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暴雪中一闪而过，几欲与雪地融为一体，只有一点金色让人将他和这片空间区分开来。

乔洛越过八寒地狱的十二、十六瓣莲花，顺着记忆一路向前。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雪子从他脸颊两侧卷席而过，留下几颗挂在长而翘的睫毛上。

长睫下，一双湛蓝的双眼似雪原静谧的冰湖，注视着前方。

没有了道具的指引和鲜明的地标，一切都只能依靠残存在记忆里的感觉指引方向，找到他失忆前最后的一个地方。

在北极星工会资料室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那处”的信息后，乔洛独决定自己亲自去看看。

按理来说，在打通了地狱道的连接之后，他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条通道进入那片怪异的空间，可是却在最初的几次尝试后失败了。

它的位置似乎一直在变化，飘忽不定，毫无规律可言——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在迷失了数次之后，乔洛无法，只好再一次踏入这寒天冻地的雪原。

随着他的深入，风越来越猛烈，模糊了他的视野。

被召唤出来，绑在腰间的赤剑隐隐发烫，愈发得红艳起来。

到了……应该是到了吧。

风雪骤停，像是进入了另外一处地方，只是地上的积雪依然很厚。

乔洛解开异能，发烫的赤剑嗡鸣一声，而后消失。乔洛失去了托浮，落在地上，一脚踩进了雪里，埋到了小腿。

他左右看了看，四处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原，平整地向无限远的远处延伸。

上次来是这样的吗？

乔洛有些记不清了，虽说记忆恢复，可对于细节依然是朦朦胧胧宛若雾里。

他随便选了个方向，向前继续行走，雪地上留下他深深浅浅的脚印。

【探险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们的尸体化作坚冰，一瓣瓣开裂，红得发紫。

这该是有多疼啊！

我们就像一群可悲的行人，在这儿冰天雪地里迷失了方向。既没有天上的群星为我们指明方向，也没有地上的道标救我们于水火。这里只有风，只有雪，只有一个个形似活物的冰雕。这里不属于我们。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来这里，是我做出了错误的决断……该死的！

测量仪早已冻坏，食物和水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份，如果省着点，或许能再让我再熬上几天。

如今最大的问题倒还不是食物，而是冷。这不是温度意义上的冷。我已经裹上了我所有的衣服，但依然不够，风总是往里面钻，对，它在往我的身体里钻，好像我裂开一个大口，涌进来的风呼呼作响。

虽然依然在前进，但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如果伦纳德在我的身边就好了，我数万次地想……

我分不清过了几天，食物已经告罄，但好在风也停了……也可能没停，身体里的大洞好像依然在吹，呼吸间全是湿冷的寒气。

与此同时，一座全新的东西出现在我面前，远远望去是一个黑色的点，像一滴墨落在白纸上。

这可能是一个建筑，也可能一个人，又或者是其他……管它什么东西，这白色的世界里终于出现了不是冰雕的东西！

这或许是我离开这里的希望！

我向着那个黑点前行——其实我本不应该这么做，我既不确定它有没有危险，也不确定它距离我多远，撇去第一点不谈，我的食物和水绝对是我必须要考虑的事情，或许还没有到达，我就已经饿死在半路上了。

但是，除此之外，我已经别无他法。

我一直看着那个黑点，通过估测黑点大小变化来计算我和它之间的距离的远近。可惜，一连几天，它的变化都微乎其微，而我的计算并没有得到有效的结果。

我一直走一直走……

它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又或者，我开始怀疑起，或许根本没有这个所谓的“黑点”，它是我产生的幻觉，又或者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视网膜沾上了一个小黑渍。

