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屋顶,身下触感温软,徐忘云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摸出那是一层柔软的床褥。
他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侧头看去,却见自己床边一大一小扒着两个孩童,哭得泪汪汪,见他看过来,登时露出个如出一辙的惊喜神色,其中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大叫道:“云哥哥——!”
那一嗓子堪称石破天惊。徐忘云被这动静吼得彻底回了神,连忙坐起来:“这是哪?”
大门被人推开,沈争捧着药碗进来,笑道:“徐公子,你醒了?”
徐忘云看看他,又看看两个孩子。宋多愁便道:“云哥哥,你突然晕过去了,是漂亮哥哥把你带回来的。”
沈争走过来将药碗放在一旁,“这里是我在漠北的宅子,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徐忘云这才察觉到自己右手缠着绷带,身上几处伤口也不再泛着刺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痒的冰凉,应当是被人涂了药膏。
他试探地动了动手,发现自己除了有些乏力外,再没有其他不适了。他看向沈争,问:“我怎么了?”
沈争坐在他床边,道:“你中毒了。”
徐忘云毫不意外,点了点头。他大约猜测到了,否则昨夜的情形还不至于让他晕过去。
他回想起那闯入者长刀上的诡异绿光,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淬了毒的缘故。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晕了多久。”
沈争宽慰他:“两日了,你吸入的毒不多,再过几日余毒应当就能全部化去了。来,将药喝了吧。”
徐忘云接过,竟有些乖顺的意思。沈争看着他将药喝了个干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笑起来,接过药碗时,竟伸出一指将他唇边的药渣轻轻揩去了。
徐忘云完全没料到他这个动作,下意识避开,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沈争却神态一丝异色也没有,好似方才那只是他的错觉似的,开口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徐忘云摇了摇头。沈争笑起来,“那便好。你现在不益想太多,再睡一会?”
徐忘云说:“多谢。”
沈争对他一笑,轻声道:“不必。”
他说完这话,便识趣的出去了,将屋子留给了他们三人。宋多愁眼巴巴看着他,问他:“云哥哥,你好点没有?”
徐忘云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我昏过去的时候,你们一直住在这吗?”
小梨花点了点头,两手飞快比划了几个动作,又转了个圈,给徐忘云展示自己身上精巧的新衣服。
徐忘云看他们干净体面,神采奕奕,就连小梨花乱糟糟的短发也被编成了个漂亮的小辫子,其变化简直称得上是妙手回春,便知道他们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可是沈争为什么要帮自己?
胡思乱想一阵,徐忘云骤然想起什么,惊道:“我的剑呢?”
宋多愁说:“被漂亮哥哥拿走啦。他说挂在你身上影响你休息,就先替你收起……诶!你去哪?”
他话还未说完,徐忘云便爬了起来,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他眼前。
宋多愁目瞪口呆,愣了好半响才道:“……人呐?!”
徐忘云出了门,在院子中寻到刚走出不远的沈争。沈争听到动静后回身,见是他,讶道:“徐公子?你怎么跑出来了?”
徐忘云说:“我的剑呢?”
“剑?”
“剑!”徐忘云急道:“我身上的那把,多愁说被你收起来了!”
沈争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才想起来似的,“被我暂且收在箱中了,怎么,公子要用?”
“带我去。”徐忘云一字一顿道:“现在就去!”
他这样子,活像沈争拿走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他身上的什么部件似的。沈争知趣的没再多问,连忙道:“好,那请公子这便跟我来。”
他不多耽误,带着徐忘云来到一处屋中,将剑取出来递给他:“徐公子,请拿好。”
徐忘云接过细细看过,见确是自己那把剑无疑,松出口气,神色终于稍微回春了些。
沈争在一旁看他,见他周身冷冽的气质散去,好奇问道:“这把剑对公子很重要?心爱之人所赠?”
徐忘云摇了摇头,“重要的人给的。”
沈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也不知是想到哪里去了。徐忘云没理会,拱手郑重道:“多谢。”
沈争微笑道:“徐公子不必客气。”
徐忘云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听了这话,沈争脸上反倒露出个讶异的表情,好似他这问题十分奇怪似的,“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徐忘云看着他。沈争又笑道:“若那日倒在路边的是我,公子路过,会对我视而不见吗?”
徐忘云说:“不会。”
“那便是了。”沈争笑道:“公子如此,我亦如此。君子耻不修,若见死不救,岂非枉生为人。”
徐忘云看着他,似乎是在思量他的话有几分可信。沈争洞悉了他的疑虑,并未再就着这个话题多说。笑道:“你身旁的两个孩子,都很有趣。”
“怎么?”
