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线明显察觉到陆行声魂不守舍,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它的旧巢?
猎物的记忆给的太吝啬,黑线想尽办法也摸不到关键点,它只能独自焦躁。
陆行声也觉得自己有些钻牛角尖,如果对方真是807的李镇,那这段时间给他送礼物的人又是谁?更不用提对方的存在已经被黑线证实过。
陆行声强打起精神,按照清单采购完回到小区,才到单元门口,比起下楼时闲聊的人多了几个,见到他人,赶紧叫住他:“小陆,周婶是住你对门吧?”
“对。”听见周婶两个字,陆行声停下脚步,朝着几个大爷大妈看过去。
“哎呀你小子心真大诶,听你大妈的话,最近能搬走就搬走吧……”坐在椅子最外边的大妈恨铁不成钢地看他,“这栋楼邪门啊,周婶失踪警察来调查,嘿,你猜怎么着,楼上——就你住的这栋楼楼上,失踪的不止周婶一个人,好多嘞——”
“你少胡诌了!”她旁边的大爷看不惯打断道,“真要你说的失踪那么多人,警察能不通知?你消息比警察来得准?”
“谁胡诌了?”大妈招呼陆行声过来,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挪了挪身体拉着他坐在身边,声音低低的,带着午夜讲恐怖故事的悚然,“小陆,听大妈的,我跟你讲,这楼里12楼一个住户,半年前搬来的,也是个年轻人,因为性格比较沉默,她不怎么串门,周围的人对她不太熟。她租的房子是我朋友的,那朋友说这一季房租没交,电话短信都不回,自己上门发现里面东西还在,人没了。”
说完她啧啧两声:“像不像?这不和周婶的事情一样吗?听说还不止嘞,翻天了翻天了,这楼里好多人想搬走,不少人已经在找房了,你也是,别再住了。”
大爷冷哼一声:“听风就是雨。”
另一个大妈惆怅地摇摇头:“要说周婶啊,日子刚刚要出头,人怎么就出事了?她之前还说娃娃准备要结婚,她正攒钱呢,哎,出这事……”
“谁说不是啊,她年轻的时候就住这里,一住住十多年,她小孩都在这附近上的初中。周婶年轻的时候苦嘞,为了她娃啥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前阵子说她娃要结婚,好多人等着吃喜酒,她那小摊生意也开始好起来……苦命人啊。”
陆行声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其他人失踪吗?多少?怎么没听见消息?”
“多,我手上的房子没有在这一栋的,我朋友也只有一间,她也害怕,昨天问了其他房东的……”大妈爱怜地拍拍他的胳膊,“好几起,听说都是女生。”
“女生?”陆行声失声道,“全部?之前……不是还有……”
他话没说完,但是其他人明白他的意思。
“反正我知道的都是女生,这么久好像就只有807那一个男的,可惜了,多好的姑娘,爹妈知道了得多心疼。”
“作孽啊这凶手——”
“瞎说什么?积点口德,这些和之前两起不一样,只是失踪,没说死不死,万一不是同一个案子呢。”
陆行声想起家里的黑线,心乱如麻起身道谢,收获了几枚大妈关切的眼神后匆匆回到屋内,鞋还没脱就开始叫着黑线:“这栋楼里,除了周婶,是不是还有其他……”
陆行声说的艰难:“其他和周婶一样的情况?”
黑线只有在涉及到自己问题时才会违心地说谎,它老老实实回答:【对】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见到认识的人一个个消失,并且还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陆行声心情沉重,有一种无法对人言的憋闷感。
【我也不知道】
就像它对自己的状态一无所知一样:它为什么会和一个弱小的猎物融合意识?为什么没有成功吞噬掉这个猎物——就和其他猎物那样,单纯成为它繁殖的养料?为什么陆行声对它来讲是如此特别?
黑线有很多没能厘清的疑惑,但它没有陆行声想要探究清楚的心情,它只需要和陆行声在一起就行了。
其他猎物死活和它有什么关系呢?
黑线不喜欢陆行声被其他人分掉注意力,卷起的身体轻轻玩弄着他柔软的头发,满足中又带着自己读不懂的不喜将自己埋进发丛。
它不喜欢——这种不喜欢的情绪又被猎物叫做什么?
嫉妒吗?
