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重现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
当人的记忆储存在大脑中时，它不是以时间顺序、逻辑顺序、甚至是任何一种能够被人所描述的顺序存在的。所以，即使当人缺失了某一个片段，其他的片段仍然能不冲突地继续存在。
最初，乔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缺漏。不论是忘记进入副本的目的，还是忘记进入酒肉林前的事情，都并不阻碍他解释自己目前的现状。
——没有情绪，自然不会有欲望；天生体弱，在地狱道四处走了一遭，身体因为不堪重负而导致丧失自理能力，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或许是大脑潜意识中的记忆存储区，让他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个画面。直到他终于捕捉到那微弱的熟悉感，并将不相干的画面和自己联系起来后，才终于意识到，他的记忆或许出现了问题。
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缺少了哪一块记忆的拼图。
——说不出愿望，是本来就没有，还是因为遗忘？身体虚弱，是因为异能的反噬，还是因为其他？……
迷雾中的人是分不清方向的，不仅分不清方向，还分不清这团迷雾是究竟是外界的迷雾，还是眼睛里的迷雾，抑或是头脑中被入侵的迷雾。
当他抬头，撞入一双绝对的白色时，乔洛猛地想起。
为什么自己在看到一大片白色的墙壁时，会忍不住倒退半步。
白色……
白色的雪、白色的海、白色的动物、白色的雾气、白色的宫殿，以及，一个白色的他看不清的东西——
应该是……“东西”吗？
乔洛忍不住犹疑起用词。
在他进入轮回的时候，无明的视线注视着他；在他住进不夜城时，白色的小狗挨蹭着他；在他受困于情潮倒地时，祂在上空翻涌；在他迷失在过去的垃圾堆时，祂变成路过的一只虫、一只鸟……
轮回里，无处不在的白色的，又或者是……只出现在他一个人面前的白色……
金发青年漂亮的面庞上出现一抹明丽的笑容来，和他以往模板式的笑有些不一样，嘴角的幅度没有这么高了，肌肉收缩的也是那样的随意。
但笑得依然那样令人痴迷。
他轻轻说着自己的愿望，下一秒，久违的长剑在他手心中凝聚。
乔洛挥动左手，不带半点迟疑，反手向正前方刺去。
红色的剑身在白色的虚空中划出一道弧光，生生将直播间还没来得及发出的问号掰直成惊叹号刷满屏幕。
半跪的神明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半点准备，白色的眼里划过一抹惊诧，祂微微侧身，轻而易举地避开来自轮回者的攻击。
赤色的长剑静静地悬停在半空中，被握着它的主人转向，重新对准纯白无暇的神明。
神明沉默地注视着金发青年，白色的眼眸中既没有红色的长剑也没有金发的人类。
对于人类不知天高的挑衅行为，祂没有半点生气，甚至没来得及在意。沉默得仿佛陷入了某种思考。
半晌，“爱情……是什么？”
神明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乔洛微微偏头，平静地念出书上的标准答案：“从生物学角度讲，是基于生物繁衍的信息素匹配。”
神明定定地看了乔洛许久。
“……我明白了。”
留下三个字后，白色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
凝固的副本碎片再次流动，脚下支撑着人重量的虚空开始变得动荡不安。乔洛挥动长剑，划破空间，彻底离开了这里。
当他再一次出现时，已来到不夜城外，这个他一共只来过两回的歇脚处。
刚一落地，周围吵吵嚷嚷的立刻声音便传入他的耳中。
此时的不夜城迎来前所未有的热闹。
“直播黑屏了！结束了吗？”
“……不知道，最后那几句话我都没听清……”
“主神的样子你们都记下来了吗！”
“人呢？既然直播结束了，那个轮回者人在哪里？”
……
不夜城的外滩乱的堪比节假日广场，人头挤着人头。主神降临的大事，足以惊动全部轮回者，一传百百传千，除了还在副本里没来得及出来的，此刻，几乎已经所有人都知道了——
有一个漂亮的、刚进轮回没多长时间的玩家，拒绝的主神主动提出的交易。
聚在城外的人试图在城外刷新点堵到离开副本的乔洛，四处张望。只是人潮拥挤，副本每日的刷新次数本就繁琐，一时间难以发现。
乔洛立刻拉起身后的兜帽，藏起显眼的金发。
同样从副本刷新出来的人刚一出来就被这架势惊到。一双手猛地从后拉住他，他懵逼地转过身，就见那人遗憾地看了一眼他的金发，“不是。”
“什么？什么不是？”
那人没来得及理他，转头又继续投入寻找。
“你在找什么？发生什么了？”
“看直播回放你就知道了，有人被主神看上，但是拒绝了。”
“……？”
“谁被主神看上了？”
“主神看上了谁？”
“什么叫拒绝？”
“……寻找爱情？！”
……
乔洛娴熟地混入人群，又从人群中混出。将繁杂的讨论声抛掷身后，来到入城口。
玄黑色的大门张开口，等他交出入城费。
穿着北极星工会制服的成员们正在门口维持着不夜城的秩序。
“……上一次和主神交易成功的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什么？原来还有人成功的吗！”
“当然有啊，不过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前一任的榜一大佬成功出去了。你应该是来的比较晚吧，据说以前还有更多呢。”
