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心系国事,不辞劳苦, 周镇抚精研太祖兵法, 带的将士都熟操军械, 再加上一个看过没有几百也有几十部抗战片的宋知府暗中指点,一行人殚精竭虑地研究, 反复试验、反复修改,成日价泡在这片荒山野岭……
不出数日,腰围仿佛都宽了点儿。
主要是……随行军士为大人们为国忘身的精神感动, 多给打了点儿野味回来。
当然, 他们一行人防火安全工作做得到位, 既没拿没良心炮打过飞禽走兽,也没拿炸药包炸过山林。众军士心疼大人, 都是提着弓弩到远山野林子里射猎, 弄回来拿新油桶做的烤架烤制。
这些士兵行军途中本就常常自行射猎, 有一手烤手的好技术。打来的新鲜野味洗剖干净, 抹上不怎么纯正的新疆烤羊肉调料腌制,放在烤架上炭火慢烤, 烤得肉皮焦脆, 皮下一层薄薄的油脂都逼了出来, 香味儿特别勾人。
带来的面饼、烧饼等干粮也串起来在油桶里那么正反地烤上一会儿、洒些调料, 味道也仿佛比日常吃着强。
吃着吃着, 那吃一把烤串的就变成了两把,吃一个烧饼的就变成了两个……
等到他们的没良心炮已能射出百步开外,里面装的东西从石头到铁钉到铁锭到成捆的大爆竹试了个遍, 宋知府就觉得这烤箱不能再往外带了。
杨大人和周镇抚这般年纪,都该注意饮食了。他虽然年轻些,可他们结了婚的人更得注意身材。他们桓小师兄可是跟着周王去宁夏、甘肃卫巡视了,天热路远的,回来肯定得累瘦几圈。他要是吃出肚子来,再见面俩人拥抱都抱不住了,那画面还能看吗?
宋大人隔着衣裳拍了拍肚子,总疑心肉能弹起来了,赶紧叫人拆了个油漆桶大的小油桶,里头厚厚糊了一层耐火泥灰,当煤球炉子用。烤肉的签子倒还可以接着用,叫人串上洗弄好的蔬菜、粉皮、豆制品,再炖上一锅大骨汤,给大家调整膳食结构。
两位大人亲去检查了最新试射的效果,言笑晏晏地走回来,正预备吃点鹿肉补补腰腿,却见他们那桌旁只剩个小炉子,上头顶个大锅哗啦啦地煮着滚汤。
桌上满满摆着半桌菜串,还有两碗调好的蘸酱。
汉中府的快手上前说道:“我们大老爷怕大人们吃多了烤肉伤胃口,特地命小的们备下涮菜,请大人用些菜蔬清清肠胃。”
虽是菜蔬,却也切得细巧,借好汤煮了自然也别有一股清鲜。
周镇抚笑道:“吃些菜蔬也好。下官年少时顿顿吃肉也不觉得怎样,年纪上来之后吃肉不比当年,倒是爱吃些素饭了。”
杨大人可不认老,捋着长须道:“咱们如今还上得马,吃得肉,哪里上了年纪?不过是他们年轻人爱俏,不肯发胖,弄些素饭来哄肚皮罢了。”
他回头看见宋时正在看油桶上的几道铁箍,便叫人唤他过来,说道:“这油桶备着虽麻烦,用起来威力却不低,可射出二百步余,实是可用之物。只这民间的炮竹药质地粗糙,比军中用的火药弱得多,威力还得到军中再试。”
宋时应了声喏,又向杨、周二位大人道喜。
这炮要是真能在战场上立功,那杨大人自是有主持之功,他们这些跟着试验的也能分润些好处。周镇抚也含笑回礼,只说自己无甚贡献,只是沾了他们二人的光。
杨大人体贴地说:“你二人皆有功劳,本官自会向朝廷上报。”如今油桶、火药、引信、掘洞深浅与斜度都已记下,回头到边镇照样重制一回就行。
他找周镇抚借了人,又命宋时多定制些用铁箍勒紧的油桶,来日送往边关备用。
宋知府治下的油桶厂已经要升成兵部注资的国营大厂了,积极性越发地高,依言领命,誓要给大人打造最好的油桶。
周镇抚也指着这功劳往上升一阶,或者至少升一阶俸禄,比宋时更用心琢磨,挑菜串时还想着这油桶炮里装弹的问题:“大人回去后要装炸药包作炮弹的话,须得依这桶口尺寸裹成圆形,不能用寻常开山炸石的方包。下官之前量过其桶口大小,算算若要包个恰可着桶口的药包,寻常布料只怕要窄些,包不过来。”
若强要裹成一个圆形,就得多裁出一段布料,除非用宽幅的汉中布——
说到“汉中布”三个字,两位大人一同望向汉中府。宋知府挺了挺腰板儿,从容答道:“既是巡抚大人要用,下官回去就叫人备下几匹,方便大人拿回军中试验。”
这种宽幅布是用梭底带小轮子的飞梭织布机织出来的,比传统抛梭布机织出的布幅面宽上将近一倍。
宋时当年做出飞梭织布机和珍妮纺纱机,先在养济院、惠民所、经济园等处设了几个织造点,让老弱妇孺做点简单的事挣衣食。后来有大户向他求了这两样机器的图纸,从外地运来棉花,像江南一般招女工织作,这种宽幅布也渐渐成了汉中特产。
——去年汉中府做扫盲工作时,这些织坊都能听命请老先生教习识字,给女工扫盲,倒是将府城人口扫盲率拉升了不少。