一天，说不清是哪一天，我决定放弃了。

我的死亡会变成什么样子的呢？可惜了，伦纳德参加不了我的葬礼，或许他可以为了刻一个小墓碑，摆在我们的书架上……

但就在这个时候，黑点变大了……它变大了！

虽然我不像那帮人一样是什么“上帝”的信徒，但他们的“哦，我的上帝”却能很好地表达我此时的心情——哦，我的上帝！

大小的变化不是渐进的，它不是随着我的一点点接近而慢慢放大的，只在一瞬间，一个眨眼，在我毫无所觉的时候，一块巨大的石头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仔细回想前一秒，我记忆里的黑点。没有错，它确实是个黑点，一个芝麻大的，毫无变化的黑点。

石头很大，高有三栋楼。无数个这样的石头垒起，一层一层向上叠加，垒成一座高不见顶的堡垒。

我沿着石壁绕着房子（姑且称它为房子吧）走了一圈，找到了一个似乎是入口的东西，石壁在这里被笔直地截断了，断口平整，切面光滑。

寒意在这里平息，我在外站了许久，直到脖子仰酸。

——《编号1007:调查手迹》】

万幸，乔洛没有选错方向。

这对于一个幸运值1的人而言，实在是堪比中彩票的几率。他本来不抱希望，已经做好打道回府的准备了。

一座石头垒成的不似人间的巨物出现在他面前。古老的城堡静静地立在这广袤无垠的雪原深处，隔绝了风霜和严寒，自成一片天地。

乔洛踩在青石砖上，向四下看去。或许是精神值变成100的原因，这一次，他完整地看到了每一个石砖的轮廓和交织的线条。

他没有犹豫，径直抬脚跨入石门。

绿色的青苔柔软而潮湿，铺在每一块石头上，像是石头长出的绿毛。空气中，寒气退去但潮意却愈发严重起来，仿佛有一团水汽凝固了每一个毛孔。

闷。

乔洛熟悉这样的感受。虽然只来过一次，但是在梦里，他早已来过无数次。他无数次地穿过暴雪、走过石阶，最后抵达最深处的神秘圆盘。

只是这一次……乔洛迈开的步子一顿。

这里的每一级石阶都有一个半他这么高，显然不是给人类用了——至少不是给像他这样的人类使用。

也不知道之前来到这里的自己是怎么上去的……哦，他想起来了，之前的每一次，他都只是简简单单地迈了个脚，和走普通的楼梯没什么区别。

乔洛站前高耸的石阶前看着石壁静默了片刻，最后还是伸出手撑着石阶的边缘，利落地跨了上去。

【晕，实在是太晕了。我的眼睛看任何东西都有些模糊。

——或许是因为饥饿的原因。

我又喝下一瓶精神净化剂，这已经是第四瓶了，作用微乎其微。

这个地方有点奇怪，我没有找到人的痕迹。

经过初步判断，这里应该不是用来给人居住的。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东西都十分巨大，即使是小队里的巨人族来了也用不了这个地方。

到处是形形色色的石头，大的望不到边的，小的奇形怪状的……只能从一些石头的摆设依稀看出一些“道路”“楼梯”的身影。除此之外，就是绿色红褐色的线条和斑块。

或许这里是一座埋藏在雪原深处的古老的遗址。

自打走进来后就仿佛是进了什么迷宫。

我先是向右转。——伦纳德说，右边能带来好运。虽然这没什么依据，但他的运气确实是我们之中最好的。

我记下走过的拐角，石苔向左上角蔓延，像角的形状，下一个是“t”字形，再下下一个拐角的石头是灰绿色的，裸露了一大块……

方向的迷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哦，我想起来了。是我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我是觉得它上面有路才进去的，可进去后却发现怎么也上不去，再定眼一看，上面哪里有什么路？一块黑色的巨石把所有光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无法，我只好转身离开。顺着记下的图案找到之前的路口。

意外也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首先，我要声明。我的记忆没有出错，至少在这个时候，我的大脑还是能够正常工作的。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个是向左上的角，第二个是“t”字形……细数下来，折返第一个看到的印记应该是一个“煎蛋”状的墨绿色青苔。

