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见过萧彧点石成金, 知道这世上有一些人拥有不同寻常的能力,所以没有露出过于讶异的神态。
等手腕上的束缚微微松开,祈桑稍微扭了几下手腕, 就让绳子掉了下来。
可在获得自由的瞬间, 他并没有依那行字所言, 莽撞地往外跑。
祈桑活动一下手腕, 旋即将手掌搭在自己腰上那把软刃上,垂下一双眼眸。
他声音依旧如平常一般, 乖乖软软, 但能听出淡淡的防备:“你是谁?”
字迹鎏金, 迅速显现。
【我是来救你的。】
【你可以把我当成神谕。】
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
祈桑似乎没有刚刚那么防备神谕了。
尽管已经重获自由, 但他思索片刻, 依然待在原地, 假装手腕依然被绑缚,没有离开。
【你没办法杀了他的。】
神谕顿了顿, 猜测祈桑心中所想。
【我已经帮你引开他, 只要你想跑,一定不会被抓住。】
说实话,神谕有些诧异。
到底是谁教祈桑的?年纪还这么小,遇到事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解决对方。
可惜。
纵然祈桑这段时日堪堪剑术入门, 但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 在气力等方面都处于劣势。
担忧货郎并未走远, 祈桑压低声音,有些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他做这一切很熟练。”
反复踩点,让村民不会怀疑“货郎”的身份。
提前准备的蒙汗药, 荒郊野岭的破柴房。
桩桩件件都太过完备。
祈桑怀疑自己不是第一个被抓的。
神谕明白他想做什么,字迹的出现速度又快了许多。
【你可以去阙镇报官, 或是回桃花村告诉你那位哥哥……自己一个人面对,太危险了。】
“来不及的,等我回去再报官,就来不及了。”
祈桑并不熟悉去阙镇的路,等回桃花村再去报官,至少需要一日的功夫。
这段时间,足够货郎逃出很远了。
发觉神谕的字迹出现速度变快许多,祈桑猜测应当是货郎快要回来了。
“没关系的。”祈桑抿了抿唇,“我只需要划伤他的脚踝,让他跑不掉就行。”
祈桑从没有什么当英雄的愿望,也不喜欢当救世主。
以前和好朋友一起玩游戏时,他最常扮演的,也都是被保护的“公主”。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怕的。
从他有意识起,就一直被萧彧密不透风地保护着,他知道“哥哥”可以为他遮挡所有风雨。
祈桑绷紧精神,等待柴房的门被推开。
然而过了许久,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同时,神谕亦消失了许久。
无论他怎么呼唤,都没有出现。
过了很久,消失的神谕终于回来了。
【你先回去吧,或许是出什么事了。】
祈桑绷紧的心依旧没有松懈下来,他僵硬地点点头,起身谨慎地推开柴房的门。
他以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此刻也才晌午,日头正高。
这个村庄已经荒废了。
走出柴房的瞬间,灼热的日光让祈桑不受控制地微微偏过头。
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晃眼的日光,他才发觉柴房外的土地上似乎有些奇怪。
货郎的两个竹篓中,一个装了人,一个只装着山核桃,因为重量不一样,所以他挑着竹篓走路时,也是一轻一重的。
然而柴房外的土地上,却只有一人深浅相同的脚步印记。
——像是有人故意将货郎的脚步抹去,将这里伪装成只有一个人来过的样子。
地上还有印记很浅的拖痕。
祈桑不顾神谕的催促,顺着拖痕的方向,绕到柴房的后面。
干燥的稻草下方流出红色的液体。
扑面而来的铁锈味,足以吓住任何一个不曾见过血腥场面的小孩。
祈桑只是微微白了脸色,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恐惧,他一步一步往前,用手拨开染上星星点点血迹的稻草。
期间还不慎被生锈的铁钩划伤了手腕,溢出几滴血迹掉落在地。
稻草之下,是货郎的尸体。
他被一剑穿心,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灰白。
边上散落一卷布帛,上面用墨水记录着许多地点,没有桃花村周边的村子。
祈桑避开流淌出的血迹,收好这卷布帛。
祈桑问:“……是你做的吗?”
无人回答,神谕没有再出现。
知道对方暂时不会回答自己了,祈桑低声道谢后,便没有追问下去。
他继续顺着杂草丛生的道路,一路往村门口走。
村门口的泥土神谕还没来得及处理,可以从落叶遮盖的土地上看见一深一浅的脚印。
脚印自北的小路行至此地,祈桑却故意朝反方向走了一条更加开阔敞亮的大道。
【反了,别走了。】
【这个方向是悬崖。】
得到了神谕的回应,祈桑笑眯眯地让对方带路,“今日多谢你呀。”
沿途小路常有阵风拨开丛叶,给祈桑开出一条没有任何危险的道路。
起初祈桑还有些防备神谕。
毕竟对方出现的时机的确太过突然。
可是路上实在是太无聊了,他便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对方聊天。
后来见对方脾气实在是好,又问对方知不知道自己最近看的那个话本。
【?????】
【你想让我给你讲话本?】
短短一行字透露出无限震惊。
“嗯嗯。”
祈桑乖乖点头。
“你慢慢写,我慢慢看。”
神谕没有犹豫。
【不行,不要。】
祈桑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委委屈屈。
“求求你了嘛,神谕,阿谕,小谕——”
【不要随便和别人撒娇,我也不行。】
祈桑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你不是‘别人’吗?”