“哇！”
对话的内容让乔洛进城的脚步一顿。
“欸！那个人是不是啊！”一阵高呼传来，微微侧头就见不远处一人激动地指向他。
周围的视线顿时向他投来，视线敏锐地当即看到他藏在兜帽下的脸。
“是乔洛！”
金发的青年在城道里飞速奔跑起来，在他身后，乌压压的人潮紧紧跟随着他，随着反应稍慢的人不断加入而壮大。
“欸！不夜城禁止追逐！”工会成员大喊着跟在人群后，徒劳无功地维持着秩序。
黑色的兜帽因为奔跑被风吹落，露出摇晃的金发。
乔洛抬头，猛地跳上突起的檐台，借力蹿上建筑之间，像飞鸟一样腾跃。
继记忆恢复，异能重归之后，他的数值也一并恢复到最好的状态。身体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轻盈。
一通跑酷下来，身后追赶的人群被甩掉大半，剩余素质不错的仍然紧追不舍。但是他们并没能追多久，很快，就见到前方青年的身影跑进了一栋古朴的大楼——
北极星工会。
工会门口，追赶的人被拦下，没有人敢在北极星的大本营公然闹事，只能无奈地看着乔洛渐渐走远。
一众人铩羽而归。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人拒绝交易。”
“区区灵魂算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神他妈寻找爱情……”
……
“砰砰。”屈牙带着乔洛来到北极星的中心办公区。
黑发盘起的女人背对着门，端坐在软榻上。身上青褐色的古制衣摆从榻上吹落到地面的菱纹毯，她手边虚握着一柄长长的烟枪，白色的烟从枪头懒懒升起。
在她的正前方，投着直播银幕。正放着被无数人反复重刷的直播回放，乔洛一眼就见到直播里自己的脸。
玉衡。
乔洛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从他初入轮回时起便从人嘴里听到过这个特殊的名字，轮回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六道轮回最大的工会，北极星的创始人。
也就是眼前的女人。
乔洛视线左移，就见到另一个熟悉的人。
天玑换上休闲的便衣，站在侧边，和玉衡一起看着直播，一边看一边讨论着什么。听到敲门声，扭头看来。
“你怎么来了。”
乔洛向前迈了几步，走入房间，“不是你们要我来的吗。”
他的视线从天玑身上移开，看向女人的背影。
他已经非常肯定，天玑带着目的进入副本，就是故意来接近自己的。
女人的轻笑声响起，玉衡从软榻上站起，绕过屏风，缓缓走到乔洛正前方，“我很早就想见你一面了。”
微挑的凤眼注视着青年漂亮出尘的面孔。
青年乍一看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只娇弱可欺的金丝雀。或许是源自他特殊的基因，他的外型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五官精雕细琢得像漂洋而来的西式油墨画，她只在父皇的珍藏的百宝阁里见过一眼。
他是生在父权社会下，被男人争先恐后捧在手心宠溺的家养玫瑰。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但谁又能想到，这株玫瑰的刺锋利到足以让他们死亡呢。
任何一个将他视作金丝雀的人都会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代价。直到被人抵着脖子摁死，才恍然明白这不是任他掌控的猎物，而是和自己一样的猎手，有足够蛰伏的耐心，等待一击必杀的时刻。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只是个有点能力的新手；后来，我觉得你是个有些傲慢的天赋者，虽然值得拉拢，但可有可无；现在，我认为你是个值得合作的伙伴。”
玉衡轻轻勾唇一笑，优雅地行了一个陌生的礼，自我介绍道：“我名玉衡，北极星工会目前的首领。在进入轮回前，是大恒国的公主。”
乔洛以联邦的习惯回礼，“那么，合作愉快了，公主殿下。”
玉衡被乔洛的称呼引地笑了笑，“叫我玉衡便好。”
乔洛从善如流地应道，直白道：“我希望能够进入北极星的资料室。”
“当然可以，”玉衡答应地十分迅速，随后话题一转，“不过现在不急，我想你现在更愿意见到一个人。”
说着，她侧身看向乔洛身后待命的屈牙。
带眼镜的社畜立刻会意，转身离开，很快，当他带着另一个人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个面色沉凝的少女，她扎着高马尾，嘴唇有些干裂，看上去过的并不好。在被带着进入房间，看到乔洛后，灰暗的眼睛微微一亮。
玉衡介绍道：“虽然你和她只有一面之缘，但是我想你应该很熟悉——”
“她就是林白的妹妹，林红。”
少女是乔洛在地狱道里偶然救下的人，也是酒肉林中，那个借口“报恩”的林白跟在他身边的理由。
“林白是工会的失踪成员之一，对他的了解，我想林红小姐了解的会比我更多。”玉衡说道。
少女张了张，半晌才颤抖着挤出声音，唤了乔洛一声：“恩人。”
她缓缓道：“林白……我那个哥哥，他……他早就已经不在轮回了。”
少女迟缓的面容上渐渐露出一抹恨意，“他和主神做了交易，离开了轮回，而交易内容是……我。”
真正的林白已经离开了，而作为交换，她成了哥哥在轮回的替代品。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慢慢开始世界线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