“那你知道他们消失的事情吗?”
黑线自以为读懂了这句话的含义,陆行声肯定很害怕,它十分自信地给出承诺:【我不知道,但是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陆行声的情绪硬生生被这段话敲碎,眉间的忧愁肉眼可见的减少,“谢谢。”
他又想起什么,口吻更加柔软:“你一直都在保护我。”
“但是这里不能再居住了,这段时间我会找房子,等找到了,你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
【你要离开?】
【不要离开】
【不离开】
惊闻噩耗,不管是玩弄头发的、暗戳戳从裤脚往里钻的还是躲在沙发底下探头探脑的,都不约而同直起身体,惊惧之下又是熟悉的悲伤和无措。
陆行声俯身捡起地上的可怜哀求,他含笑道:“要离开的,这里不安全,所以我想问——”
话没说完,又有纸片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安全的!超安全】
黑线恨不得现在、立刻给陆行声展示自己的力量,它的数量不可胜数,具有吞噬一切的能力,可掠夺别人的血肉能量来滋养自己。
它不会感受到疼痛,不管是什么猎物,它都不会让陆行声受一点伤。
黑线们急得团团转,在立刻出现和害怕陆行声被自己的模样吓到这两个念头中进退两难,它只能再三、再四的向他保证:【我会保护你】
会保护你,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你。
直到我的身躯无法分化,直到意识湮灭,彻底死亡。
“我知道的,但是只要搬走就能离未知的危险远一点不是更保险吗?”陆行声不知道黑线的惶恐,只是继续说完刚刚被打断的话,“所以我想问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之后跟着我搬走呢?”
“……”
迟迟没有等到答复,陆行声心里一咯噔,是他想错了吗?他以为对方会立刻同意:“你需要时间考虑吗?没关系,我现在还需要找房子,不会立刻搬走,你有很长时间去考虑——”
数十张的白纸飘洒在空中,这熟悉的一幕令陆行声恍惚回到了过去,他伸出手拦截半空中的一张,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和上一次表白那么简单:【我想和你在一起】
许是为了表明决心,这句话被不断重复,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纸,和一开始一两个字就占满整页不同,它已经和人类无异,不仅字迹工整,也能全然掌控字体大小,不会再陷入一开始的窘迫。
看着还往外喷白纸的沙发底座,陆行声忍笑地走过去,屈指轻轻叩响靠近缝隙的地板:“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再写下去我又要收拾好久。”
刚出来半截的纸又咻一下被拖回去,这下是真的忍不住,陆行声胸腔剧烈起伏:“噗哈哈哈哈……”
也被愉悦感染的黑线,不禁抬起数十根身躯戳着白纸,在上面戳出一个个小洞,洞洞连接成了一颗爱心。
得到回复的陆行声一身轻松,他拍了拍裤子站起身:“中午吃什么呢?你有想吃的吗?”
【我不挑食】
黑线开始全方位表现自己:胃口小、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吃的量它现在还控制不好,不太精确吃多少能匹配它自吹的小鸟胃。它不能太给陆行声压力,黑线时刻谨记。他连自己都养得那么瘦弱,如果自己吃的还多,那陆行声是不是只能吃得更少?
黑线揪心地卷住他柔软的头发:你得多吃一点,进化到像我这么强壮。
半开的厨房响起洗菜声,隔着转角的客厅里,被陆行声打开的电视调到了欢快的儿童节目,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个黑色的人形坐在沙发上,电风扇呼呼作响,吹得冒出的线头都一个劲地在空气中海浪似的摆动。
线人看着幼稚的电视节目,又微微偏头盯着运作的风扇,不远处传来陆行声在厨房忙活的声响……一切的一切都让线人有种不真实的幸福。
好像一切能量都消失不见,它只能瘫软在原地,窗外楼下孩童的打闹声隐隐传来,而后这样的声音逐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线人的头颅缓缓转动,波动的能量过于明显,整栋楼好像都发生了无可名状的改变。但是它不在乎,陆行声也不用在乎。
可显然,线人似乎小瞧了这股能量。吃完饭没多久,黑线们就有些烦躁,像是意识里扔进了一团明火。同一时间,之前贮存的能量又活跃地冲刷它、改造它,食欲穷凶极恶地占领理智的高地,有某一瞬间,线人似乎褪去了人类的意识,重新变成那个只知道进化的怪物。
不行……不行……
它得离开。
线人知晓自己对一个柔弱人类的杀伤力有多强,它更无法容忍自己失去理智后会做出伤害陆行声的事情,光是想想就锥心的痛苦。
黑线们在角落里因为这异变而翻涌,但它们还是记得告知陆行声:【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不会太久。】
彼时陆行声担忧地跪坐在床边:“你要离开?为什么?”