且这些女工挣钱回家,家里日子富裕了,大多便肯送孩子读书。读到头来,不管是要走科举还是要学技工,最后都得进他的学校,给他干活。
宋时想到增加女性就业的好处,就越发盼着杨大人再扶持一下他们地方纺织业——
也不要求承包军服,只承包一个炸药包包布也不错啊。
汉中府北方凤县气候偏寒偏旱,农业怎么做也不如汉水沿岸,重工也有限,若能建起个布料厂也更好带动地方发展。
杨巡抚也恰有此意:“我看着那油桶,亦觉得改制合适的药包得多费一半布,原本是想叫户部再拨一批布料来的。若那宽幅布合适,便省得多添布料,只将该买的窄幅布改成宽幅便是。”
这种宽幅布细密厚软,也不比寻常窄幅布料贵上多少。若都算成一样宽窄的,反而比一般布料还便宜些。
他心下暗自算着炮与火药、布料的成本,与朝廷铸铜炮、铁炮的成本相比较,这油桶改的飞雷炮便宜得直如不要钱。虽然用时得现挖洞埋下它才能用,可比较铸炮的价钱和一炮下去的效果,这些工夫倒都不算什么了。
这一趟来得简直太值得了。
杨侍郎预下了布料订单,却比宋时这个得了兵部帮扶的知府还满意,拿起一串香菇劝道:“今日这功德圆满的好日子,宋知府也不多上些山珍海味,却叫咱们陪着他吃素。不多吃他些香蕈、竹荪、瑶柱……也对不起咱们今日的辛苦。”
周镇抚点头说好,也捡了两串蘑菇放进盘里。他说着爱吃素饭,拿的素菜却不多,更多的是腌制好的肉、蒸的鱼糕、煮的鱼丸、肉丸,只掩人耳目般拿了两串小白菜。
宋时自己捡了盘素菜,只加了两串据说能清理体内垃圾的鸭血,叫人拿漏勺分开煮好,浇上麻酱、川椒、茱萸拌的调料,再热一壶上好的白酒,与两位上官共饮。
杨大人去意已定,周镇抚自然要回卫所,这场酒既是庆祝,也是分别。
他们在城外吃了清鲜入味的麻辣烫,转天又有府城诸官正式办了场宴会,杨大人便带着从汉中挑来的人才和已制好的几车油桶,怀着老骥伏枥的壮志回了陕西镇。
宋时也踌躇满志,开始筹备那两个兵部注资、汉中府直管的厂子。
从五月收麦到八月收稻,都是官府精简政务,缓理词颂,力求不扰民,不碍农事的日子。宋知府不仅不扰民,还试着办了一项惠民之政——就在汉中经济园外,他的新政实行得最顺利的地方,办了个幼儿园。
两岁以上幼童皆可报名参加,五岁以上的孩子还教些识字。
这幼儿园的老师都是从经济园园工家属中挑选年长稳重的老妇人。父母都在工业园做工的可以不收入园费、不收饭钱;母亲若有看孩子、做饭的经验,也可以在托儿所里做些杂活,孩子便可免费入园。
虽然大郑朝从没办过学前教育,做父母的多半也舍不得子女离开怀抱,可是经济园就是宋时亲手奠基,其中的工人和外头的家属都是到了宋大人治下才过上好日子的,对他满是信赖。不必说这幼儿园有多少好处,只要挂上“宋时”二字,便有人争相将家里的稚儿们送入园中。
为了省下托儿费,也因为家中没了要人日夜看顾的幼儿,没甚家务要做,便有许多主妇到府衙直属、兵部即将注资的织坊打工,解决了宋大人的用工难题。
也有些家长进了幼儿园的,亲眼看见厨下用的都是新粮鲜菜,有鱼有肉,比在家里吃的还好。带孩子的也都是有经验的老成人,还有蒙学班高年级的学生来教识字、算术,画画。
众人将这情形回去说开,自然又引得许多人向往这幼儿园,甚至恨自己不在经济园做工,不能将孩子送进去。
不光是外头那些普通父母,连本校的研究生听着都有几分羡慕——
他们都是辛辛苦苦、与无数本省外省学生厮杀过来才得考入汉中学院的,这些孩子却只凭着父母在经济园里做工,什么都不必考、不必会,就能进“汉中经济园附属幼儿园”了!
他们的孩子还不知哪年能考进这学校来呢!
不只这些学生,连职校、蒙学的老师们也为这幼儿园里操心了一阵子。到休沐日宋知府亲自来给研究生讲课,便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宋大人如何打算。
他们这些老师虽不是经济园的人,可这汉中学院也是依附经济园而建,他们也算半个经济园中人吧?他们的孩子是否也能进幼儿园——继而直升蒙学院、研究生院?
宋大人被老师们堵在办公室里,面对记者招待会一般的狂轰猛炸,依然临危不惧,淡定地反抛出了一颗炸弹:“本校自然有专面向师生子女的幼儿园,也教读书写字,到了五六岁通过考试,便能升入蒙学院。”
不是子弟,是子女。
到了年纪,男女都可以考蒙学院。学院里单为女学生设一处学舍,请年高德劭的名士讲课,教学内容亦与男学生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