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饿鬼之风伴着狂沙呼啸肆虐，没有闲人在外逗留。
“你说谁？”
“一个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人。”
一人影被硕大的拳头穿堂而过，像碎布片一样被甩了出去。风像得了零嘴的狗儿呼啸着上前，将这还没来得及完全咽气的人吞噬完毕，白骨落入沙土中，顷刻间被覆盖。
再多的血也染不红这片沙。虽然了无踪迹，但此前已有无数人像他这般倒在男人的拳头下。
男人无趣地甩掉沾上手的血液。他穿着灰蓝色的武打服，大片肌肉随意地裸露在夜晚的饿鬼之风下，却不见有半点损伤。硬朗的面庞上浓眉皱起，像这种一拳就能打死的手下败将给不了他半点喜悦。
“没意思。”
他终于愿意从战斗中分出一部分注意给站在一旁许久的同伴。
黑色的长袍将男人修长的身形整个罩住，连个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只袍子的边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开阳嗤笑一声：“你这什么打扮？”
黑袍里传出天玑的声音：“不是谁都有像你一样的身体。”
“你不是一直喜欢自己一个人吗，怎么这次给那个女人来跑腿了？”
“我不是为了帮她，是为了我自己。”
“知道了。”开阳终于提起了几丝兴味，猛地一甩长袍，袍尾在唳风中划过凌厉的弧度，最后搭在宽厚地肩上，“名字叫……”
“乔洛是吧？”
黑暗中，一双湛蓝色的双眼睁开——
乔洛听到这逼仄的狭窄空间里五道呼吸声交织，似乎只有他一个人醒了。
他没有立刻动弹，保持着靠墙而坐的姿势，身上裹着林白的大衣，边上挨着林白，再过去是盘腿打坐的赵长鸣，以及横躺在地上的琳娜三口。
夜晚的酒肉林格外的冷，冷到可以把手指一根根冻成僵硬的石头。而同时，他还要抵御来自身体间歇期的热潮，不敢睡得太深。
乔洛拢了拢大衣，不敢动作太多，以防惊醒紧挨着他的林白。
没过多久，温度骤然提升。
惊人的聚变让乔洛没一会儿就热出了一丝汗，原本虽然狭窄但还算能够忍受的空间在六个人的挤压只觉得闷得拥挤。
乔洛知道，是天亮了。
在三胖子的安全屋内待着的时候，他还没有感受到如此剧烈的温差变化，直到出来之后，他才发现，酒肉林的沙漠中不仅夜晚会出现吞噬活物的恶鬼之风，同时它还没有黑夜和白天之间的过度时段，黄昏和晨曦。
天空只有白和黑，温度也只有冷和热两个极端。
气味在温度高时总是更加浓烈，酒精、汗、食物以及泥土等等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在一起让乔洛不自觉动了动脑袋。
几乎是在他动的瞬间，紧挨着他的林白也动了。
这自然不是他看到的，这间小安全屋没有留任何缝隙以供外面的光线进来，从他们紧挨在一起的侧半身，乔洛感到一阵摩擦力，忽然耳边出现了一道突兀的气息。
林白轻声道：“要出去看看吗？”
乔洛：“……走。”
刚一点头，乔洛就腾空而起，他身体一僵，眨眼间，抱着他的男人就已经带着他穿过黑暗中一众横七竖八睡着的人来到屋外，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乔洛：“……”
他发现这个青年，或者说男人没有半点会认真听别人意见的习惯，不过也算节省了他从黑暗中摸索的功夫。
“谢谢，你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林白这才把人放下，看他之前的架势，如果不是乔洛开口，大有继续驾着走的意识。
乔洛将注意力从林白身上移开。大概因为现在时间还早，一眼望去没几个人。
他不知道三胖子安全屋外面看起来是什么模样，但绝对不会像这里一样——
一个个半球形土包四散在沙地上，表面凹凸，残留着人工的拙劣痕迹。它们大大小小各不相同，小的大概容纳五六个人，琳娜家和其他安全屋对比起来尤其小些。
而在这片沙丘包群的中央，立着一座比其他都要大上三倍的鼓包，表层泥土颜色更深。
乔洛多看了大土包几眼，带着林白去外围找路。
他问：“你还记你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吗？”
乔洛知道大部分人在这种毫无参照物的荒漠中，方向感都会消失，对林白的回答没有报太大期望，却没想到林白给他准确地指了出来路，“拐过几个弯，大概是这个方向。”
乔洛问：“那你记得你走了多长时间吗？”
林白摇了摇头。
有方向感却没有时间观，乔洛得出结论。他平静地收回目光。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代步工具。
“没有工具的话就麻烦很多。为了避免出错，我们最好天一亮就出发。”
金发少年侧头遥遥望向远处，精致的下颚线没入耳根，面庞如玉般沉静，不管面对什么他都不会有半点波澜。
