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珩视角】

闹钟响了，纪珩抬手把闹钟给关掉。

他闭着眼，但已经很熟悉闹钟的位置，手一抬，就把闹钟关了。

纪珩抱着枕头又躺了一会儿。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慢慢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慢吞吞下床去收拾。

收拾好以后，纪珩摸索着走到了厨房，准备给自己弄一碗面条。

在切小料的时候，纪珩不小心用刀划破了手指。

他把手指放到唇间，含了一会儿，尝到了血的甜腥。

纪珩继续切菜准备。

把面条简单下锅煮了一下，他就端出来吃了。

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

纪珩听出这个铃声是认识的人。

他接通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万纬万少的声音：“纪珩啊。”

纪珩轻轻应了一声，把面条吞了下去。

万纬说：“今晚我们这边来了个重量级选手，你有把握吗？对方体型很大……你要是有把握，那我就下注了，没把握的话，我再找别人来。”顿了顿，“当然我是更希望你来的，我对你也很信任。”

说到这个，纪珩觉得自己的左腹部还有些隐隐约约的疼痛。

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伤口了，被一个重量级的选手打得差点当场呕吐，虽然纪珩最后还是赢了。

纪珩对万纬说：“我可以的，万少。”

如果万纬换成别人，那纪珩也拿不到奖金了。

为了那笔钱，纪珩怎么样都得上。

万纬明显高兴起来，“好！那今晚见，要不要我叫车去接你啊？”

纪珩拒绝了，“不用了，谢谢万少。”

挂了电话以后，纪珩在桌边呆呆坐了一会儿。

他揉着自己的左腹，想着今晚的重量级选手，会是怎样的重量级。

但纪珩又觉得，好就好在，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不会有太多的害怕。

人会害怕，大多是因为看见。

只要看不见，就没有那么多可害怕的了。

纪珩喝完了剩下的面汤，把碗放进洗手盆里，洗干净以后，穿上外套出门了。

他自己坐车去了万纬的地下拳场。

来到地下拳场的时候，前面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门客已经很熟悉纪珩，直接带着他去了万纬的包厢。

来这里看拳击赛的客人大多也认得纪珩，知道纪珩有多厉害。

纪珩到了万纬的包厢，万纬都恨不得给他让座，“我今晚押了个大的，你要是赢了，我有双倍，你也有双倍。”顿了顿，又拍了拍纪珩的肩膀，“我相信你。”

“……”

纪珩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在包厢里坐着，但不怎么坐得住，就起来走了走，活动了一下手腕。

包间下面就是拳击赛台。

可以听见下面一声又一声，如浪潮般可以掀翻整个地下拳馆。

纪珩还听见了拳头落在身体上的声音。

他今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老是觉得会幻痛。

纪珩以前不会这样的。

是因为……在睡醒之前，做的那个梦吗？

纪珩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缘故。

他之前对这一切都是漠然的，无感的。

当时那个重量级选手的拳头把他砸到快吐血，他也只是想着，要赢下这场比赛。

可今天……

纪珩做了那个梦。

他在梦里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穿着私立高中校服，站在光影里的人。

纪珩在梦里一度以为自己恢复了视力，看见了汤郁宁。他伸出手，向汤郁宁跑去，可手穿过了汤郁宁的身体，却没有碰到汤郁宁，他就醒来了。

梦里的汤郁宁背着单肩书包，就这样看着纪珩。

他好像在等着纪珩跑过去。

可纪珩跑过去了，汤郁宁却不见了。

这场梦醒来以后，纪珩就一直觉得难受。

但究竟是哪里难受，也说不出来。

反正哪哪儿都不舒服。

最难受的，大概是心脏吧。

纪珩想过，是不是对方也在想你的时候，就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可他又觉得，自己已经跟汤郁宁分开那么久了，汤郁宁也肯定恨他，恨他离开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但……不梦到还好。

一旦梦到，人就莫名变得很脆弱。

下面的掌声欢呼声响起，似乎已经结束了一轮。

万纬对纪珩说：“该到你了。”