可是它变成了一块“豆腐”……

右边没有给我带来好运呢，伦纳德。

奇怪，人在饥饿到极限的时候，是不会感觉到饥饿的吗。

——《编号1007:调查手迹》】

像小山一样高的石座端立在高高的硬台上，一条长得几乎要通天的石梯一端连在脚踩的地面，另一端通向硬座台。石梯一尘不染，只有它自己本身的暗灰色。

乔洛自然不可能真的一步一步走上去，他召出异能，控制着赤剑的红芒将自己包裹，托举着自己悬浮起来，像此前做的无数次那样。

然而这一次，当他召出长剑的一瞬间，空间随之晃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数颗碎石掉落而下，巨大的殿堂开始异能，被赤色长剑这一滴落入湖中的水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而这波纹荡开的尽头直指高台的方向，指引乔洛向上。

乔洛因异动愣神片刻，他飞身而寓家整上。

能容纳数百人的石座仿若峭壁上占据大半山体的雕塑巨像，不知原由，也不知道时间，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在这洞天里静静地立着。

这一次，乔洛清晰地看到了石座上每一道缺口和裂缝，刻满时间留下的痕迹。而石座边缘，似龙非龙的图腾仿若下一秒就要凌空而去。

这个图腾说不出是什么生物，哪怕是过去他听闻的幻想生物中也没有能对的上特征的。倒和石座背后的巨大浮雕画有几分相似。

乔洛定定地看着这副巨大的壁画，看就了，壁画上的图案便活过来般开始游动。

他的嘴边不自觉露出了一抹微笑。

乔洛记下了。

【现在想来，或许我看的所谓“图案”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我所自以为的“图案”。

我漫无目地走了很久，不知道走了多远——也可能是在原地打转。

身体越来越沉，我要走不动了，就连呼吸都格外吃力。

最终，我找了一处石壁坐下休息。

我很难说清楚自己这时的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浑浑噩噩。

我的大脑可以感知到身体的痛苦，但是我的四肢却没有收到大脑对抗痛苦的指令。

我感到难受，我的皮肤自打进来时起，就像被蒙了层湿冷的粘土，又或是在泥潭里滚了一圈，而它现在又似乎要皲裂开来，连带着我被闷住的皮肤，发出干裂的尖叫。

我堪称麻木地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听着自己努力的喘息声。

石壁和另外两面同样的石头组合成一个略微凹陷的狭角，恰好容纳了我的身体。

我把自己裹紧得紧紧的，缓了好一会儿后，我探出带着御寒厚手套的左手向背后摸去。

视觉失常，而听觉和嗅觉又一无所获，我只能寄希望于触觉，希望可以从石壁上的纹路上发现一些线索。哪怕是徒劳的尝试。

在我腰侧高度的位置，我摸到一处隆起的半圆弧线，它向左侧延伸，这似乎是一个长条状的图案，带着一点弯曲的弧度，是平缓的没有折角的线条。

我想到精灵曾经给我画的缩略版植物腾图里的一条枝蔓，和我手下触摸到的图形很相似。

石头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凸起？自然过程可以产生这样的图案吗？我猜测，或许是过去居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

我跟着图案的走势摸索，没有摸索到弧线的尽头，但在上面一点的位置，我摸到了另一个隆起。它的幅度相对较小，但是宽度却大得多，以同样舒缓的弧度向左侧蜿蜒。

再往上亦然，图案渐渐变大。我想象这是一个形似树冠的图案，转而摸去临侧的另一面墙。

和之前的弧线不同，在这一面墙上我摸到了尖锐的折角……

知道石头上的图案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用处呢？

我不知道。我没能从这片角的图案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以上，仅仅是秉持着调查的客观性所进行的记录。我将记忆中如今还能回忆起的、并还算清晰的每一秒写下。