“现在？”林白问道，思绪忍不住发散，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像玉石一样容易碎。
乔洛道：“不，我还有事没做完。”
林白疑惑：“什么事？”
乔洛道：“我还欠琳娜一个条件。”
恩情往来，一来一往，理论如此。
等他们回到原本的小土包前，正好遇到琳娜走来，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从外面回家。
见到乔洛两人，琳娜也惊讶了一瞬，随即露出温吞地笑来，“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带你们过去。”
屋内的赵长鸣也已经醒了，向回来的三人打招呼，而醉酒的大汉和小孩仍然在呼呼大睡。
琳娜蹲下身，将小乌龟从地上抱起。垂落的长袖很好地遮住了身上残留的暴力的痕迹。
因为挺着大肚子，看起来十分吃力，赵长鸣伸手主动将小孩结果，却遭到了琳娜的拒绝，她抱着孩子的手臂又紧了紧，不愿意松开。
她绕到醉汉身边去，抬脚就朝男人身上踹了几下。
男人没有醒来，鼾声依旧。她又弯下腰，伸手掐弄了几下，男人依旧没有反应。
琳娜：“算了，我们走吧。等他饿了自己就醒了。”
琳娜带着几人向外走去，离开的方向正是中央方位最大的土包屋。
“那里，”琳娜目光远远地注释着大土房，示意道，“那里就是我们每隔上一天就聚一起吃饭的地方。”
今天的小乌龟也正是要去那儿，迎来自己最后的命运。
赵长鸣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琳娜低低道了声谢，转头问乔洛：“你要不要留下来。”
乔洛：“恩？”
“因为我看你……似乎不太舒服。”
漂亮干净的眼眸看过来，琳娜忍不住呼吸一窒，慌乱移开视线。
乔洛点头，“好。”
他一直在掩饰发情期前的热潮影响，但如果有人仔细看也未必不能发现他的异样。
赵长鸣诧异：“啊，你不舒服？我竟然一直没发现。”
乔洛：“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乔洛目送几人离开。
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解决，如果时间太长，在那儿发作了反而糟糕。而且，就算他去了也没自己什么事情。
——如果他们顺利的话。
乔洛回到昨晚的位置坐下。
房间内，没有了赵长鸣话痨般的喋喋不休，也没有了小孩和妇人安静但反复的对话，只剩下倒在地上的男人有规律的鼾声。
随着时间过去，外面活动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吵吵嚷嚷地陆续往中央走去。
早晨八点整，饥饿感顿时以势不可挡的势态在胃囊中滋生，驱使人们立即觅食。
乔洛不仅不慢拿出一个饭团，轻咬一口放进嘴里咀嚼。
地上的男人鼾声停了停，不一会儿又重新响起，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睡得格外熟。
乔洛也闭上了眼，新一轮的热浪从腹腔中潮起。
少年大半个身子被宽厚的大衣包裹住，连带着兜帽罩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几缕发丝从兜帽下边缘露出，蜷在角落里，看起来格外娇小。
地上的男人突然睁开了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球向上缓缓转动，锁定角落里的身影。
机会，到了。
一个他们家住上更大更安全的房子的机会。
劣质酒精的味道一宿过去仍然残留在身上，昨晚被那姓赵的玩意打伤的地方还隐隐作痛，还有今天早上那个女人竟然敢拿脚踹他……
但这些都无所谓。
他缓缓侧过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突出的双目没有一秒离开过角落的少年。
过于瘦弱而凹陷的眼窝面颊以及凸出的颧骨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盯上食物的丧尸，四爪轻轻匍匐在地，随后猛地向前扑去。
中央的大安全屋内，此时热闹的仿佛在开什么宴会，不小的内部坐满了人。他们大部分都和琳娜一家如出一辙的瘦到脱形。
前来聚餐的人们只觉得今天格外的幸运，竟然能久违地尝到纯正米饭的味道。
他们围坐成一圈，死死盯着中央满当当的饭团，双眼发红。
为首，赵长鸣三人站在一个似乎是头领的棕发男人身边，男人向所有人高声介绍：“这些食物都是赵兄弟为我们提供，感谢他的无私与慷慨！感谢……”
还不等他说完，一伙人已经如恶狼扑食般将饭团瓜分干净。
体壮的一连拿了好几个，而一个没抢到的也只在一边眼巴巴看着。
棕发男人不好意思地朝赵长鸣笑了笑，“总而言之，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欸？”赵长鸣愣了愣。