纪珩点了点头。

他脱掉外套，戴上拳击手套，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上了台。

万纬给他开了个明亮的大灯。

纪珩微微眯起眼，隐约看见了面前的轮廓。

确实是重量级的选手。

很高、很大、很壮。

一拳下去，不知道会有多疼。

比赛开始以后，纪珩就努力把这些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他不害怕疼，他只害怕不能赢，让老板亏钱，自己也拿不到钱。

纪珩很快进入了状态。

虽然他看不见，但这几年下来，他已经能够从风和影子来判断对方发力的方向，所以基本也能躲过去。

但这一场确实很难打。

对方灵敏度不行，但力气很重。

最后结束的时候，纪珩把对方压在地上，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是淤青，额头也流血了。

但他还是赢了。

台下欢呼声无比盛大、热烈，万纬都跑到台上来拥抱纪珩。

万纬几乎是立刻把钱的数目打到了纪珩的卡上。

他还问要不要带纪珩去医院。

纪珩拒绝了，只是借了一张纸巾，拿着外套，离开了地下拳场。

纪珩用纸巾擦掉了额头上的血，尽量不吓着路人。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最后碰到一张路边的长椅，就坐了下来。

纪珩确实累了。

他坐在街边，听着车水马龙的声音，忍不住想，汤郁宁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如果没算错的话，汤郁宁现在应该在读大学。

他会不会在大学里认识了更好的人，跟他一样的，门当户对的人。

不会像纪珩这样，门不当、户不对，还会背叛汤郁宁的人。

纪珩把脸慢慢地埋下去，埋在自己的外套里。

在和汤郁宁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纪珩幻想过一辈子，后来跟汤郁宁分开了，纪珩也接受了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可是只是一个梦，就这样轻易地击溃了纪珩这么多年来的硬撑。

他承认自己想汤郁宁，想他们的曾经，想他们说好但是没能实现的那些梦。

纪珩把脸埋在外套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要是还能再见一面就好了，只要一面，远远看一眼也好……

可纪珩又想，就算真的相逢了，他也看不见汤郁宁了。

因为纪珩瞎了。

所以注定他们是不会再重逢的了。

【汤郁宁视角】

醒来的时候，还是病房的天花板。

汤郁宁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想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

不如直接昏迷，一直到死亡。

醒过来的一天，比昏迷的一天更难熬。

没过多久，有医生过来。

医生检查了各项数据以后，做了登记，跟汤郁宁说了一些和平时一样的话，“好好休息。”

汤郁宁已经听腻了。

他恨不得把身上这些所谓的输液管给拔了，反正也没有用。

在医生走了以后，汤郁宁确实伸手去拔了。

但就在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输液管的时候，好像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汤郁宁的动作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抬起眼。

纪珩坐在他的床边，用那双小狗一眼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好像在跟他说，不要这样。

汤郁宁伸出手去，想要触碰纪珩的脸庞。

但他的手穿过了那个幻象。

纪珩也消失了。

汤郁宁再去看的时候，身边哪里有人。

全都是他自己的想想罢了。

汤郁宁看着空荡荡的病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穿着病号服，因为瘦，所以显得病号服很空荡荡。

