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纪珩喝醉了，所以汤郁宁没有折腾他到太晚。

以前去了饭局，晚上回来，汤郁宁都会因为不舒服而早早睡下，但今天因为他没有喝酒，又因为纪珩帮他挡酒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所以汤郁宁到很晚都没有睡着。

汤郁宁看着纪珩在自己身边睡得很熟，半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有片片玫红的痕迹。

他淡淡扬了扬眉，伸出手，把被子给纪珩盖牢了，然后起身离开房间。

汤郁宁把卧房的门轻轻掩上，走到了客厅的窗边站着。

窗户外是明城的夜色。

夜景盛大绚烂，哪怕已经是凌晨，也能看见川流不息的车灯，像灯河一样流淌而过。四下里都是霓虹灯，照亮了夜色。

汤郁宁开了窗，一阵冬日的冷风吹了进来。

他想抽根烟，怕有味道，所以推开了窗。

刚点上烟，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汤郁宁拿起手机，咬着烟垂眼看手机。

手机上的发信人居然是他爸，汤继明。

一个很久没联系的人。

短信的内容是：“回来一趟吧，知道你身体没什么事情了，我们也很久没有坐下来说过话，有些话也想跟你说说了。”

汤郁宁垂着眼，面上没什么情绪。

在这个家中，如果非要分出一个高下，汤郁宁跟汤继明的关系是最差的，甚至比跟汤老爷子的关系还要差。

汤郁宁和汤老爷子不能说关系差，只能说是和平相处，而且汤老爷子对汤郁宁还算不错，除了纪珩这件事情以外，汤老爷子已经尽可能在汤郁宁和汤亦麟俩兄弟之间做出一个平衡了。

只是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什么平衡。

从汤老爷子放纵汤亦麟在外面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但要求汤郁宁一定要好好工作，帮弟弟铺好路就可以看出来了。

但这些，汤郁宁不在乎。

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知道有些事情，非要去争取个高下，或者争取个结果，是没必要的。

而带给他这种成长的人，是汤继明。

当初家里还没有汤亦麟的时候，汤郁宁还很小很小。他有一次住院，听见病房外，汤继明和他母亲的声音。

汤继明说：“老爷子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再生一个。”微微一顿，“你也知道，小宁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汤郁宁那个时候还太小了，不懂得再生一个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总是让母亲很担心。

他也不太记得母亲当时说了什么，因为他在生病，很累，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隐约间，好像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还有一个很轻的声音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生第二个的，我只有汤郁宁一个孩子，他身体不好没关系，我会一直守着他。”

可是后来还是有了个弟弟。

汤郁宁虽然小，但再小的孩子也能明白，多了一个孩子对于他来说，是爱意的剥夺，所以就算汤郁宁不说，他也是知道自己不开心。

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母亲不止一次和汤继明发生冲突。

后来长大了再回忆起来，汤郁宁觉得，一定是他爸弄了些什么手段，才让他母亲再怀上第二个孩子的，而当时家里发生的冲突，大概也是汤郁宁的母亲不想要这个孩子，然后全家人，甚至出动了汤老爷子，求她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所以说，其实最开始被抛弃的人，不是汤郁宁，而是汤亦麟。

后来因为一直劝不动，汤老爷子和汤继明都让汤郁宁去跟他母亲说，让汤郁宁求他母亲，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汤郁宁其实也不希望这个孩子到来。

但他当时太小了，爸爸和爷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了。

记忆里，说了那些话以后，母亲抱着小小的汤郁宁哭了很久，汤郁宁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母亲最后说：“没关系，就算有了第二个，我也只爱你。”

汤郁宁知道一旦有了第二个，爱一定会分摊，但他没有想到，母亲的这句话，一言成谶。

难产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把多余的爱分给第二个孩子，就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因为没能看一眼汤亦麟，所以她确确实实做到了只爱汤郁宁。

只是这份爱永远地停留在了汤郁宁五岁那一年。

在汤继明紧张地询问医生，这个孩子有没有什么先天性疾病的时候，汤郁宁跪在母亲的病床前，终于明白母亲当时为什么会抱着自己哭得那么伤心。

因为母亲已经预见到，如果有了第二个孩子，汤郁宁的日子会过得很难。

其实作为豪门长孙，汤郁宁的日子并不会过得有多难。但生活中太多潜移默化的东西，只有当事人才能够清楚感受。

在所有人都围着呱呱坠地的汤亦麟笑，逗他玩的时候，没有人陪着汤郁宁。

汤郁宁一个人待在母亲曾经住过的房间，坐在窗台上，抱着自己，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再长大一些，汤继明会抱着汤亦麟出去玩，去游乐园，去外面旅游，而对于汤郁宁，汤继明就一句话，你身体不好，算了吧。

汤郁宁不是没有发过脾气。

他摔过汤亦麟的玩具，在汤亦麟大哭的时候，汤继明跑进房间来，一把将汤郁宁推开，抱起汤亦麟，喝斥道：“你干什么？！你是哥哥！”

被汤继明推开的那一瞬，汤郁宁第一次明白，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后来汤亦麟有的东西，汤郁宁都没有，他也没有再发过脾气。