纸条被他攥在手里,陆行声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会儿时间,说着要在一起的黑线会主动提出离开:“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黑线也不知道原因,它聪明的选择一个较为贴合的理由:【我可能是要进化了】
陆行声怔住,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想起自然界动物的成长节点,似乎都是要选择在一个安全的、熟悉的领地进行,刚才提起的心缓缓落下:“你要去哪里可以告诉我吗?我能为你做什么?”
黑线忍受着意识中的波涛汹涌,第一次主动和陆行声提出分离,这让它心酸,陆行声的体贴又让心酸进化成更加饱满的情绪:【我有另一个巢穴,不要担心。】
黑线想起旧巢中那些照片,潜意识里知道不能让本人看见,不然……恍恍惚惚的理智告诉它,不然它在陆行声心里的形象会变成一个变态。
【等我回来】
陆行声不知道写出这句话的黑线是当即就走,还是等了一会才离开,不管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熟悉的偷感很重的纸条推出来:“真的走了……”
他应该习惯分别,但是上一次的分别已经距离他很远很远。陆行声在一个人扛起生活重担后很少和人建立起亲昵关系,于是这样的分离此时显得格外陌生。
进化是需要多久呢?
他对此一无所知。
一天一夜,还是一周?或者需要更久?
他没有能拿来借鉴的例子,陆行声心里惴惴不安,像是第一次被师傅检查刀工、或者第一次被允许做客人点的小菜。
他只能一个劲安慰自己:赤手空拳的人类无法对黑线造成多大的伤害。
陆行声弯下腰,侧脸几乎要贴在地面,他双手撑在地上朝床下看去:以往落满灰尘的地面一尘不染,只是散落了一些黑线不知道从谁家勾来的黑笔和几颗叠到一半的爱心。
陆行声伸手将爱心拿出来,三下五除二地折好。
和黑线自己折的不同,他做不到每颗爱心大小都一模一样,但是对方好像很喜欢,写了很多“喜欢”的纸条,洋洋洒洒到处飞。
他又忍不住想起当时的情形,之前的欢快和现在的沉寂产生巨大的落差,陆行声不知不觉敛起笑容,将爱心和今天买来的一摞草稿纸一同放回去。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要拍拍灰站起来,余光中却突然瞥见一丝异常。
“这是什么?”陆行声重新跪下,右手摸进床底,因为床缝不高,只能容纳一条手臂,他只能在床板盲摸。
指尖划过,微微的刺痒让陆行声整个人都停顿了一秒,随后他将东西抽出来——
一张镌刻岁月的照片被他从床板下摸了出来。照片里是热闹的街景,隆冬的早晨行人匆匆,包子铺蒸腾的热气被定格在这一秒,在所有街景的中央,陆行声裹着灰色的围巾静静在早餐摊跟前排队,优越的身高让整个队列成凸字形。
不知是上天格外优待他,还是照相的人格外欣赏他,被定刻的陆行声小半张脸在朝晖的爱抚下笼罩一层柔和的金光,让陆行声看的都不由得一愣。
他对这个场景丝毫没有印象,也对拍照的人一无所知。
可是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出现在他的床底?
