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洛进入树洞后，摸着黑暗往里走。最终，在深处看到了一扇打开的房门，房门里透出微光，似乎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刚一进去，就直面自己的面孔。镜墙将他整个人都映了出来。

按照规则，此时他应该慢慢后退，盯着镜子中自己的眼睛离开镜子的范围，但身后的大门早在他前脚买进来，就自动关闭了。

房内没有视觉死角。真是糟糕。

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移开视线接受违规的惩罚，一个是盯着镜子里的人直到力竭，然后违反规则。

——没有区别。

在同样的结果之间纠结没有意义，乔洛立刻做出了选择，“效率”更高的第一种。于是他就昏迷了过去。

昏迷前，他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凝聚成实体，向他伸出手来。等再醒来时，他已出现在另一处空间。

腐烂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腔，潮湿的空气里浸满了久不干涸、不知腌了多久的臭泥沟挥发的臭气。

这里就是“镜子里的世界”？

乔洛睁眼就见到坑坑洼洼的窄路和堆积的垃圾山。

是“玫瑰街”的模样。

没想到，禁闭室刻意地把他引向了这里。或许是镜子有窥探人记忆的功能，乔洛很快在心里有了猜测。

他先是起身检查身体，并没有被动什么手脚，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他的异能依然无法使用。

随后他环顾四周，随便挑了个方向开始探查。

“玫瑰街”对乔洛而言是不同的，即使不调用他生来缺失的情绪功能，单从事件本身来判断，在这一点上他也会肯定地点头。

他生在这里，又死在这里。而人的一生，只有一个“生”，一个“死”。

走了许久，乔洛踩上破了一半的塑料薄膜，停下脚步。

鬼打墙，或者说是一个循环的时空回廊。他被困在了这里，不管往那个方向走，最后都会回到这条窄街上。而这条街——

乔洛缓缓转过身。

三米外，墙角边，是一个女人的尸体，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行经的路上。

周围杂七杂八被丢弃的零件掩盖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太熟悉了，熟悉得乔洛不需要多一眼，也能清楚地描绘出这具失去了生气的躯体上，哪一处被人剜去，哪一处被野猫啃噬，哪一处被虫蚁寄居……

一双鞋子在尸体边上停驻，幽深的蓝眸低垂而视，“上一次是孤独地狱，那么这一次也是‘问心’吗。”

没有人回答他，但乔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姐姐。”

他喊出了许久不曾喊的称呼。

不知道该说是黑女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还是该说这个轮回之地总喜欢在这一点和他过不去。只是幼年凝视尸体的三分钟，就在这儿重现了两次。

第一次困住了他整整一个副本，而这一次——

乔洛蹲下身，抬手拂开黑女脸上的黑色塑料，贴上她的侧脸。

“或许我还应该感谢这里呢，又让我见到你了。”

擦去污垢，整理发丝，刨开泥地，下葬。

他早该这么做了，只可惜当年的幼童没有一双有力的手，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被娇生惯养又不愧顶级Omega基因长得纤秀的双手被污泥弄脏，但乔洛并不在意。

他满脑子只想着，如果可以，应该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埋才是。

“我会完成你最后的期望的。”明知道是幻觉，他还是自顾自地许下承诺。

周围很静，只有他孤身一人。

顿了顿，他继续道：“虽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突然，周围的环境骤变，两侧的灰墙淡去，街道上的垃圾消失……周遭的一切在乔洛的眼中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却而代之的是另一重风景。

树，粗壮的枝干也繁茂的绿叶，乍一看乔洛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副本。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

这里竟然没有镜子悬挂，树只是普通的树，除了格外粗壮了一点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它生机勃勃地舒展枝叶，浸润在温暖的阳光下。

阳光毫无阻拦地洋溢在空气中，即使繁茂的枝叶在头顶下遮去了些许模样，也依然是光亮的。和“镜界”里的大树完全不同。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乔洛闪身藏进树干后的阴影中。

三两个人穿着红袍，一边交谈着一边沿着枝条走来。他们洋溢着笑容，兴奋地讨论：

“新的蛋出生了，好多好多！这次教长特许我们分批去看，不知道能不能上手摸摸。”

“摸摸？你想得可真美，能让你在外面远远地祷告一声就已经是天人的恩赐了！”

“只是摸摸而已，天人一向慈悲宽厚，怎么会想你这样小气，你只是想摸又不敢摸罢了。”

“哼，既然这样，怎么不见你去摸天人！”

“这……真是太失礼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也知道失礼啊。”

“你，有本事我摸蛋的时候你别动手！”

……

乔洛见几人笑闹着远去，听到他们提起的熟悉的字词，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沿着树向下，爬下一条长长的沿着主干的梯子后，最后踩上了土地。