之后家里人给汤亦麟找小保镖，汤郁宁也没有份。

但汤郁宁在这天选中了纪珩，看见那个哭着鼻子说能不能把他留下来的小男孩，汤郁宁总觉得像是看到了自己。

虽然他没哭过，但他在母亲的病床前，也想哭着问母亲，能不能不要把他丢下。

托汤继明的福，汤郁宁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他在感情上也成熟很早，知道自己喜欢纪珩，可是很遗憾，他没有学会一个好的表达方式，否则就差点要被纪珩抛弃了。

好在，汤郁宁把纪珩紧紧牵回身边了。

……

手机上的这条短信，汤郁宁看了很久，都没想好该怎样回复。

他抽完一根烟，下意识又点了一根。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声音。

汤郁宁回过头，看见纪珩从房间里出来了，揉着眼睛，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你为什么……”纪珩还没完全清醒，声音很困倦，“为什么不睡觉……”

他身上穿着汤郁宁的衬衫，因为宽松而显得瘦，但汤郁宁知道那衣服下面的手感，其实是很有肌肉的。

汤郁宁把烟掐了，伸出手。

纪珩慢慢地走到汤郁宁面前，迷迷糊糊地抱住了汤郁宁，还是闻到了烟味。

他小声道：“你抽烟了……”

“嗯，”汤郁宁道，“谈生意之后，总是会想抽一根。”

纪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骗人，你明明抽了两根。”

汤郁宁淡淡扯了扯唇角，“第二根还没开始抽。”

“我不管。”纪珩闭上眼，把脸埋在汤郁宁的怀里，“我要让你戒烟……下次你抽一根，就一天不能碰我。”

汤郁宁：“……”

他抬起纪珩的下颔，眯起眼看了纪珩半天，然后道：“认真的？”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道：“行，不抽了。”

纪珩满意地继续抱住汤郁宁，觉得自己这个办法很有效。

汤郁宁轻轻地揉了揉纪珩的头发，过了很久，还是打算跟纪珩说一下：“我爸，想让我回去，不知道要跟我聊什么。”

纪珩怔了一下，反应有些迟钝，抬起头来，“你……爸？”

说实话，在汤郁宁身边那么多年，纪珩都不怎么觉得汤郁宁的父亲有太大存在感，对于纪珩而言，还愿意管一管汤郁宁的身体和其他事情的，只有汤老爷子了。

汤郁宁垂眼望着纪珩，“对，所以我不确定，可能要回去一趟。”

纪珩没有想太多，只是问：“那你带我回去吗？”

这也是汤郁宁正在考虑的问题。

当时汤老爷子极力反对汤郁宁和纪珩的事情，但现在估计汤老爷子已经不会说什么了，只是汤继明现在突然横插一脚进来，不知道想搞什么幺蛾子。

如果只是单纯聊一聊就好。

但汤郁宁不觉得他爸会有什么好心情，单纯跟他聊一聊。

本来就是没什么好聊的事情。

汤郁宁低下头，问纪珩：“你想我带你一起去吗？”

纪珩怔怔的。

过了好久，他依然搂着汤郁宁的腰，轻轻摇了摇头，“你想带我回去就去，不想带我去就不去，我没有关系的。”

微微一顿，纪珩有些天真地问道：“你爸爸人好吗？我以前……没怎么跟他相处过。”

汤郁宁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纪珩似乎也明白什么，小声道：“是不是关系不好……如果关系不好的话，我陪你回去。”

汤郁宁一开始还以为纪珩要说，如果关系不好，我就不去了。

可他没想到，纪珩说的竟然是，关系不好，他就陪汤郁宁一起去。

汤郁宁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淡淡地哑声问道：“为什么关系不好，你就陪我回去？”

纪珩没有多想，“我在，就没人会欺负你了，也没人敢给你委屈受。”

汤郁宁没有说话。

纪珩又道：“我是你的保镖呀，不管你去哪里，我当然都要保护你的。”微微一顿，他把脸埋进汤郁宁的怀里，“所以带我回去吧。”

在这一刻，汤郁宁竟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他低下头来，轻轻吻在纪珩的头发上，虽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纪珩是否酒醒，还是仍旧有些醉，但不管是清醒还是迷糊，纪珩说的从来都是真话。

安静了很久，汤郁宁低声道：“明天再说。”微微一顿，“你不想我受委屈，我也不想你受委屈，先睡觉。”

说完，他将纪珩打横抱起来，往卧房里走去。

回到床上，纪珩伸出手，搂住了汤郁宁的脖颈，让汤郁宁不得不低下头来。

纪珩贴在汤郁宁的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请我当保镖……很划算的。”

汤郁宁知道纪珩还没有完全酒醒。

但他还是顺着纪珩的话，问道：“为什么很划算？”

纪珩想了很久，才慢慢地道：“因为你……找我一次……我就给你当……一辈子的保镖，一辈子保护你。”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微微偏过头，对上了纪珩的双眼。

明明小时候铁石心肠的，可最近做完手术康复回来以后，汤郁宁觉得自己的眼眶总是容易热，视线也总是容易模糊。

过了很久，汤郁宁低下头，吻上纪珩的额头。

他在纪珩的眉间落下一个绵长而缠绵的吻。

之后，汤郁宁握住纪珩的手，淡淡道：“那就谢谢你了，小保镖。”微微一顿，“一辈子，明天醒来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