陆行声怔然良久,随后将照片放在床上,继续往里摸索,试图探查一些以往被遗漏的东西。
接下来的半小时,他陆续摸出一些零散的爱心和夹在床板的一个纸团,他抻开纸团,脸上的神情更加疑惑:“这……”
纸团里包着的是一些剪下来的指甲和掉落的头发,陆行声当下心里咯噔一声,匆匆将纸团往床头放,因为心情过于复杂手臂不稳,几缕头发飘在地上,陆行声垂眸看着地上的“垃圾”,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黑线收集这些做什么。
是的,除了那张照片的来源有待查证,其他剩下的几个东西大致都是黑线的,
陆行声为难地揉了揉前额,随后还是叹了口气将地上的垃圾捡到纸团里,看着那一言难尽的“垃圾”,刚才分离后的不舍是真的消弭干净。
等它回来,自己得好好问问了。
*
猝不及防和一个半边脑袋都凹下去的人脸面对面,刘静被捂下去的尖叫化成尖刀狠狠刺向心脏。她的血液停止流动,瞳孔缩成针眼大小,刘静牙齿打颤地和脱落眼眶的眼睛打了个对视。
“今天这么早回来?”女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嘴唇高高扬起对着三人打了个招呼。
陈宽脸颊的肉不听话开始颤抖,声音断断续续:“是、是啊。”
齐慧又想起了之前的眼睛,习惯性闭上眼睛,手和刘静的紧紧相握。
好在女人只是表面吓人,她跛着腿往下走,顺着她的动作,陈宽看见她膝盖骨的皮肉几乎没有,白森森的骨头直接暴露在空气里,陈宽赶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女人和几人擦肩而过,到了转角处却忽然没有踪影。刘静一愣,随后缓缓靠近扶手往下瞧,下面安安静静,仿佛刚才只是他们的幻觉。
“走、走了吗?”齐慧嗫嚅问道。
“不见了。”刘静不信邪仰头往上看,“刚刚还在这。”
“别看了,先——”陈宽气息不稳,思绪宕机,现在对他们而言好像没有一个能算得上安全的场所,“先回房间,谁的房间离这最近?”
“我的。”刘静仍对刚才女人消失的事情耿耿于怀,白天居民开始以夜晚的形象出现,这是否也意味着房间的融合也会出现在白天?
三人回到刘静的屋子,立刻关门锁门,几人一进房间都没了骨头似的坐在地上。
陈宽:“现在就剩下我们了。”
齐慧抹了抹眼泪:“我们是不是……”
刘静安抚道:“别放弃。”
她看着陈宽:“你那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四人本来分成两组,她主要跟在捡垃圾的老太太身后看她有没有异常,而陈宽就在她出门后撬锁进去查探,两人配合也是为以防万一老人回去太突然陈宽来不及逃走。
陈宽点点头:“那老太太家绝对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你们说的卧室我进去看了,里面是个男人在住——男性的衣物,生活痕迹很重。按照老太太的年纪,里面的人应该是她儿子或者孙子辈。”
刘静不解:“那为什么问的人都说老太太是一个人?”
陈宽:“要么是其他居民排斥外来的人给了假消息,要么他们也跟我们一样,都不知道。”
齐慧情绪稳下来,也加入道:“可能吗?那老太太都在这生活了七八年了吧?”
陈宽:“这问题一时半会也得不到答案,但是我顺走了一样东西——”他伸手往裤兜里一模,摸出块通体红色的晶石。
“这玩意儿就放在桌上,看起来像是宝石,我只是觉得和那房间不搭就先拿走了。”
“真漂亮,确实像是红宝石。”齐慧接过,对着光看了看,里面不含一丝杂质,折射的暗红光斑落在她脸上。
“比起这个,我觉得刚才……”刘静没有太多留意那块晶石,只是把自己对房间融合的猜想说给他们听,完了补上一句,“老太太如果真有个儿子或者孙子,那他们是凶手的可能性多高?我们要做的是调查出凶手的名字,那最后只要输出名字这个副本就能结束?”
齐慧听闻可以结束副本,脸上爆发出一丝求生的神采,可很快就低落下来:“但现在别说名字了,其他人连有这么号人都不知道,难道我们直接去问老太太?”
三人都沉默下来。
最后是刘静打破沉默:“要不……要不试试?”
看着其他两人震惊失色的表情,她赶忙解释道:“第一晚不是也没事吗?我们可以躲在一边,多观察老太太和那卧室的人,而且如果中途他们有沟通,得到的信息不是更多?”
“而且这才初期,现在探索比之后探索的存活率更高。”
陈宽皱眉,看向刘静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质疑:“我们?”
*
陆行声站在门口,少见地露出一丝警惕,他看着还算熟悉的三人,最终将视线落在齐慧身上:“你看起来好多了。”
齐慧没料到第一句会是对方关心的话语,回过神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好了好了,谢谢……”
“有什么事情吗?”