“叫宋多愁的那个,又人机灵,嘴也甜。”沈争笑着摇摇头:“倒是那个小姑娘,野性太大,我带她去换衣服的时候还被咬了一口。说起来前些日子初见时似乎还未见这姑娘,不知徐公子又是从哪捡回来的?”
徐忘云一下哑然,低头果然见沈争白皙的手掌一侧有个青紫的牙印,已然结了痂,可见下口之人定是使了全力。
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愧疚,忙歉意道:“对不住。”
沈争失笑:“徐公子这道的又是哪门子歉?”
“小梨花是我带来的。”
言下之意,便是我带来的人咬伤了你,自然也是我的不是。沈争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介怀。二人并肩一同向着屋外走,沈争个子高,比徐忘云还要高上半头。他就算在家中也一样戴着面罩,侧头只能看见他形状姣好的唇和半边深刻的颌线。徐忘云觉得是有些奇怪的仔细瞧了瞧他,但到底还是没有多问。
但他这个小动作还是被沈争捕捉到了,只听他问:“公子似乎有话对我讲?”
徐忘云下意识想摇头,想了想,又问:“你是漠北人?”
“不是。”沈争说:“我只是喜欢大漠风光,便干脆在这买了座宅子,隔三岔五在这里待上些时光。”
他又问:“现下公子不知可否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徐忘云想了想,便将当日之事草草说了一遍。沈争皱起眉头,“那黑衣人凭空出现定不是没有道理,是冲着那小姑娘来的?”
“应当是。”
“这倒新鲜。”沈争说:“我并没见过她,也未听说过有什么名门被灭的惨事,这孩子到底是从哪来的?能招来此等高手追杀。”
徐忘云若有所思的点头,又想起什么,问他:“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名中带‘月’字?”
“月?”沈争回想一番,“据我所知,并没有。怎么忽然这样问?”
“小梨花她娘被带去的地方,似乎和月有关。”
“原来如此。”沈争说:“带月字的地方没有,宗门倒是有一个。漠北的半月宗,不知徐公子听过没有?”
“不曾。”
“半月宗只盘踞在漠北,行踪又诡秘,公子没听过也是自然。”沈争道:“这半月宗宗门隐在大漠中,宗主是个女人,自诩‘圣女’,坐下弟子奉她为神明,据说她有超度凡人至西方极乐的神力。”
他说到这里,笑意中添上些隐隐的嘲讽,显然是对“神力”十分不信。徐忘云说:“魔宗?”
“嘘。”沈争调笑着止住他的话头,“既自诩圣女了,又哪会用‘魔’字玷污自己的名号?自然是神教了。”
徐忘云了然点头。江湖中鱼龙混杂,披着神佛名号的魔教随处可见,并不稀奇。沈争奇道:“只不过,你说那小姑娘的娘要她去找半月宗?这可是有些奇怪了,世上哪有亲手将自己亲闺女送到狼嘴里的?”
徐忘云说:“只是猜测。”
说来说去都只是二人的揣测,是否是半月宗还不一定。沈争点点头,示意他说得有理。
到了晚上吃饭时,徐忘云试探地向小梨花提了半月宗,却不想,小梨花听了这三个字,眼睛骤然亮起来,欣喜地跳起,口中“啊啊”叫唤起来。
徐忘云和沈争皆感意外,沈争道:“小姑娘,你娘认识半月宗的人?”
小梨花激动的点点头,一边叫,一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做出个神圣慈悲的表情——她是在模仿那个“神女”!
这可真就是板上钉钉了。二人对视一眼,徐忘云道:“你娘和半月宗是什么关系?”
小梨花面上喜色褪下去,茫然对二人摇了摇头。
宋多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没搞清楚状况,道:“半月宗?半月宗是啥?”
没人理他。徐忘云蹙眉深思,沈争对他道:“徐公子,你打算如何?”
小梨花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又期待又惶恐的看着他。
徐忘云心想,看来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去看看。”
“我看也应当如此。”沈争赞同道:“是魔是神,也总是要去亲自去看看才知道。不过徐公子,你知道这半月宗在哪吗?”
“你不知道?”
“我为何会知道?”沈争笑道:“我也只是听说她们是在大漠,但具体在哪一片,我可就不清楚了。”
徐忘云不说话了,回想起当日的拿刀人,心想那人若是冲着小梨花来的,又会是什么人?半月宗?还是当年灭她满门的人?
又是谁灭了她家满门,为什么?和半月宗又是什么关系?
一团乱麻。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眼前事简直杂乱不堪,毫无头绪。就在此时,又听沈争缓缓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个人,或许能告诉你半月宗在哪。”