到此为止了。

在这之后，我此前所串联起的一切因果和时间顺序都陷入的不可避免的且难以自知的混乱。

混乱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

哦，对，是在我休息片刻后，再一次向石壁摸去的时候。我在身后的石壁和第一次同样的位置摸到了全然不同的图案。

似乎是“腾图”动了起来，又似乎是临侧石壁的图案跑到了我的身后……我分不清。

我分不清了。

坚硬的石壁突然裂开了大口，我整个人的重心向后倒去，跌进了一个不见底的坑洞里。

坠落，坠落……

——《编号1008：调查手迹（转录Ⅱ）》】

乔洛提剑，一鼓作气直直向石壁冲去，他的身影顷刻间融化在坚硬的石头里。下一刻，乔洛出现在由十八个天柱支撑的祭祀坛上。

乔洛看向祭坛的正中央，那里是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圆洞。

——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了。

祭坛的表面并不能行走，乔洛飘着来到洞口边缘，向下看去。一如上次一样，他什么都没看到，除了黑色就是黑色。

但乔洛知道，下面很深很深，藏着一抹不被人所窥探的白色。

他的神情出乎意料的平和，金色的发丝也柔和地垂在脸侧，一身白衣包裹着纤细而修长的身体，在黑洞边缘格外明显。

他抬腿虚坐在空中，手上的赤剑发着微光。

乔洛轻轻勾起唇角，对着黑洞道：“你先是诱我来到这里，又在我失去记忆后，故作伪装待在我的身边。你想杀我，却又救我了我，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现在，我如你所愿的来了，你难道还不出来见我吗？”

黑洞里安安静静，没有回应。

乔洛微微眯起眼，低头注视着黑色的洞口，没有移开视线。

非要说见面的话，在酒肉林最后，他们或许算是已经见过。白色长发飘飘的尊贵神明对他屈首，他的身形和记忆里出现在黑洞中的身形一般无二。

可是……

乔洛纵深跃下，他从来不是被动地等在原地的人。

只是他没想到的事，黑洞里并没有他想见到的身影。哪怕是巨大的、飞人的白。

乔洛持续下沉，直到异能见底，身体疲惫，才不得不放弃返航。

回到不夜城，他靠在黑漆漆的窗边，看着面前的系统浮窗。

不夜城说是“不夜”但实际上，它的夜晚出奇的黑，天空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全然的漆黑，只有城里人们点起的灯是唯一的光。

黑暗拢住乔洛金色的短发，只一双碧蓝的眼睛被系统屏幕的光照的幽蓝。

论坛里依然无比活跃，玩家仿佛从来不睡觉似的。每隔一两分钟，新的一页就刷新出来。

但乔洛不能熬，明天他还要应付北极星。

终于，在思考许久，他伸出左手轻触左下角。

——“神明交易”，玩家是这么称呼它的，可以通过支付代价从系统这里获得和代价相称的情报和帮助。

只是系统一直抠门，仅仅只是一个人的面板数据也要花上万的金币，还不带实时更新。

页面跳出，乔洛点入输入框：

“你在哪里？”

（报酬：1）

此后，这个问题就像是沉入海底的石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直到现在。

不夜城的暴雨一直下着，异常的更新继第二次后，像打开了开关似的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现在是第几次了？”做笔记的弗舍尔焦头烂额。

“第28次。”乔洛轻声回答道。

【嘀，欢迎来到……】

“现在是29次了。”

乔洛合上手上的硬皮书，跟弗舍尔申请带走一册拓印本。

随着持续不断的更新，轮回的论坛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重新出现，整个系统都仿佛在抽搐。

问题的回答只闪现半分钟后就消失了，界面再也无法打开。

——只要你记得我，我就无处不在。

“记忆吗……”

乔洛穿过喧闹的不夜城回到家里。

收拾淋湿的衣服时，余光无意间瞥到窗台边的书桌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乔洛停下手中的动作，带着警惕走去。

走进后发现那是一张纸，确切的说，是一张粉色的、带着闪片的、对折歪了的卡纸。

他伸手将纸反转过来，打开。

只见精致的小纸片上，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想吃，但，不吃。

字丑的像蚯蚓在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