陈宽囧然地朝刘静看去,刘静摸了摸鼻尖:“你好,搬来这么久今天才来认识你。我是刘静,就住在你斜对面,我们之前还见过,你记得吗?”
陆行声点点头:“我记得,你那天好像很害怕我。”
“……”刘静眼睛乱转,语无伦次想将话题岔过去,“哈哈哈我性格怕生……那——这也是我朋友,今天多亏了你,我们上门来感谢一下。”
陈宽提着一袋水果,这是几人在楼下的水果店买的:“礼物。”
陆行声迟疑着婉拒:“不用了——”
“我住在608,他在403,她是902的。”刘静将东西抵在陆行声心口打断道,一一介绍,咬字清楚,仿佛想将这段信息灌进他脑子里。
“……”陆行声干笑两声,“好,我知道了。”
四人僵持在门口,最先受不了的是齐慧:“要不我们走吧。”
陈宽转头看向刘静,等待她的指令。
“我在?”刘静脸不红心不跳,拖长了尾音鼓励地看着陆行声。
陈宽扯了扯齐慧:“要不走吧?”
陆行声手里提着水果,视线在三人间来回扫过,刘静的眼神流露实质的期待,让人不忍心拒绝,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他还是好脾气地配合:“608。”
陈宽和齐慧俱惊讶地抬起头盯着陆行声,随后爆发出和刘静同样的惊喜。
齐慧赶忙指了指自己:“我在——”
陆行声觉得手里的东西可真烫手,他耳根发烫硬着头皮回答:“902。”
陈宽清了清嗓子:“咳咳。”
陆行声觉得疲惫:“403。”
三人脸上都是压不下的嘴角,刘静眼眶含泪:“陆行声你真是好人!”
“是这样的,403、608和902这三户今晚上要凑在一块打牌,你要来吗?”陈宽热切地看着他。
“不用了谢谢。”陆行声往后退了半步,笑容开始变得僵硬。
“那算了,只有我们——”刘静特意停顿道,“403、608和902在一块算了。”
齐慧小声嘀咕:“这样就行了吗?”
陈宽压低声音:“都这样了应该可以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刘静冲着陆行声笑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三人说着后退几步,陆行声总算有种能呼吸的感觉,正要关门,远处的齐慧又快步凑了过来,再次叮嘱:“除了403、608和902,你要想着自己去看看807知道吗?”
“哎……”齐慧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是陆行声不陌生的怜悯。
人走后,陆行声还站在门口许久,他低头看了看这莫名其妙的礼物,关上门似乎又听见对方的叹息。
她在可怜我。
陆行声不会为陌生人的可怜而自尊心受挫,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再三提起807?那里他应该去看看吗?
以什么理由?
陆行声开始没由来的烦躁,家里恢复成往日安静的氛围,他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吃饭,不会有莫名出现的纸条询问他为什么不高兴,也不会有从缝隙中探出的躯体,偷偷从他视线盲区卷走自己准备的食物。
他没理由对807产生兴趣,直到夜晚降临陆行声躺在床上依旧在想这件事。
“……他想住6楼的,但是我6楼哪有房子……”
6楼?他为什么想要住6楼?有什么必须要住6楼的理由吗?
以往被刻意遗漏的疑点在夜深人静时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搅得陆行声丝毫没有睡意。
“……他看起来挺怪一人,但是缴房租倒是干脆,两年来没一次推后的……”
两年,怎么这么巧,他也到这里住了两年?
陆行声辗转反侧,被子被他卷到一边,明明已经快入秋,可今晚的空气格外燥热,陆行声坐起身子打开灯,他一偏头又看见放在床头柜上那张照片。
神思不属的陆行声径直推门,他还记得冰箱剩下的一罐冰啤酒,或许喝点酒可以成功入睡。这么想着他走出房门,可没走几步他就楞在原地。
陆行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快步走到电视机旁,睁大了眼看着遍布整面墙的自己——每一个镜头都饱含了拍摄者纯粹的情感,以至于几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上,抛开简陋的地点、不论攒动的路人,只要看过照片的都能一眼认出里面唯一的、特定的主角。
陆行声思绪骤停,神情一片空白,这样的空白延续了近十分钟之久,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脸一次次掠过:楼梯的转角处露出的小片衣角和他乌黑的发顶,和别人交谈时他微弯的眼睛,还有在门口看见礼物时骤然惊喜的生动神情……陆行声越看越觉得陌生,自己原来长这样吗?