土地！

他还以为这里的人不会在地面上生活呢。

因为树干过于高大，下面没有足够的遮蔽物，乔洛没有冒然跟着下树，只藏在枝叶丛见向下窥探。因为第一次见到泥土，他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陆陆续续有人跟着那三人一同分批次下树，在乔洛的视野中化作地面上的一小点，向同一个方向移动。远处已超出了他视力的极限，看不真切，只能隐约见到一片红袍的色块，有一群人正围在树干边。

乔洛眯了眯眼，他勘察了一番四周，下树的梯子有两个但都有人。如果他想下去，只能靠自己。

供人居住的大树已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岁，郁郁葱葱的庞大枝干竟然容纳了上万多人。人在它身上，就如虫蚁。

这样的树还不止一棵，□□的树干林立，构成巨人之森。

与此同时，禁闭室外，在巨树内胆一样的空间里，觐见天人的仪式已至尾声。

岸上的教长开口吟唱起不知名的音符组成的颂歌，还有专门的唱诗班在最外圈应和。是这两天他们经常听到的从活动室传出的排练声，此时听到了全部的、流畅的曲调。

在神圣的、悠扬的曲调下，他们听从指令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行礼跪拜。

巨大的白蛋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莹莹的光芒晃着他们的眼，恍惚以为是落到地上的月亮。

赵长鸣在一群人之中难得的保持着清明。

越是靠近那白蛋，他越是感到一股压抑。敏锐的五感让他此时并不好受，光太晃眼，空气有点闷，池水太潮，石街太硬……只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他垂着头，袖口下的手捏紧，暗暗想到，异能不能用，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他只能用材料先做符箓了。还好哥哥教他习惯了贴身放几张“保命符”，可以顶上一用。

不知道其他几个轮回者怀着什么心思，但从脸上看什么都看不出来，全都是老油条了。只有像华修明那样运气加身误打误撞被选中的，满脸茫然。

至于副本的原住民，脸上露出痴痴的迷狂，呆呆地盯着上方的白蛋，还有人开口跟着哼唱颂歌，沉浸式祈愿。

“啊——”

最后一个吟唱的音符落下，轮回者听到身后传来“噗通”的落水声。

整齐排列的小木人尽数跌入墨绿的池水中，沉入池底。

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头顶上几乎同一时间传来“沙沙”声，大树的枝蔓游动起来，最终在白蛋上方汇聚。

来了！直觉发出尖锐的警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汇聚成团的枝蔓越来越大，蠕动，蠕动……

身边的原住民争先恐后地下跪，发出声声闷响。

顶端藤蔓向外延展，绿叶中开出点点红花，凝成华丽的桂冠。两侧，藤蔓在半空中交缠生长，化成两只纤细洁白的细手。下身，绿色的植物成为祂的衣装，裹出类与人形体类似的形状，一直延申到整个房顶，乃至于这一整棵大树。

最后，正中央浮现出一张脸庞，美丽而端庄。祂睁开眼，向下首的信徒们投下了目光。

天人倒吊。

众人恍惚间闻到了花香，清雅的，淡淡的，萦绕在池水上将他们包裹。

原住民激动得双手颤抖，如果不是还在天人面前害怕失仪，他们恐怕能直接哭出声来。

这就是……天人？

匿名：这也太漂亮了吧！和我脑补的大BOSS怪物一点都不一样

匿名：体积好大，有种神圣的感觉

匿名：疯狂嗑药！截图截图！

匿名：虽然但是，为什么他要倒着出场？

匿名：可能为了方便？看起来像树精，没什么攻击性

……

“我的……孩子们……”

天人开口，发出音节粘合的字眼。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到他们耳边转换成他们的语言。

赵长鸣跟着众人仰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差点被惊得后仰，从台阶上滚下去。

闹出得动静惹得众人全都看向了他。

为首的红衣教袍严肃着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深木法杖敲了敲地面，示意肃静。

上方传来温和的笑声，“我的孩子，你怎么了？”

赵长鸣好悬才扒住台阶，磕巴回答：“没、没事……”

乔洛不知道参加净化日的同伴们顺利地见到了天人，此时他已沿着树干下落来到了地面。

远远地，他看到众人包围的地方。

那是一处树洞，里面隐隐见到绿色的藤草和莹白的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挡住了乔洛的视线，也阻止了他进一步靠近。

乔洛记下了这个地方，正想着继续潜伏，等人数减少就混进去，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醒了。

镜子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乔洛知道自己已经回到禁闭室内。

他没有贸然睁眼，而是闭着眼，顺着来时记忆摸索着离开镜子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