神谕又消失了。
祈桑大失所望。
谁知过了一会,神谕带着崭新的话本新章内容,闪亮亮地登场了。
祈桑一边专心看,一边不走心夸。
“哇,小谕你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可以写快点吗?这一段我已经看了两遍了。”
神谕飞速写话本内容的间隙,还不忘插一句。
【不要撒娇,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我没有撒娇。”祈桑不解,因为萧彧之前也这么说过他,“我对谁都这么说话呀。”
【………………】
神谕又消失了。
祈桑:“?”
话本,我的话本!
*
落日沉下,明月高悬。
有了“别人”陪伴,路上总没有显得那么无聊了。
祈桑在桃花村门口站定时,已是深夜。
他没急着进去,而是问:“小谕,我以后还会再见到你吗?”
神谕好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举着火把的村民发现了祈桑的身影,匆匆忙忙跑过来的时候,神谕才写下一行字。
【我是为你而来的,未来也不会再离开你。】
在村民赶来之前,祈桑拉了拉衣领,又扯了扯衣袖,尽量遮住自己身上被树枝划出来的伤口。
祈桑轻轻说了一句:“好哦。”
举着火把赶来的村民隐约听见这句话,他们有些奇怪:“桑桑,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祈桑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抱住徐丽秀,“好想你呀姨姨。”
徐丽秀擦了擦祈桑脸上的灰土,心疼地说:“跑哪里去了?大家找了你好久,都担心你是不是被山里的狼叼走了。”
祈桑乖乖道歉:“对不起姨姨,我跑太远迷路了,下次不会啦。”
见着祈桑找回来了,众人便各回各家散去了。
祈桑在四周环顾了一圈,问:“姨姨,哥哥呢?”
徐丽秀像是才反应过来,也有些不解:“是啊,小萧人呢?”
祈桑像是想到了什么,“哥哥应该是去别的地方找我了,我先回家看看,谢谢姨姨。”
徐丽秀见祈桑风风火火跑远,来不及阻止,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
回到家的时候,篱笆门还开着,屋子里点着烛灯,晃动的烛光透过窗户纸透了出来。
祈桑猛然推开门。
“我回来啦,哥哥!”
萧彧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东西藏好,旋即才看向门口,“桑桑,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祈桑眨巴眨巴眼睛装无辜,利落地往桌前一坐,伸手翻开桌上放着的油纸包。
里面装着已经冷掉的桂花糕。
口感差了一些,但闻着还是很香。
祈桑一口咬了很大一块桂花糕,让嘴巴都塞得鼓鼓囊囊的,没办法说话。
萧彧知道祈桑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逃避回答自己的问题。
知道对方的小心思。
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祈桑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又喝了一口萧彧提前泡好的凉茶。
“好喜欢你哦哥哥,我要当你一辈子的弟弟!”
萧彧笑了笑,抬手擦掉祈桑嘴角的桂花糕碎屑。
“怎么,如果今天没吃到桂花糕,就不打算当我弟弟了吗?”
祈桑沉浸在美食里,根本无暇顾及对方说了什么,敷衍地“嗯嗯”两声。
萧彧:“……?”
好绝情的小孩。
祈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嚼吧嚼吧的动作突然停了,他迅速跳下凳子。
祈桑试图离开案发现场。
但失败了,还被萧彧揪住了衣领。
萧彧的手指在祈桑有些许凌乱的头发上摩挲了一下,“桑桑,这是什么?”
祈桑回过头,看着对方指尖上的血迹,微微歪头,天真无邪道:“是浆果汁呀,哥哥。”
萧彧淡淡笑了一声,但语调让祈桑怎么听,都觉得很冷,“桑桑,把哥哥当傻子呢?”
祈桑垂下头装哭,试图先发制人。
若是以往,萧彧一定会纵容祈桑,但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萧彧本想严肃一些,但看见对方装哭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软下语气,有些心疼。
“桑桑,为什么不带着我给你的护身符?”
祈桑纵使靠鲛魂珠转生,曾经为神的事实依旧不可抹灭,拥神骨神格,寻常人难以在他身上施下强制命令的法咒。
萧彧只能借助追踪符找到祈桑,确认他现在是否安全。
今日他无数次确认定位符的位置,都是在家中,可当他傍晚回到桃花村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在寻找祈桑。
萧彧引咒寻踪,却只在一间废弃的柴房后面,发现一具货郎的尸体。
地上有少量祈桑的血迹,但没办法确定现场具体发生了什么。
祈桑继续装哭,却连眼眶都没红一下。
“他好吓人,我一下子就被绑走了。”
因为哭不出来眼泪,祈桑便悄悄沾了旁边花瓶里的两滴水,抹到眼睛下方。
萧彧把祈桑眼睛下方的“眼泪”擦去。
“别用花瓶里的水,脏。”
祈桑把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怀里的布帛拿了出来。
“哥哥,这是我从他身上找到的,你明天要去报官哦。”
萧彧翻开布帛仔细看了一遍,认真收好。
“知道了……水已经帮你烧好了,快去洗漱吧,脏小孩。”
祈桑知道对方是不再计较此事的意思,超级灿烂地笑了一下,脚步轻快地跑回了自己房间。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萧彧就要问他,那个货郎是怎么死的了。
神谕来历蹊跷,他暂时还不想和萧彧说。
另一边。
萧彧吐出这半天积攒在心中的郁气。
在看见货郎尸体的瞬间,他真的很害怕。
曾经他亲眼见过祈桑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失去了记忆,无知无觉地过了几百年。
弑神带给他无人能比的荣光。
他虽然不享受这份荣光,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最终的受益者。
等沧海桑田,所有曾与月神有关的人和事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他才迟到几百年地想起一切,为自己的心上人吊唁。
萧彧想着祈桑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怎么就不怕呢?”
萧彧自嘲般笑了一声。
“……我都快要,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