不知过了多久，汤郁宁闭上眼。

他又重新躺了下来，用手遮住了眼睛。

汤郁宁不知道纪珩为什么不来看他。

纪珩真的有这么狠心，对他的事情不闻不问吗？

汤郁宁知道自己曾经对纪珩说了狠话，让纪珩拿着钱滚，可他如今也品尝着自己的后悔。

如果纪珩愿意，大可以去找汤亦麟，问到他现在在哪里。

纪珩应该也不穷了，他当时走的时候，拿到了那么多钱。

可是纪珩为什么不来。

汤郁宁躺在床上，听着数据仪滴滴答答的声音。

过了几天，医生通知汤郁宁来做手术。

现在对于汤郁宁来说，做手术都已经是小事了，而且这些手术只能是勉强调整和维持。

汤郁宁觉得如果他是个娃娃，那一定已经是个破布娃娃了。

医生在他身上不知开了多少刀，缝了多少线。

汤郁宁再一次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

他躺了好几天，感觉身体比之前好一些了，可以下床走一走了。

但医生说汤郁宁最好还是坐轮椅。

于是汤郁宁就坐着轮椅，由护士把他推到了楼下。

汤郁宁坐在医院的花园里。

这里是VIP客户才能够享受的，而现在恰好又是冬天，花园里没有花，所以一个人也没有。

汤郁宁就坐在玻璃窗后面，看着眼前冰雪覆盖的花园。

他看着那些枯萎的花枝，慢慢地，好像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个少年在种满鲜花的花园里奔跑着。

过了一会儿，纪珩手里拿着漂亮的玫瑰花，跑到了汤郁宁的面前。

但隔着一道玻璃。

汤郁宁望着纪珩。

纪珩好像伸出手来，轻轻将掌心贴在落地玻璃窗上。

汤郁宁慢慢地把轮椅往前挪。

他把手贴在了玻璃窗上。

似乎能够感觉到纪珩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玻璃窗，传到了汤郁宁的掌心。

汤郁宁隔着玻璃看着纪珩。

过了很久，他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闭上眼，声音很哑地问了一句：“你在哪里……”

回应他的只有玻璃窗外空荡荡的雪地。

在这漫长的五年里，从病床上到回国，汤郁宁没想过自己要活多久。

他接应了家里的公司，哪怕这个公司当时有很多问题。

但处理这些问题，把他忙得焦头烂额，也好过他无所事事，躺在病床上过一整天。

所以汤郁宁对这份工作从来没有怨言。

甚至他想感谢汤继明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可以忙碌的理由。

出差、应酬、加班，所有人会做的事情，汤郁宁没有一项落下。

虽然身体不好，但汤郁宁还是觉得，如果他能让自己再多一些别的地方的痛苦，那么那颗想纪珩的心也许就不会这么痛了。

汤郁宁不知道为什么，他见不到想见的人。

把公司完全处理好，让公司彻底恢复正常，大概也花了一年时间。

第一次听说地下拳场，还是在外面应酬的酒桌上。

有人邀请汤郁宁去拳场看一看，说那里多么刺激，下注很大，而且还能看见非常精彩的比赛。

听见说金牌拳击手的时候，汤郁宁脑海里闪过的，不是那些重量级的角色。

而是那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总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孩。

那个小孩，那个少年，现在应该也长大了。

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他还会笑吗？还会像当初对汤郁宁笑那样，对别人笑吗？

他还会哭吗？会像当时汤郁宁把他赶走时那样，看起来很倔强，其实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吗？

汤郁宁不知道。

最后汤郁宁答应去那个拳场看一下。

他看了一场拳击赛，觉得无聊，打算离开，当时跟他喝酒的刘老板说，自己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带过来给汤郁宁。

汤郁宁等了半个多小时，去了趟洗手间。

他站在二楼往下望的时候，看见刘老板拉着一个瘦瘦的少年走进来。

那个少年走路有些不稳，踉跄跌撞。

汤郁宁看着那个少年一步步走上了二楼的楼梯，往他包间去了。

在这一瞬，汤郁宁更情愿相信这是幻觉。

他往包间的方向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的刘老板说：“汤少？他叫汤郁宁。”

然后，汤郁宁就看见纪珩一直往后退。

好像很害怕一样。

汤郁宁往前走了一步，一把从身后抓住了纪珩的手腕。

他自己没有发觉，也许连纪珩也没有发觉，他的手是在抖的。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好像在真的看见纪珩的这一刻，他突然就觉得……想再多活一会儿，一年、两年……都不够了。

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冰冷，似乎是为了掩饰别的情绪。

寂静片刻，汤郁宁说：“怕什么？汤、郁、宁又不会吃了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