最终他在一幅齐他肩头的海报前站定。
这是陆行声为数不多有印象的场景:他站在周婶的小摊前,夜晚打光的吊灯挂在车头,他低头站在窗口静静等待,因为天冷,他用带着手套的双手挡在自己的下半张脸。
灰色羊毛手套温和又柔软,陆行声低眉含笑注视着这份冬日暖心的礼物。
也就是这一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定格住了。
当清楚这是谁的屋子时,陆行声迅速环顾四周,延续的空白被一种意料之外的惊喜所替代,随之而来是无措、是紧张、是在这一场毫无准备相见的忐忑。
半沉睡的黑线感知到有不速之客,它没有丝毫耐心,过度膨胀的饥饿和被能量摧毁又组建的身体只想破坏一切。它像一条蛰伏许久的巨蟒,缓缓用身躯碾碎衣橱,随后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
屋内空白的区域越来越多,但是那股摧毁的快感还在支配它,一只眼睛忽然出现在墙壁——拧成一股的黑线怔然地抬起身体——墙上本该属于陆行声的脸的部分,被一颗丑陋的、巨大的猩红眼睛占据。
这一秒,像是被惹怒的雄狮,意识中的怒吼一浪高过一浪,融为一体的黑线爆炸开来,细线在巨大的冲击下朝着瞳孔爆射而去!
它们占据它的视野,开始迅疾又饱含恶意地吞噬这颗眼珠子。
浪潮般繁殖而出的黑潮宛如喷泉,一束巨大的黑色在眼球上搅动,这颗怪异的眼睛似乎吃痛,眼白的血色更加浓郁,它快速眨着眼睛,天真以为这样的行为能制止一个被惹怒的怪物。
没有嘴巴,它无法发出求饶的声音;没有手臂,它无法扯出占据视野的黑线。在长久静默的厮杀后,感到一丝满足的线人站在照片前。它难过地抚摸上面破开的洞,身躯贴在上方,没有五官的脑袋紧紧贴合,随着意识中低鸣的缠绵爱语缓缓融化。
它感受到房间再次传来异动。
但是它不在乎,不管是谁,它都不会放过——
但这样嗜血而残忍的念头在那熟悉的人影出现时,噗地一声被扎破,它们慌张地乱窜、与逃离的自己相撞、纠缠,不得已一带多地拖着已经打成死结的自己离开,像屋内不能见光的老鼠在灯光拉开的刹那,骤然缩回阴暗的管道里,聆听人类沉重的脚步声。
【呜呜呜呜】
总有最先痛哭流涕的黑线扰乱军心。
【怎么会是陆行声】
想起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墙面,更多的呜咽声席卷而来,有慌乱、有被捉个正着的羞耻。当那种烦躁的饥饿在短暂被满足后,和人类意识融合、已经知道什么叫作羞耻的黑线将自己团了又团。
“你、你在家吗?”陆行声站在中心位置,喉结滚动,视线不知道该定准在哪一处。
知道对方性格的陆行声在未得到想要的回应后没有失落,只是看似随意的踱步,但匆匆收集视野内的信息。
除了照片,还有溅落在地面的木茬,消失的家具和被打碎的玻璃碎片——等等,这里是几楼几户?
陆行声站在玄关门口,眼神逐渐凝重,他见过这里——这里的——
他蓦地调转身体握紧把手猛然一拉——掀起的一小股风掠过他眼底的湖泊,在平静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807三个数字映入眼帘后,他呆呆地站在门口,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脸上浮现一抹孩童般的茫然。
【他在伤心】
暗处的黑线争先恐后地探出身体,它看见倚靠在门框的陆行声低垂着头,它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那种沉重的氛围切实影响到它。
【为什么要伤心?】
黑线迷茫地开始用有限的理智思考:是它的旧巢让陆行声伤心了吗?
线头冲着墙上的照片:是这些?
它又看着地上的垃圾:还是这些?
