴说:“或者这样好了,我在左掌心开道伤口,进去后,用右手写字,左手用血悄悄滴出字样。”

文宝珍怔了半晌,勉强点了点头,“兴许可以一试,可一回不成功,说不准要被他们杀头。”

“没关系。”小泥巴冷声道,“到了那时,我便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小泥巴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就等着文公子上门来寻他去写天书。然而第二天文宝珍又来了,开口便道,“易情,惨了惨了。”

“甚么惨了?”小泥巴狐疑地问。

文宝珍道:“拐你进来的那文少爷吩咐,说是不要你写天书了,要你今儿便去他的书房。”

这话如一根锥子,猝不及防地扎进小泥巴心底,他大惊失色:“不要我写天书了?”

不写天书,他还能如何逃脱?且文公子身边更是壁垒森严,他又有何机会逃走?

小泥巴心跳抡鼓似的慌忙,他问:“文公子叫我去他书斋,究竟是为何事?”

文宝珍没精打采道:“谁知道?往时从无人有这殊荣。”又揶揄一笑,“总不该是他有龙阳之好,想寻个僻静地儿插你屁股。”

不说这话倒好,说了之后,小泥巴吓得心胆齐飞。他慌忙将苇带系得紧紧的,道,“我不去了。”

“你不去也得去,要不然我拿甚么理由搪塞他?”

小泥巴害怕地脱下大褂,裹住头脸,撒腿便跑,丢下一句话给文宝珍:“你便说我来月事了,叫他拿院里的胡髯羊先泄泄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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