棕发男人继续道：“只要加入我们，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安全屋了。”
赵长鸣刚到嘴边的拒绝顿时收了回去，安全屋！
他可没忘记刚进副本就收到的提示，天黑要躲进安全屋里。虽然才来没几天，但他已经完全体会到了夜晚的威力。
沉迷干饭的人仿佛才听到男人的讲话，纷纷注意力转过来，对赵长鸣献上欢呼和祝贺。
棕发男人微笑点头，随后对赵长鸣犹豫着道：“只是……”
“怎么了？”
“新的安全屋修建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赵长鸣积极地连连点头：“没事没事。”
“修建安全屋是个大工程，可能也需要你自己出一份力。”
“完全没问题！”
见赵长鸣这么好说话，棕发男人满意了，他转向林白问道：“你呢？”
林白似乎一直在发呆，偏头定定地看向某一处，将所有人无视个彻底。顺着他视线看去，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墙壁。
棕发男人皱了皱眉：“请问……”
林白转了个头，低头看了男人一眼，又重新转了回去。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面无表情的低头俯视的样子让棕发男人心头一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如果你也想要留下来的话，可以像赵兄弟一样贡献食物，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安全屋的。”
他盯着身材高大的男人的侧脸，只觉得他面无表情发呆的样子十分呆滞，看着看着突然莫名有些发毛，来不及细究异样，林白动了。
似乎他盯着发呆的方向出现了什么，他忽然抬起头，皱了皱眉。
棕发男人轻笑道：“你考虑的怎么样？”
却见林白的反应给的不是自己，只见他突然转身，从房门径直走了回去，也没有理会身后赵长鸣的“怎么了？”。
一片零碎分布着的小土包区域内，最边缘的地方，一座最小的土包的内部，突然暴起的男人扑了个空。
醉酒刚醒的男人脑子还不太清醒，他原地晃了晃自己的头，以为是自己眼花。
据琳娜那死女人说，这个小白脸身体不好，很容易就能摆平。
正当他站直身体，四处找人的时候，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不用找了，在这里。”
冰凉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稍稍一动就带起一阵痛感。
“你……你什么时候……”
乔洛好心解答：“在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琳娜叫你的时候，你装睡的时候……很多时候都发现了。”
“我还在想怎么会有人用这么蠢的方法做陷阱，看来不是我想多了。”
“你！”饶是被酒精糊住的大脑也听出了青年话语里的嘲笑。
乔洛言简意赅：“目的。”
男人低低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算你现在把我杀了，你也逃不出这里。”
他笑得仿佛发病了般，浑身上下都抖了起来，“只要到了这里，只要来到这个地方，就谁也逃不出去……”
房间突然被人破门而入，三个成年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昨天和琳娜在外面发生争执的人，他瘦的颧骨突出，两颊严重凹陷，看起来有些瘆人。
他见到乔洛的脸，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大衣被放在原地伪装欺骗醉酒的男人，乔洛失去了遮挡。精致的面颊被热潮染成淡粉色，额尖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旁。
对于任何人而言，这都是足以诱人的画面。
只可惜，如果那双眼睛这么清醒就更加应景了。
因为目标只是个身材单薄的小白脸，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几个人会拿不下他，而乔洛同样没想过自己会拿不下几个快饿成人干的家伙。
“赚大了啊！”
也不知道几个人幻想了什么，脸上纷纷露出粘腻的宛若泥潭般的表情。
乔洛懒得和几人废话浪费时间，眯了眯眼，速战速决。
正当他提起匕首和扑过来的男人交锋时，突然，三个男人在他的面前猝不及防炸了。
……炸了？
乔洛顿住，眨了眨眼。
炸是真的炸，像是被几十吨的大卡车瞬间从上到下碾压成片。
在一片血雾中，他看到门口逆着光，站着林白高大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