黑线不知道陆行声伤心的理由,但是挡不住它也跟着难受,在他背对房间的时间里,黑线悄悄吞掉那些可能引发伤心的垃圾,又直起身看着满墙的“陆行声”。
【再见】
黑线身躯不舍地抽动,线头轻轻贴了贴照片里笑弯了眼睛的陆行声,跟他们做最后的道别:【啵啵】
正当黑线们欲要开始进行工程量巨大的清扫,门口的人就动了。
陆行声的面色只能用惨白来形容,他抓住了一闪而过的违和:他看过的807墙上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任何照片,这屋子里有人!
他急躁地在各个房间寻找,黑线灵活地在他看不见的死角躲藏。
不用于它认识的陆行声,他近乎粗蛮地打开房门,拉开抽屉、将东西翻得一团乱,安静的室内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
衣柜被打开,陆行声仔细比较里面衣服的尺寸,他将能藏人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室内一片狼藉。陆行声宛如走在云端,脚步一深一浅地往前,他冷凌凌的视线恨不得将墙壁刮掉一层,在这样细致地搜索中,那间小屋子自然没被遗漏。
陆行声冷漠的表情在视线触及到熟悉的字迹时一寸寸龟裂,他又恢复成前一刻的茫然,但是细看眼眶却多了一点湿润。他站在那些廉价的回礼面前,手指在触碰到相框时微不可察地轻颤,嘴唇嗫嚅,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一样样看过去,却在看到最后一件物品时,整个人犹如被一道天雷劈过,像是溺毙之人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陆行声几乎以冲的姿态扑过去!他慌慌张张地取下玻璃罩,细细查看这些零散的纸心。
那写满的【喜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陆行声握紧手里的东西,一步步走出来,他肩头震颤,微红的眼睛寻找屋内一盏盏灯的开关。
啪。
首先熄灭的是玄关的灯。
线头循着陆行声的背影转动,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色如常的陆行声,看起来比刚才还要让它难受,令黑线想要去贴一贴。
灯一盏盏寂灭,陆行声重新回到中央,黑暗中他似乎在调整表情,像是以前对着镜子练习过的模样,口吻带着硬撑的放松,一字一句道:“现在我看不见你了……出来好吗?”
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哽咽,如同黑线听过千百次的嗓音唤它的名字:“……李镇。”
【李镇】
意识里疑惑地跟着复述。
记忆中最后的阻碍也震碎开来,不同于以前吝啬的几个片段,这次的记忆犹如洪水倾泻——
“李镇,你是不是我儿子?没用成这样我真是第一次见!”
“李镇,听说你脸上的伤疤很恐怖啊,你爸那么有钱怎么没给你做手术?你给我们看看行不?看完我们就跟你做朋友。”
“李镇,老师不可能一直帮你处理人际关系,你得自己主动一点……”
“你怎么不在你小时候跟你妈一块在车里被烧死!死了老子就不会这么丢脸!你看的这是什么?你竟然喜欢男人?!”
隐约的光线里,陆行声能看见一个人形轮廓从他搜寻过的房间里走出来,它的步子迈得很小心,像是童话中的人鱼第一次用双脚踩在地面,让陆行声不禁想问一句疼不疼。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短也不长,陆行声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主动靠近,这几步仿佛跨越了时间,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它就在朝着自己走来。
眼睛熟悉了黑暗后,陆行声能捕捉一些细微的异常:例如它抬腿时宛如有水流从脚底滴落,身形在肉眼可见地变化着。它仿佛又在迟疑,停在了不远处,乌云散开,一层淡淡的月色铺在地面,屋内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楚。
只随着这一秒内光线的改变,刚才下定决心的线人俨然又有了怯退之意,但陆行声的动作却比它还迅速:“不要害怕,我闭上眼睛看不见你。”
陆行声抬起手,如同在床下蛊惑黑线一般,语气十足十的温柔:“来……”
李镇微微歪头看着陆行声,它脚下的黑线近乡情怯般想贴又不敢贴,它又抬起腿,身上蠕动晃荡的线头兴奋又不安。
【我现在很丑】
意识中仿佛只剩下这句话。
【比作为人类时还要丑】
凝实的手臂跟着抬起,它看着陆行声的手心,作为人类时的自卑又席卷全身,但是脆弱的意志力在对方一声声的温柔呼唤中,终究随着手落了下来。
【陆行声】
它轻轻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